大流感-歷史上最致命的瘟疫的史詩故事(第三十一章)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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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分
徘徊
第三十一章
沃恩認為,流感病毒險些威脅到文明的存在。事實上,有些疾病是依靠文明而存在的。麻疹就是一個例子。由於接觸一次麻疹通常就能獲得終生免疫力,麻疹病毒在小城鎮中找不到足夠的易感個體來生存,沒有新的人類一代來感染,病毒就會消亡。流行病學家計算過,麻疹需要至少有50萬未接種疫苗的人口生活在相當密切的接觸中才能繼續存在。
流感病毒則不同。由於鳥類為它提供了一個天然的家園,所以流感不依賴於文明。就它自身的生存而言,人類的存在與否並不重要。
在流感大流行的二十年前,H.G.威爾斯出版了一本小説《世界戰爭》,小説中火星人入侵了地球。他們向世界釋放了他們的死亡之船,他們是不屈不撓的。他們開始以人類為食,從人類身上吸取生命力,直至骨髓。人類在19世紀取得的所有勝利,在這個世紀裏,他的成就重新安排了世界的秩序,突然變得無能為力。人類已知的任何力量,地球上任何一個國家或個人所發展的技術、策略、努力或英雄主義,都無法抵禦侵略者。
威爾斯寫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一件事情的苗頭,目前在我的腦海中變得十分清晰,它壓迫了我很多天,一種被剝奪的感覺,一種我不再是主人,而是動物中的動物的説服力 人類的恐懼和帝國已經過去了。”
但就在人類的毀滅似乎不可避免的時候,自然界介入了。侵略者自己也被侵略了;地球上的傳染病原體殺死了他們。自然過程做到了科學無法做到的事情。
對於流感病毒,自然過程也開始發揮作用。
起初,這些過程使病毒的殺傷力更大。無論它最初是在堪薩斯州還是在其他地方從動物宿主跳到人身上,當它在人與人之間傳遞時,它適應了新的宿主,感染能力變得越來越高效,從1918年春天引起一般温和的第一波疾病的病毒變成了秋天第二波疾病的致命和爆炸性殺手。
但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一旦它達到了近乎最高的效率,另外兩個自然過程就開始發揮作用。
一個過程涉及到免疫力。一旦病毒通過一個人羣,這個人羣至少對它產生了一些免疫力。在抗原漂移之前,受害者不可能被同一病毒再次感染。在一個城市或城鎮,1918年當地流行病從首例到結束的週期一般為6到8周。在軍營裏,由於人員密集,週期通常需要3到4周。
此後個別病例繼續發生,但疾病的爆發結束了,而且結束得很突然。病例圖看起來會像一條鐘形曲線--但一條曲線在高峯後幾乎像懸崖一樣斬斷,新病例突然降到幾乎沒有。以費城為例,在截至10月16日的一週內,這種疾病導致4597人死亡。它撕裂了城市,清空了街道,引發了黑死病的傳言。但新病例急劇下降,以至於僅僅十天後,10月26日,關閉公共場所的命令就被解除了。到11月11日停戰時,流感幾乎完全從那個城市消失了。病毒燒盡了可用的燃料。然後它很快就消失了。
第二個過程發生在病毒內部。它只是流感。從本質上來説,流感病毒是危險的,比普通的疼痛和發燒讓人們相信的危險性要大得多,但它不會像1918年那樣常規性地殺人。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達到了歷史上任何一次大範圍流感爆發都不曾有過的極端毒力。
但1918病毒和所有的流感病毒一樣,和所有形成變異羣的病毒一樣,迅速變異。有一個數學概念叫 “迴歸均值”,這個概念簡單的説就是,一個極端事件之後很可能會出現一個不太極端的事件。這不是一個規律,只是一個概率。1918病毒站在一個極端;任何突變都更有可能使它的致命性降低,而不是更致命。一般來説,事情就是這樣。所以,就在病毒似乎會讓文明屈服,會像中世紀的瘟疫一樣,會重塑世界的時候,病毒卻朝着它的平均值,朝着大多數流感病毒的行為變異。隨着時間的推移,它的殺傷力越來越小。
這種情況首先在美國的軍營中顯現出來。在軍隊的20個最大的營區中,最先受到攻擊的5個營區中,大約有20%的感染流感的士兵患上了肺炎。而患上肺炎的士兵中,有37.3%的士兵死亡。最嚴重的數字來自俄亥俄州的謝爾曼營地,該營地的士兵死亡比例最高,也是最早受到襲擊的營地之一。謝爾曼營35. 7%的流感病例發展為肺炎。而這些肺炎患者中有61.3%的人死亡。謝爾曼的醫生為此背上了污名,軍方進行了調查,但發現他們和其他地方一樣能幹。他們做了所有其他地方正在做的事情。他們只是被一種特別緻命的病毒株擊中了。
在最後五個被攻擊的營地中,平均三週後被擊中,只有7.1%的流感患者患上了肺炎。而患肺炎的士兵中只有17.8%的人死亡。
對這一進步的另一種解釋是,軍醫只是在預防和治療肺炎方面做得更好了。但有科學和流行病學成就的人努力尋找任何證據。他們沒有找到。軍隊的首席調查員是喬治-索珀,後來被韋爾奇欽點為監督國家第一次協調癌症研究綜合計劃的努力。索珀審查了所有的書面報告,並採訪了許多醫務人員。他得出的結論是,在任何一個集中營中,唯一有效的抗流感措施是隔離單個流感患者,必要時隔離整個被感染的指揮部:這些努力 “在不小心應用的時候和地方失敗了”,但 “在嚴格執行的時候和地方起到了一些作用”。他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除了病毒本身之外,還有什麼東西起了作用,還有什麼東西影響了疾病的進程,還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疾病發作得越晚,打擊越不兇猛。
在每個營地內,同樣的事情也是如此。在前十天或兩週內被擊倒的士兵,其死亡率遠遠高於在疫情後期或疫情真正結束後被擊倒的同一營地的士兵。
同樣,第一批被病毒入侵的城市--波士頓、巴爾的摩、匹茲堡、費城、路易斯維爾、紐約、新奧爾良,以及同時受到打擊的小城市--都遭受了慘重的損失。而在這些地方,在疫情後期被感染的人並沒有像前兩三週被感染的人那樣生病,死亡的速度也不一樣。
疫情發生較晚的城市通常也有較低的死亡率。在對某州疫情進行的一項最仔細的流行病學研究中,調查者指出,在康涅狄格州,“影響死亡率的一個因素似乎是在時間上接近新倫敦最初的爆發點,也就是該病首次傳入康涅狄格州的時間點 病毒剛傳到該州時,毒性最強或最容易傳染,此後普遍減弱”。
同樣的模式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是如此。這不是一個僵硬的預測器。病毒從來沒有完全一致。但後來受到衝擊的地方往往更容易受到衝擊。聖安東尼奧是全國發病率最高但死亡率最低的地方之一;那裏的病毒感染了53.5%的人口,該市98%的家庭中至少有一個人感染了流感。但在那裏,病毒已經向温和方向變異;得了流感的人中只有0.8%的人死亡。(這個死亡率仍然是普通流感的兩倍。)病毒本身,比任何治療方法更能決定誰活誰死。
大流行十年後,不僅在美國,而且在全世界範圍內,對調查結果和統計數字進行了認真全面的科學審查,證實了 “在流行的後期,所謂的特徵性流感病變較少被發現,繼發入侵者的比例更容易辨認,地點的差異也很明顯。在1919年,‘水澇’的肺”--那些因ARDS而迅速死亡的肺,“相對來説很少遇到”。
那麼,儘管有異常情況,但一般來説,在青年時期,病毒是猛烈而致命的;在成熟期,它就會變得圓滑。流行病在一個地方發生的時間越晚,在這個地方流行的範圍內有人生病的時間越晚,流感的致命性就越低。這種關聯性並不完美。路易斯維爾在春秋兩季都遭受了猛烈的攻擊。病毒不穩定,總是不一樣。但一個地區爆發的時間和致死率之間確實存在相關性。即使病毒成熟了,它仍然會殺人。它仍然經常殺人,以至於在成熟期,除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它將是有史以來最致命的流感病毒。但時機很重要。
東部和南部,受衝擊最早,受衝擊最嚴重。西海岸受到的打擊較小。而中部地區受到的影響最小。在西雅圖,波特蘭,洛杉磯,聖地亞哥 死者沒有像東部那樣堆積如山。在聖路易斯,芝加哥,印第安納波利斯,死者沒有像西部那樣堆積如山。但如果説那裏的死者沒有像費城和新奧爾良那樣堆積如山,但他們還是堆積如山。
到了11月下旬,除了少數例外,病毒已經在全世界範圍內蔓延開來。第二個浪潮結束了,世界已經疲憊不堪。而人類即將成為獵人。
但病毒即使失去了一些毒性,也還沒有結束。
病毒再次發生了變異。它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在第二波中得病的人對另一次攻擊有相當的免疫力,就像在第一波中得病的人在第二波中比其他人表現得更好一樣。但它的變異足夠大,它的抗原足夠漂移,重新引發了疫情。
有些地方根本沒有受到第三波的影響。但很多地方--事實上大多數地方--都被波及了。到12月11日,藍和公共衞生局發佈公告,警告説:“流感尚未過去,全國各地存在嚴重疫情。
在加利福尼亞,增加;愛荷華州,顯著增加;肯塔基州,復發;在路易斯維爾和較大的城鎮,復發,並在對比早期階段的流行病,現在影響許多學童;路易斯安那州,疾病再次增加;在新奧爾良,什裏夫波特,[在]查爾斯湖高度達到等於最後一波;。 聖路易斯1700例在三天內;內布拉斯加州非常嚴重;俄亥俄州,復發;在辛辛那提,克利夫蘭,哥倫布,阿克倫,阿什塔布拉,塞勒姆,梅迪納;在賓夕法尼亞州,比原來的暴發的更多;在約翰斯敦,伊利,紐卡斯爾更糟。華盛頓州顯示出急劇增加。 西弗吉尼亞州報告在查爾斯頓復發。”
除了第二波的標準之外,以任何標準來看,這第三波都是致命的流行病。而在少數孤立的地區--比如密歇根州--12月和1月的情況實際上比10月更糟糕。在鳳凰城,1月中旬連續三天,新增病例創下了超過秋季任何一次的記錄。佐治亞州的奎特曼頒佈了二十七條流行病條例,在疾病似乎已經過去之後,於1918年12月13日生效。1月15日,薩凡納下令關閉劇院和公共集會場所--這是第三次--比以前有更嚴格的限制。舊金山在秋季的疫情中輕而易舉地脱身,西海岸的其他地區也是如此,但被第三波疫情重創。
事實上,在全國各大城市中,舊金山面對秋季疫情的態度最為坦然,也最為有效。這可能與它在十幾年前的大地震後倖存下來,並進行重建有關。現在9月21日,公共衞生主任威廉-哈斯勒隔離了所有的海軍設施,甚至在這些設施或城市中出現任何病例之前。他提前動員了整個城市,招募了數百名司機和志願者,並將城市劃分為幾個區,每個區都有自己的醫務人員、電話、交通和補給,學校和教堂裏也有應急醫院。他關閉了公共場所。而遠沒有像往常那樣保證這種疾病是普通的 “拉格瑞普”,10月22日,市長、哈斯勒、紅十字會、商會和勞工委員會在報紙上的整版廣告中聯合宣佈:“戴上口罩,拯救你的生命!“聲稱這是 “99%的防流感證據”。到10月26日,紅十字會已經分發了十萬個口罩。與此同時,噹噹地的設施在準備生產疫苗時,數千劑由塔夫茨科學家制造的疫苗,在全國最快的火車上飛奔到大陸各地。
在舊金山,人們感受到了一種控制感。沒有在其他許多社區發現的麻痹性恐懼,它似乎激發了人們的熱情。歷史學家阿爾弗雷德-克羅斯比提供了一幅被圍困的城市圖景,他的圖景顯示了市民的英雄主義行為,焦慮和恐懼,但接受了他們的職責。當學校停課時,教師們自願擔任護士、勤務員、電話接線員。11月21日,城市裏的每一個警報器都發出信號,表明可以摘下面具。舊金山在這一點上--倖存下來,死亡人數比擔心的要少得多,市民們認為面具是功不可沒的。但如果説有什麼幫助的話,那應該是哈斯勒事先成立的組織。
第二天,《紀事報》啼笑皆非地説,在這座城市的歷史上,“最驚心動魄的情節之一將是聖弗朗西斯城在戰爭孕育的瘟疫的黑色翅膀盤旋時,如何英勇地表現的故事。”
他們以為他們已經控制了它,他們已經阻止了它。他們錯了 口罩毫無用處。疫苗也沒有用 這個城市只是運氣好 兩週後,第三波疫情來襲。雖然在它的高峯期,它只殺死了一半的人,因為做了第二波, 它使城市的最終死亡率最嚴重的西海岸。
除了幾個與世隔絕的小前哨外 ,1919年初,病毒只漏掉了一個地方。
澳大利亞逃過了一劫。 它之所以能逃過一劫 ,是因為對進入的船隻進行了嚴格的檢疫。一些船到達那裏時的攻擊率高達43% ,所有乘客的死亡率高達7%。但檢疫把病毒擋在了外面,保證了大陸的安全,直到1918年12月底,在全世界流感已經消退的情況下,一艘載有九十名患病士兵的軍艦抵達。雖然他們也被隔離了,但疾病還是滲透了--顯然是通過治療部隊的醫務人員。
當時這種病毒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殺傷力。在澳大利亞,流感的死亡率遠遠低於地球上任何其他西方化國家,勉強只有美國的三分之一,甚至連意大利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但它足以致命。
當它在1月和2月襲擊時,戰爭已經結束了兩個多月。審查制度已隨之結束 ,所以在澳大利亞 報紙可以自由地寫他們想寫的東西。而且,比在任何其他英語報紙上寫得更多, 他們寫的是恐怖事件。
“有些人告訴我們,流感是舊的’黑死病’的迴歸,“一家悉尼報紙報道説。另一家則引用了經典的丹尼爾-笛福的《瘟疫年日誌》--一部小説作品--來建議人們採取預防 “流感瘟疫 “的措施。而恐怖的頭條新聞日復一日地刊登着。“過去他們是如何對抗瘟疫的"“肺鼠疫"“對抗瘟疫"“過去的瘟疫"“異教徒與瘟疫"“瘟疫始於新南威爾士州嗎?” “瘟疫疫區的天主教牧師”,“天主教徒作為瘟疫戰士”。
這場大流行本身--即使是在發達國家最温和的化身--也足夠可怕,以至於那些小時候經歷過這場大流行的人,記住的根本不是流感,而是瘟疫。20世紀90年代,一位澳大利亞歷史學家正在記錄口述歷史。當她採訪的人提到 “鼠疫 “時,她被打動了,於是她進一步探討了這個問題。
一位受訪者告訴她:“我還記得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我們周圍成百上千的人死於鼠疫。”
另一個 “我們不得不接種疫苗 ,而我今天還帶着傷疤,
我接種了鼠疫疫苗。”
另一個 “我還記得那場瘟疫。有醫生在出租車上走來走去,臉上罩着長袍和口罩。”
另一個:“他們都戴着口罩。“戰後他們都戴着口罩” “在悉尼他們是如何擔心瘟疫的”
另一個: “我們被隔離,我們的食物被送到前門 我們沒有讀過關於鼠疫的書,我們活在其中 ,我們和它們住在一起。”
另一個: “他們稱它為鼠疫” “但在法國,他們稱它為支氣管炎 。“他們説我哥哥就是死於這種病”
另一個:“瘟疫。鼠疫。是的,我還記得……我一直都明白那是一種席捲歐洲的流感,中世紀的黑死病。我覺得是同一種東西,它是由老鼠身上的跳蚤攜帶的。”
另一種。“我想它可能被稱為一種形式的流感… …接近尾聲的時候… …氣泡鼠疫是我腦海中最深刻的印象. ”
然而,這畢竟只是流感,1919年襲擊澳大利亞的流感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流感都要弱。也許,衡量1918年病毒非凡力量的標準是:在沒有新聞審查的澳大利亞,留在人們腦海中的記憶根本不是流感。而是關於黑死病的記憶。
病毒仍然沒有結束。整個1919年春天,一種滾滾的雷聲在大地之上移動,時斷時續,有時會突然釋放出局部的暴風雨,有時甚至是一道閃電,有時只在遙遠而黑暗的天空中帶着威脅暴力的隆隆聲過去。
它依舊足夠暴力,還能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