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感-歷史上最致命的瘟疫的史詩故事(後記)_風聞
微信公众号_战争机器-2020-08-03 15:52
後記
我開始讀這本書時,不僅打算探討1918年的大流行本身,還想探討幾個不涉及流感本身的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涉及整個社會如何應對巨大的挑戰。另一個則是任何一個做決定的人都要面對的問題。你要遵循什麼程序來收集信息,最有可能導致一個好的決定?簡而言之,當你知道的時候,你怎麼知道?
從更狹隘的角度來説,我還想探索一個調查者應該如何做科學,即使在最緊張的條件下。威廉-帕克、奧斯瓦爾德-艾弗裏和保羅-劉易斯特別談到了最後一點。他們是非常不同的人。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對待科學。
帕克把它看作是實現更大目標的一種手段。對他這個幾乎成為醫學傳教士的人來説,科學是緩解痛苦的工具。他嚴謹而有條不紊,他主要關注的是對這一目的有用的即時結果。他的貢獻,特別是與安娜-威廉姆斯合作的貢獻是巨大的;僅他們對白喉抗毒素的改進,無疑就在過去一個世紀裏挽救了數十萬人的生命。但他的目的也限制了他,限制了他和他手下的人做出什麼樣的發現。
艾弗裏很有動力,也很執着。一部分是藝術家,一部分是獵人,他有遠見,有耐心,有毅力。他的藝術家的眼睛讓他看到一個景觀從一個新的角度和精緻的細節,獵人在他告訴他,當東西無論多麼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他想知道。驚奇讓他感動得犧牲了其他一切。他別無選擇,只能去追尋。割開一個戈爾迪安結沒有給他帶來滿足感。他想展開和理解這種東西,而不是破壞它們。於是他拽着一根線,不停地拽,解開它,順着它的走向,直到他解開了一整塊布料。然後,其他人又為一個不同的世界編織了新的織物。T.S.艾略特説,任何新的藝術作品都會稍微改變現有的秩序。艾弗裏的成就不止於此。
保羅-劉易斯是個浪漫主義者,也是個情人。他想要的。他比帕克和艾弗裏想要的更多,愛的更熱烈。但像許多浪漫主義者一樣,他愛的是事物的想法,甚至比事物本身更多。他喜歡科學,喜歡實驗室。但它並沒有向他屈服。當劉易斯在別人的指引下,實驗室最深的秘密向他展示了自己,當別人為他打開了一條縫隙,但那條縫隙卻關閉了。當他獨自一人來到實驗室時,實驗室呈現出一張石臉,對他的懇求毫不退讓。他找不到鑰匙,找不到提問的方式。三個人中,只有他無法穿透它。而且,不管他的死是自殺還是真正的意外,他都死了。
但是,離開這個話題就不能不談其他問題:另一次流感大流行的可能性和潛在危險,我們可以從1918-1919年的流感大流行中吸取什麼教訓,以及我們如何將這些教訓應用於新的病原體的出現,不管這種病原體是恐怖武器還是新的自然威脅--比如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即SARS,這種疾病在2003年春天從動物傳播到人,並有可能成為大流行病。
第一個問題--流感再次大流行的可能性和潛在危險--的答案並不令人放心。每一位流感專家都認為,流感病毒重新分配基因的能力意味着,另一次大流行不僅可能發生。幾乎肯定會發生。
因為流感不像SARS,SARS被控制住了,而且--在本書付梓時--可能已經被完全消滅了。SARS雖然比1918年的流感病毒更加致命,但由於幾個原因,它的危險性較小。
首先,SARS需要相當密切的接觸才能傳播,而流感是所有疾病中傳染性最強的疾病之一。另外,在SARS中,病毒在上呼吸道達到最大濃度,而咳嗽和打噴嚏最容易傳播病毒,在出現症狀後一週或更久。這使得公共衞生官員有時間發現、識別和隔離病例。相比之下,流感病毒在出現任何症狀之前,在受害者知道自己生病之前,就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播。
如果真的出現了新的流感病毒,考慮到現代的旅行模式,它可能會比1918年的傳播速度更快。它將至少感染數億人,甚至可能超過10億人。據美國疾病控制中心估計,僅在美國,一場新的大流行就會使4千萬到1億人患病。因此,這種前景確實很有威脅。
如果把1918-1919年的大流行病與艾滋病相比較,就會發現其威脅性有多大。
今天,世界人口已超過60億。在世界範圍內,艾滋病出現24年以來,死亡總人數估計為2480萬;在撰寫本報告時,估計目前有4200萬人感染了艾滋病毒。在美國,艾滋病累計死亡人數為467910人。
1918年,世界人口為18億,不到今天的三分之一。然而1918年的流感病毒卻可能導致5000萬,甚至可能多達1億人死亡。艾滋病的死亡發生在二十四年內;流感的死亡大多發生在不到二十四星期內。
現在已經有了可以控制艾滋病病毒的藥物;困難在於如何把這些藥物送到世界上最貧窮的地區,以及如何教育那裏的人們,以及在中國等國家繼續儘量減少這種疾病。在美國,在有統計數據的最近一年,這些藥物將艾滋病死亡人數限制在8998人。
美國疾病控制中心(CDC)估計,現在美國每年死於流感的人數在非流行年平均為3.6萬人。1918年的病毒在美國造成67.5萬人死亡,而美國的人口數量還不到今天的三分之一。
1999年,美國疾病控制中心進行了一項研究,如果一種新的大流行病毒襲擊美國,可能會發生什麼。它考慮到了現代醫學的進步。
抗生素當然會大大降低1918年流感後繼發細菌感染的死亡率。而幾種抗病毒藥物已經證明對流感有一定的療效。金剛烷胺及其最新的衍生物瑞曼他定,可以阻斷病毒在自身和細胞之間建立離子通道的能力--實際上是一條進入細胞的隧道--它的附着物。當這些藥物起作用時,病毒無法進入細胞內部,無法入侵細胞。
其他兩種藥物,扎那米韋(Relenza)吸霧式,和oseltamivir(Tamiflu)藥丸,採取不同的方法。兩者都與病毒的神經氨酸酶結合,所以當新病毒試圖逃離死細胞時,它們會被困在細胞表面,就像被困在蒼蠅紙上一樣。它們無法感染其他細胞。見第104頁關於神經氨酸酶的討論)。
所有這些藥物都可以減輕發作的嚴重程度和持續時間,但只有在症狀出現後四十八小時內服用。預防性服用這些藥物也可以預防發作,儘管預防效果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在撰寫本文時,食品和藥物管理局只批准了奧司他韋用於此目的。病毒對它們也表現出一定的耐藥能力。因此,儘管抗病毒藥物確實取得了進展和前景,但它們並不是一個答案。
疫苗能提供更好的保護,特別是對老年人。但為了製造疫苗,研究人員必須瞄準一個移動的目標。每年他們都會嘗試預測哪些病毒株會占主導地位,以及抗原漂移的方向。然後他們針對這些抗原設計疫苗。當研究人員正確地擊中目標時,疫苗就能在整個流感季節中起到很好的保護作用,防止許多流感發作,並降低其他流感的嚴重程度。但疫苗需要大量生產,這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病毒可能會發生與預期不同的變異方向。而且即使疫苗中包含了正確的抗原,鑑於病毒的 “變異羣 “特性,一些病毒株也會逃脱它的控制。使用被殺死的病毒的疫苗是注射的,但在2003年推出了一種新的疫苗(FluMist),它使用活病毒並被吸入。
但真正的危險是,可能無法及時開發和分發疫苗,以防止新的病毒。疫苗用的流感病毒是在雞卵中培育出來的。當科學家們試圖為1997年的H5N1香港病毒製備疫苗時,最初證明這種病毒的殺傷力太大:病毒殺死了在其中生長的雞蛋。最終問題得到了解決,但研製這種疫苗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如果再有一種致命的病毒跳到人類身上,而研製疫苗又需要那麼長的時間,那時病毒就已經造成了傷害。
因此,即使自1918年以來醫學有了很大的進步,但據CDC估計,如果新的大流行病毒來襲,那麼美國的死亡人數很可能會下降到8.9萬到30萬之間。它還估計,最好的情況是7.5萬人死亡,最壞的情況是42.2萬美國人死亡。
然而,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根據對疫苗的有效性和可得性以及最易受病毒感染的年齡組的不同估計,得出了這一範圍。它沒有考慮到死亡的最重要的決定因素:病毒本身的致命性。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只是通過計算過去三次大流行,即1918年、1957年和1968年的大流行的平均值來計算毒力。然而這三次真正的大流行中有兩次不在統計模型的範圍內。1968年大流行的致命性低於最佳情況,1918年大流行的致命性高於最壞情況。經過人口增長調整後,1918年病毒的殺傷力是CDC最壞情況的4倍,現在醫學的進步無法明顯減輕如此致命的病毒的殺傷力。
如果新的大流行襲來,患有ARDS的人將迅速淹沒重症監護室;那些沒有得到真正重症監護的ARDS患者的死亡率將接近1918年的水平。一種新的病毒也會在1918年不存在的人羣中大快朵頤--那些免疫系統受損的人,包括正在接受癌症放療或化療的人和接受移植的人,更不用説任何感染艾滋病毒的人了。
沒有人試圖估計另一次流感大流行在全球範圍內的死亡人數,但人們可以很容易地想象一種致命的病毒--即使是比1918年的病毒毒性更低的病毒--會造成數千萬人死亡。包括艾滋病在內,沒有任何一種疾病能像流感那樣構成長期的暴力爆炸威脅。
調查人員和公共衞生官員並不是簡單地坐等下一次大流行。1948年,世界衞生組織建立了一個正式的流感病毒監測系統。目前有82個國家的110個實驗室參與其中。四個合作的世界衞生組織流感中心--亞特蘭大的疾控中心和倫敦、東京、墨爾本的實驗室--提供詳細的分析。
監測有兩個目的:一是追蹤現有病毒的變異,以調整每年的疫苗;二是尋找任何新毒株出現的跡象--可能引起另一次大流行的毒株。要知道去哪裏找很重要。因此,1918年的病毒是在哪裏穿越到人體內的,這很重要。
本書假設1918年病毒出現在堪薩斯州的農村。不過,也有其他理論。由於流感是一種地方性疾病,而不是簡單的流行性疾病,而且當時的調查人員缺乏現代技術區分一種流感病毒和另一種流感病毒的能力,唯一真正的證據是流行病學的證據。因此,如果説哪種理論是正確的,也不可能絕對肯定地説。
一些醫學史家和流行病學家推測,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始於中國。大多數已知起源的大流行確實是從亞洲或俄羅斯開始的。這沒有科學的理由,只是一個概率問題。那裏有大量的人與豬和鳥類密切接觸,所以病毒從動物傳染給人類的機會更多。
英國科學家J.S.牛津認為,1918年的流行病起源於法國的一個英軍哨所,1916年那裏爆發了一種被英國醫生稱為 “化膿性支氣管炎 “的疾病。這次爆發的士兵死亡的屍檢報告--今天我們會把這些死亡歸為ARDS--確實與1918年流感死亡的士兵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但這些替代性的假説也有問題。1918-1919年流感大流行後,許多科學家都在尋找疾病的來源。美國醫學協會贊助了被普遍認為是最好的幾項關於大流行的綜合性國際研究,由《傳染病雜誌》的編輯埃德温-喬丹博士主持。他花了幾年時間審查來自世界各地的證據,美國醫學會於1927年發表了他的工作。
喬丹首先認為中國是可能的來源。1918年初,中國確實出現了流感,但流感的爆發似乎並不嚴重,也沒有擴散。由洛克菲勒研究所訓練出來的中國科學家相信,沒有證據顯示任何疫情與流感大流行有關。1918年頭五個月,香港只有22個流感住院病例,而在廣州,第一例流感病例直到6月4日才出現。最近有醫學史家認為,1918年中國爆發的一次特殊的致命肺病其實是流感,但當代科學家診斷為肺鼠疫,到1918年,鼠疫桿菌在實驗室裏可以很容易地確診。同時,人們也不能將當時死亡率接近100%的肺鼠疫與最致命的流感相混淆。因此,在追蹤了所有已知的中國疫情後,喬丹得出結論,沒有一次 “可以合理地認為是歐洲疫情的真正先驅”。
喬丹還考慮了牛津大學關於1916年 “化膿性支氣管炎 “的假説,認為這是一個可能的來源。他拒絕了這一説法,原因有幾個。至少英國醫療隊的一些成員不認為這種感染會傳染。沒有證據表明它的傳播速度很快,也沒有證據表明它的傳播範圍很廣,而一種新的流感病毒幾乎總是兩者兼而有之。事實上,疫情似乎根本沒有擴散。
另外,我們現在知道,現有的流感病毒突然發生變異,也可以解釋為什麼會突然爆發病毒性疫情。比如2002年夏天,馬達加斯加部分地區爆發了一場死亡率極高的流感疫情,在一些城鎮,它使大部分人口--有一次是67%的人口--直接患病。但是,造成這次致命疫情的病毒是一種古老的病毒,通常會引起輕微的疾病。(從技術上講,它是1999年在巴拿馬分離出的一種亞型的H3N2病毒。)它只是發生了猛烈的變異,然後又恢復到正常的温和狀態。疫情甚至沒有蔓延到全島就消失了,它隻影響到馬達加斯加111個衞生區中的13個。類似的事情可能發生在英國基地。
喬丹還把1918年初在法國以及印度爆發的其他流感作為可能的來源。他的結論是,流感大流行極不可能始於其中任何一個國家。它們也表現得像地方性流行性感冒的爆發。
這就剩下美國了。喬丹研究了那裏的一系列春季疫情。證據似乎要強得多。人們可以看到流感從一個軍營跳到另一個軍營,然後進入城市,並隨部隊前往歐洲。他的結論是:美國是起源地。
後來,英國的一項同樣全面的、多卷的大流行研究同意喬丹的觀點。它也沒有發現流感起源於東方的證據;它也否定了1916年英軍中爆發的 “化膿性支氣管炎 “的説法;它也得出結論:“這種疾病很可能是從美國傳到歐洲的。”
前面引用過的澳大利亞人麥克法蘭-伯內特,也仔細研究了這場大流行病。他也發現證據 “強烈地暗示 “這種疾病始於美國,並隨着 “美國軍隊到達法國 “而傳播。
更多反對1916年起源的證據來自科學家Jeffrey Taubenberger和Peter Palese。Taubenberger從阿拉斯加和軍隊的病理 “博物館 “中提取了1918年病毒的樣本後,正在對其基因組進行測序。根據基因組的突變率,他得出結論,該病毒出現在大流行前幾個月。彼得-帕萊斯表示:“病毒在1918年之前就已經存在的證據是非常薄弱的。從我所知道的所有數據來看,病毒在1918年發展的可能性更大,或者説不超過6個月的時間。”
如果這種疾病確實是在大流行前幾個月出現的,如果喬丹和其他同時代人的判斷是正確的,認為它是從美國開始的,那麼堪薩斯州的哈斯克爾縣似乎是最有可能的起源。首先,1918年1月和2月爆發的流感是如此的不尋常,如此的危險,儘管流感不是一種可報告的疾病,但羅林-米納還是向美國公共衞生局報告了。
其次,如果病毒不是起源於哈斯克爾,就無法解釋病毒是如何到達那裏的。感染病毒的人必須從其他地方的感染區旅行,同時在他或她經過的國家絕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考慮到流感患者感染他人的時間長度,如果沒有航空旅行,哈斯克爾病毒從物理上是不可能從歐洲傳來的。美國也沒有其他已知的疫情,有人可能會被感染並將其帶到哈斯克爾。這有力地表明,哈斯克爾確實出現了一種新的病毒。而且與1916年在法國爆發的病毒不同,法國的病毒似乎並沒有擴散,人們可以非常明確地追蹤病毒從哈斯克爾到外界的路線。當地報紙點名列舉了暴露在疾病中的人,他們在那裏第一個報告病例前幾天才前往芬斯頓營;其他報紙沒有點名的人很可能也去了那裏。除哈斯克爾外,芬斯頓營是美國已知的第一起流行性流感的爆發。幾部大流行的歷史都是從那裏開始的。而且,人們可以很容易地從豐斯頓向外追蹤到其他營區,到歐洲,再到美國平民。
1918年的大流行很可能是從美國開始的,這一事實是有區別的,因為它警告調查人員到哪裏去尋找新的病毒。他們必須到處尋找。
世界衞生組織試圖做到這一點。它的監測系統迅速查明瞭2003年春天在歐洲家禽養殖場出現的一種新的H7N7病毒。這種病毒感染了八十三人,並導致一名獸醫死亡。為了防止它適應人,荷蘭、比利時和德國的公共衞生當局宰殺了近三千萬只動物--其中大部分是家禽,但也有一些豬。(同時爆發的SARS將這一事件的信息埋藏在美國新聞媒體中)。世衞組織也迅速跳出了1997年香港的疫情。但1997年的病毒仍然在雞體內存活,2003年,它感染的兩個人中就有一個死亡。
同樣的監測系統也有助於迅速識別和控制SARS,最初人們認為SARS是一種新的流感病毒,並對此感到恐懼。SARS既是一個歷史性的公共衞生成功故事,也是一個警示。成功是顯而易見的。世衞組織官員得知後,就投入了巨大的資源。世界各地的調查人員通力合作--與一個世紀前法國人和德國人尋找霍亂和瘟疫病因的做法完全不同--很快就確定了病毒。與此同時,世界和國家的公共衞生官員迅速而嚴格地採取行動,隔離和隔絕任何感染或接觸這種疾病的人。曾經有可能成為世界性禍害的病毒被控制住了,可能已經被完全消滅。即使它再次出現,也應該嚴密監測,將其控制住。
但在世衞組織第一次通報之前,這種疾病在中國已經存在了幾個月。一旦中國意識到威脅,他們就積極行動起來,成功地控制住了它,但如果它是一種新的流感病毒,幾個月的沉默將使公共衞生當局不可能有任何機會在全球大流行之前控制病毒或開發疫苗。可能中國政府--以及其他政府--得到了一個不會忘記的教訓;可能今後每當有新的疾病跡象出現時,他們就會既開放又積極。人們希望如此。
但是,即使中國當局真的改變了他們對流行病的態度,即使SARS給他們和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政府上了同樣的一課,但SARS在引起WHO的注意之前,已經造成了幾個月的死亡,這一事實表明了流感監測系統的脆弱性。如果説1918年的病毒在哈斯克爾縣傳入人類,那麼流感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傳入人類。雖然有八十二個國家參加了世衞組織的監測工作,但有一百多個國家沒有參加。杜蘭大學一位參與公共衞生工作的拉美醫生警告説,至少在1985年--很可能比這更晚--洪都拉斯的國立醫學院教給學生的是流感是一種嚴重的感冒。這些以前的學生現在帶着這種態度行醫。
製造和分發疫苗需要時間,而疫苗是最有效的防禦措施。早期預警可以起到巨大的作用。與此同時,世界衞生組織和各個國家還在繼續監測流感病毒,並繼續完善如何應對另一種流行病或大流行的計劃。
如果有一次爆發,不管我們是否想要這些知識,我們都會瞭解到這些規劃者做得有多好。
最後是如何將1918年的教訓應用於新的大流行病,以及這些教訓與生物恐怖主義的關係問題。
使用生物武器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羅馬人,他們將生病的動物彈射到敵人的飛地。英國人和美國人很可能對美國土著人使用過天花,1777年,英國少校羅伯特-唐金在一本關於軍事戰略的書中建議對 “美國叛軍 “使用天花--但他的建議被物理性地刪除了,幾乎每一本他的書中提到天花的頁面都被撕掉了。
然而,只有在三個被證實的現代事例中,疾病被用作武器。二戰期間,日本在中國傳播鼠疫,日本科學家也在實驗中用其他病原體感染戰俘。1984年在俄勒岡州,一個邪教組織用沙門氏菌感染沙拉條(沒有死亡,751人患病)。而在2001年,一名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通過美國郵件發送炭疽病毒。
然而,生物恐怖主義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世界衞生組織認為,有43種不同的感染性生物體可被用作武器。它認為最嚴重的三種傳染威脅是炭疽、鼠疫和天花。它還認為肉毒桿菌毒素,一種能使人癱瘓和死亡的純毒藥,是一種生物恐怖威脅。
都是可以對付的。疫苗可以預防天花、炭疽和鼠疫--抗生素對炭疽和鼠疫也有作用--抗毒素可以中和肉毒桿菌。另外,炭疽和肉毒桿菌毒素都不能在人與人之間傳播。然而,有能力對抗這些武器,並不意味着即使是孤立地使用這些武器,也不會造成大規模恐怖。全國各地對炭疽襲擊的反應就表明了這一點。而且不僅僅是孤立的使用是可能的。
世衞組織研究了所謂的 “最壞情況”,即在一個500萬人口的城市發生肺鼠疫襲擊,這是鼠疫中最致命和傳染性最強的化身,並得出結論,這將使15萬人患病,3.6萬人死亡。經人口調整後,這些數字比1918年流感對費城的影響要小得多。因此,1918年的大流行提供了一個公共衞生和政府應對重大生物恐怖主義襲擊的案例研究,它提供了兩個主要的教訓。第一個教訓涉及威脅評估、規劃和資源分配。它既適用於流行病,也適用於大規模生物恐怖襲擊。
1999年,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正式呼籲50個州中的每一個州制定流感大流行的計劃,並提出了建議的指導方針。同樣的計劃將適用於幾乎任何流行病的爆發或生物武器的使用。從那時起,更重要的是自2001年9月11日以來,大多數州已經開始制定計劃。但很明顯,流行病學家、科學家、公共衞生官員和倫理學家必須與處理災害的專業人員一起,制定一套替代性建議--實際的決定很可能要由當選的官員作出,並隨時準備實施。
有些問題是顯而易見的,也是簡單的,比如確保衞生保健人員是第一個接種疫苗的人。如果他們生病了,他們就不能照顧其他人。急診室需要認識到可以引起危險信號的症狀,儘管最好的線索可能會是匆匆忙忙的病例。調查人員必須做好識別病原體的準備,流行病學家必須知道控制每種可能的病原體的最佳方法。必須制定立法,在明確規定的緊急情況下對製造商和醫療服務提供者進行賠償。生產設施必須準備好生產疫苗和藥物;其他的疫苗和藥物應該儲存起來,並在全國範圍內分發,甚至可以設想以個人可以自己注射的形式來減輕專業人員的壓力。2003年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了物流的重要性。它警告説,根據現有的抗生素分配計劃,一架小型飛機在紐約市上空噴灑炭疽孢子,在理論上完美的條件下,可能會造成12萬人死亡,而僅僅是改善抗生素的分配,就會將相同攻擊的死亡人數減少到1000人。)
其他問題還涉及後勤和風險評估。流感和大多數生物武器都會攻擊呼吸系統。疫情爆發後,重症監護室的牀位很快就會被填滿,因此需要有資源來幫助大量的人呼吸。公共衞生官員還必須瞭解疫苗副作用的風險,根據風險評估,他們將不得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他們會建議接種疫苗以及為誰接種。
然而,任何計劃的某些內容都涉及權力和道德問題。公共衞生官員將需要權力來執行決定,包括無情的決定。例如,如果未接種疫苗的人不僅威脅到自己,而且威脅到其他人,因為他們提供了病原體滋生的温牀,官員們可能會決定下令強制接種疫苗。或者,如果有任何機會限制疾病的地理傳播,官員必須擁有采取極端隔離措施的法律權力。應該有一箇中央系統來分配所有資源,包括專業人員。1918年在紐約市發生的徹底的資源浪費--由於沒有使用中央系統來調度醫生,醫生們在進出同一棟大樓的過程中不斷地相互交叉,這種情況不應該被容忍。
關於誰有權作出和執行這種決定,以及在什麼情況下作出這種決定的問題,必須事先解決。無論是流行病還是襲擊,都沒有時間進行辯論。
有些問題幾乎是純粹的道德問題。比如説,如果有可能遏制一種病原體,但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完全隔離一棟建築,可能會挽救許多人的生命,但卻要以該建築中的人為代價,那怎麼辦?醫學倫理要求醫生為每個病人盡最大努力,但軍事指揮官可能會為了拯救一個更大的羣體而在倫理上犧牲一個巡邏隊、一個排、一個連。什麼樣的倫理學適用?
另一個倫理問題涉及科學信息的自由流動。調查人員很可能會在某一時刻發現是什麼讓1918年的病毒如此致命。流感病毒可以在實驗室裏被創造設計,所以公佈信息會把它交給恐怖分子。流感病毒的武器化,可能相當於一場世界性的核大屠殺。但公佈信息也會把信息交給研究人員,他們可以找到一種方法來阻斷使病毒致命的任何機制,可以想象,既可以對抗任何定製的殺手病毒,也可以防止未來任何規模的自然爆發。是否應該公佈這些信息?
科學期刊已經制定了關於發表內容的自願準則,但這些問題並不簡單。有些涉及到醫學或社會倫理的核心問題,有些則涉及到對自由的限制。
而其中一些問題,比如儲備疫苗或培訓工人,根本就是要花費鉅額資金。付給護士足夠的工資以擺脱目前的護士短缺也是如此,可能很快就會接近1918年的情況)。
該怎麼做取決於對風險的評估。正如冷戰期間對來自蘇聯的威脅以及需要多大的國防預算來應對這一威脅存在分歧一樣,對生物武器的威脅有多真實、多嚴重,以及必須花費多大的金錢和價值觀的侵蝕來抵禦這一威脅,也會存在分歧。
但從1918年得到的另一個教訓是明確的。它也不那麼具體。它涉及恐懼、媒體和當局與公眾打交道的方式。
1918年有恐怖活動,真正的恐怖。死亡的隨機性使這種恐怖感更加強烈。它的速度也是如此。所以,這樣做的事實,最健康的 和最強大的似乎是最脆弱的。
媒體和政府官員幫助製造了這種恐怖--不是通過誇大這種疾病,而是通過儘量減少它,通過試圖安慰。
恐怖在心靈的黑暗中升起,在叢林中追蹤我們的未知野獸中升起。對黑暗的恐懼是一種幾乎是物理上的表現。恐怖電影建立在對未知的恐懼之上,這種不確定的威脅,我們看不見,也不知道,找不到安全的避風港。但在每一部恐怖電影中,一旦怪物出現,恐怖就會凝結成具體的東西,減少。恐懼依然存在。但未知所造成的恐慌邊緣會消散。想象力的力量也消散了。
在1918年,官員和媒體的謊言從未讓恐怖凝結成具體的東西。公眾什麼都不能相信,所以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於是,一種恐怖滲入了社會,它使一位婦女無法照顧她的妹妹,使志願者無法將食物送到那些病得不能自理而又因此而餓死的家庭,使訓練有素的護士無法響應最緊急的服務要求。恐懼,而不是疾病,威脅着社會的分裂。正如維克多-沃恩--一個小心翼翼的人,一個有分寸的人,一個不為説明問題而誇大其詞的人--所警告的那樣,“文明可能在幾周之內就消失了”。
所以,最後的教訓,一個簡單的教訓,卻也是最難執行的教訓,那就是那些佔據權威地位的人必須減少恐慌,因為這種恐慌會使一個社會中的所有人都疏遠。如果社會是每個人都為自己而存在,那麼社會就無法運轉。按理説,文明是無法生存的。
當權者必須保持公眾的信任。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就是什麼都不歪曲,什麼都不擺出最好的面孔,誰也別想操縱。林肯説,第一,也是最好的。
領導層必須把任何恐怖的東西具體化。只有這樣,人們才能把它區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