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張一鳴的困境：放棄美國OR放棄世界_風聞

最近字節跳動旗下的TikTok（抖音海外版）在美國陷入紛爭，成為兩國的熱門話題，網上議論甚多，本文試着簡單梳理，發表一點圍觀羣眾的意見。

8月1日一早，看到字節跳動同意出售TikTok美國業務給微軟公司的消息，我是很震驚的，不是震驚於這件事的發生——美國對TikTok動手是遲早的事，而是震驚於TikTok的選擇和同意的速度。

雖然美國去年就開始調查TikTok，特朗普本人也在上月初發出威脅，但一般認為這會有個過程。不想7月31日特朗普剛在“空軍一號”上對媒體記者表示將禁止TikTok在美國運營，最早於8月1日實施，還沒有提出任何具體舉措，字節跳動馬上投子認負。如此快速地同意出售，實在讓人大跌眼鏡。然而，這是字節跳動合適的選擇嗎？

TikTok：全村的希望

特朗普多次聲稱TikTok威脅國家安全，強勢要求關閉，中國外交部也在8月4日警告回應。一個刷視頻拍段子的抖音海外版為何能讓美國如此緊張？又為何能讓中國外交部出面幫場子？這其中是對互聯網話語權的爭奪。

抖音的競爭對手快手曾經出過一個宣傳片“看見的力量”，實際上，看見固然重要，“被看見”更難，也更重要。國外對中國的誤解、敵意，很多時候是因為真實的中國不能被看見，或者他們看到的是扭曲後中國。最近的疫情，美國病例接近五百萬，死亡超過16萬，美國政府的表現可謂糟糕之至，然而皮尤研究中心最近的民調顯示，美國64%的受訪者仍然認為中國的防疫工作做得更差。這就是被看見的力量，掌握了話語權，具有隨意塑造意識的能力。

相比英美強大的話語權，中國在國際上的聲音實在小得可憐，僅有的聲音也要依賴西方的平台發出，而這是不能自己做主的。2019年香港問題激烈之時，推特（Twitter）在8月19日宣佈刪936個內地推特賬號，9月20日，又宣關中國賬户4301個。谷歌旗下的YouTube也關閉了210個頻道，原因無外乎對香港抗議活動的觀察角度不同。今年6月11日，推特公司更宣佈刪除超過17萬個與中國“國家當局相關”的賬號，因其傳播的內容多涉及新冠肺炎疫情的狀況、美國的抗議活動等等。

不問對錯，只講立場，這就是話語霸權。

正因為中國的話語權太小，被人卡脖子，所以我們一直在尋求突破。2016年12月31日，整合了中央電視台英、法、俄、阿、西幾個外語頻道的中國國際電視台（中國環球電視網，即CGTN）成立，邁出了重要的一步。相比於傳統媒體，互聯網上中國的聲音更小，這個時候TikTok出現了！TikTok自從2017年登陸海外，一路高歌猛進，目前全球下載量已超過20億次，在全球擁有約8億活躍用户，其中約1億的活躍用户在美國。在今年上半年的世界市場APP下載量排行中更是屠榜一般的存在。

可以説，TikTok真正讓人看到了中國血統社交APP走向世界的曙光，説它是全村的希望毫不為過。

中美兩國限制措施的區別

在論及美國政府對TikTok的強硬時，很多人會説中國也禁止了谷歌（Google）、臉書（Facebook）、YouTube和Instagram等美國公司，認為美國不過是採取了對等的限制措施，但實際上中美兩國的限制是有本質區別的。

對這個問題，曾擔任谷歌和微軟全球副總裁的李開復應該是最有發言權的。簡單地説，中國是事前定好了規則，只要認可並遵守這個規則，誰都可以來，美國有關公司正是因為不願意遵守相應的法律，只好一拍兩散。美國自然也有法律，然而卻有國家安全這個黑洞，模糊又有彈性，什麼都可以往這個筐裏裝，一旦看不順眼，就要揮舞國家安全的大棒。

TikTok有沒有不遵守美國的法律呢？實際上TikTok在美國幾乎是戰戰兢兢地生存，甚至為迎合美國市場做出了大量努力。TikTok將服務器放在美國，與抖音隔絕，不沿用大陸審查標準，限制中國員工接觸美國TikTok。在5月19日，字節跳動任命迪士尼公司前高管凱文·梅耶爾（KevinMayer）為字節跳動首席運營官（COO）兼TikTok全球首席執行官，其中也有消除歐美人戒心的考慮。這位首席執行官更在7月29日宣佈將發佈TikTok驅動其內容審核算法的代碼，以便專家可以實時觀察其執行情況，還將在洛杉磯成立一個透明和問責中心，以進行審核和數據實踐。

反觀那些被禁的美國公司，它們在中國開展業務，甚至不願意將基礎的服務器放在中國！

中美兩國對國外互聯網公司的限制措施是顯著不同的，各自公司在對方國家的表現也是完全不同的，對等説是不成立的，不存在可比性，拿谷歌、臉書等為美國辯護，要麼是無知，要麼是有意。

張一鳴的選項並不多

面對美國的咄咄逼人，張一鳴的選項並不多。

第一個選項是將TikTok美國業務出售給微軟，拿到經濟補償，然後退出美國，繼續運營美國以外區域的TikTok。在商言商，這沒有什麼好批判的。然而這很可能只是字節跳動的一廂情願。

首先特朗普的目標不僅在美國市場。他認為微軟應該全部收購TikTok，而不是30%，也就是説字節跳動要交出的不僅僅是美國業務，而是全球業務。

其次字節跳動未必能拿到期望的經濟補償。特朗普明確提出，美國財政部需要從TikTok交易中獲得很多錢！不僅要收購公司，更要收錢，此前傳説中的500億美元不僅可能大幅壓價，更要被美國政府抽水截流。

再次，這一交易本身還有巨大的不確定性。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質疑微軟和中國的關係過於密切，由微軟收購TikTok也不一定“安全”，甚至提出微軟應出售它在中國的資產。TikTok與微軟的交易很可能還有其他變數。

最後，賣出美國業務後，TikTok在其他區域的業務大概率是保不住的。一旦微軟掌握TikTok，必然向全球擴展，以美國的強勢與影響力，反客為主只是時間問題，哪裏還有字節跳動的海外空間？

第二個選項是徹底退出美國市場，吞下經濟損失，專心耕耘其他海外市場。這樣做意味着直接與美國政府攤牌，此前在美國市場的努力化為泡影，加上善後支出，必將承受很大的經濟損失，美國的打壓也將更加猛烈。

這一選擇的好處也是明顯的，首先是向中國表明了態度，展示了肌肉與決心，信任度上升——個人以為，中國政府對字節跳動的期望並沒有網絡中宣揚的那般明確宏大，它就是一個企業，是否能擔大任，仍然在觀察之中；其次是保住了TikTok這一產品的獨立性，美國雖然打壓，但鞭長莫及，很難限制所有的國家，菲律賓即已明確表態，不會禁止TikTok，如能堅定地跟着國家戰略走，生存下來是沒有問題的，隨着國際形勢的變化，實現農村包圍城市也未必不可能。

第三個選項是變更TikTok這個公司的性質，洗清和中國的關係。目前看來，似乎TikTok的原罪就是和中國有關係，把它徹底和中國脱鈎，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最近才有字節跳動將總部從北京搬到倫敦的傳聞。然而張一鳴的黃皮膚是無法改變的，字節跳動誕生於中國的歷史是無法改變的，西方人對中國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將總部搬出中國就能讓西方人相信這和中國沒有關係了嗎？況且今日有美國打壓，明日就不會有英國打壓了嗎？

字節跳動的中國烙印，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洗清的，如刻意去洗，很有可能在中美兩邊都得不到信任。

商人與立場

Businessisbusiness，生意歸生意，字節跳動是私營企業，並不一定要承擔國家義務，儘管輿情洶洶，但它做任何選擇都是無可厚非的。不過從字節跳動和張一鳴本身利益考慮，還是有值得注意的點。

商人可以沒有立場嗎？無論是背靠左宗棠的胡雪巖、仰仗李鴻章的盛宣懷，還是最近將民主自由掛在嘴邊的扎克伯格，都無不具有明確的立場，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毫不掩飾地刪除中國賬户，更是旗幟鮮明地表明瞭各自的立場。作為走向全球的公司，TikTok想模糊立場怕是不行的。

中美爭鬥之際，張一鳴想不持有立場，想遠離政治，做個“純粹”的生意人，恐怕是個奢望。黃皮膚的臉，在國外難以得到信任是既成事實，而一旦失去了國內的信任，後果可能更加嚴重，抖音上成千上萬的官方賬號政治敏感性可是很高的，加上還有快手在虎視眈眈，字節跳動難保基本盤不出問題。

拋開生意，已經實現財務自由的張一鳴，會不會想到將來的歷史記憶呢？同為生意人，霍英東去世後可以蓋國旗，大張旗鼓賣出中國資產的李超人，很可能難有相同的待遇。作為80後的張一鳴，後面還有很多想象空間，若想在歷史上記一筆，沒有立場恐怕是不行的。

字節跳動只是一個企業，做什麼選擇都是允許的，輿論與道德綁架並無太大意義，但考慮選擇的後果，張一鳴可能並無太多選項，要麼放棄美國，要麼放棄世界。騎牆者下場慘！套用一句調侃的話，當美國説你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