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太陽都落山了，您還不歇歇嗎？_風聞

人生百態穿行、善惡之間遊走。跟人聊天，蒐集小故事，基本白描、不着色彩，第一人稱、有代入感。我姑且寫，你姑且看。喜歡就轉發、討厭就翻篇。

我倆坐這兒聊了半天了，後來他説給我講個故事。

初中的時候，我是班裏第一個入團的，後被任命為團支部書記，還是副班長。由於學習不錯，班主任對我很好，各科老師對我也相當不錯。老師喜歡我，我也很尊重老師，經常到老師家裏送本子、拿作業等，老師的家裏人口多但我都熟悉，他們也很喜歡我。可以説，那時候我是各科老師尤其是班主任眼裏的“紅人”，那段時間真可謂過的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班裏有一個同學，很聰明，學習很好，但就是紀律不行。上課愛説話，和前後左右都説。用班裏同學們的説法就是，他很聰明，在家裏很學，在學校裝作漫不經心，還搗亂別人。

但人聰明、學習好，老師就是喜歡。

記得應該是初三的一天，班主任老師找我，説是該學期準備發展兩名團員，其中一位就是那位同學。

小孩子就是老實，我説了大家對他的看法和意見。老師説，你是團支部書記，你要幫助他。

好的，我接受了任務。

不長的時間，我和他談了兩次話，效果還不錯。那段時間他上課説閒話少了，自習課也基本上可以管住自己了，不搗亂了。自然地，就發展他成共青團員了。

他入團了，我遭殃了……

一天，班主任找我談話。

聽説你對我有意見？

我怯生生地詫異：沒有啊

你説有人老抓你小辮子？

是有人抓你小辮子、還是你在抓誰小辮子？

説了很多批評、指責我的話

我唯唯諾諾、不明所以……

……

三十多年過去了，具體字句已記不清楚，但那天老師找我的談話大致就是這樣。

只記得，當時他的表情是一臉的嫌惡、反感和不耐煩。第二天，我就被當眾撤銷了副班長。

餘下的初中生活，就沒有了陽光和燦爛，只剩下日子。

好在時間不長中考了，就上了高中。我們那時都是在本校上高中，他是初中老師。

誰知，噩夢，一直延伸到了高中。

高中剛剛開學的第一個星期六，晚上上晚自習的時候，新任班主任説大家收拾一下，講點事。

一場批判大會開始了……

什麼做人要有良心、良心不要讓狗吃了……等等等等。新任班主任是教語文的，把罵人沒良心的話能説的都説了，咋樣能夠表現出對沒良心人的憎惡都表現出來了。總之，整個晚上，雖然沒有點名，但和那次初中班主任和我説的內容差不多。我知道講的是我、指責的是我、罵的是我。我在下面如坐針氈、臉火辣辣滴發燒，恨不得有個地縫立刻鑽下去。

那時候，沒有什麼網絡、資訊也不發達，看不到、聽不到更多的社會現象。如果像現在這樣的社會環境、資訊這麼發達，小小年紀對社會了解這麼多，我懷疑，我會當時跳樓的，我們上課在五樓。

回家後，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不知道初中班主任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初中三年，我一直很尊重他、敬慕他。即使是他後來對我不好了，我也並沒有對他不敬或者不尊重。我，茫然了……

高中三年，就是在這個事情的陰影下壓抑着內心稀裏糊塗地過去了。後來上了大學。總算擺脱了那個學校、那個環境，那個老師班主任，總算能夠不再擔心，能夠挺直身子、抬頭生活了。

進入大學，又被任命為團支部書記。中學事情的陰影還沒有完全散去，我對這個任命不是很感興趣，但面對新的環境中新的班級新的老師，我也沒説什麼。

我這個人不太愛運動，加上在本市上學幾乎天天回家。上學期間，除了上課、週三組織大家政治學習，平時和同學交往不是特別多、特別深，和大部分同學關係都很一般。白天在校課餘時間，我大量的時間都是泡在圖書館，看各種各樣的報刊雜誌、圖書，從哥白尼、尼采、黑格爾、叔本華，到莫泊桑、羅曼羅蘭、狄更斯、馬克·吐温等，從哲學、心理學到文學、自然科學，大量地閲讀，中國當代小説也看了不少。不瞞你説，當時被視為準黃色的張賢亮的小説就是那時候看的。逐漸地，我似乎明白了我上中學的遭遇，才知道，那是人性之惡，是那作惡人在將其之惡進行轉移，以求心理慰藉。

説到這兒，得先説説我將他發展成團員的那位同學。

就像我前面説的那樣，他人很聰明、學習又好，老師們比較喜歡他。但他上課愛和前後左右的同學説閒話，影響老師講課、影響同學聽講，不少人對他有意見，所以，初中發展兩批團員都沒有他。後來，班主任説準備發展他為團員的時候，提出讓我在這方面找他談談話、幫助幫助他，我就找他談了兩次話。

近四十年過去了，我早已記不清楚當時是咋談的話了，應該是告訴他以後要約束自己、上課不説閒話之類的。但是，後來班主任找我茬談到“小辮子”的時候，我事後就回憶了我和那位同學談話。

關於“小辮子”的內容大致是這樣説的，你學習好、成績好，這都很好，但是，以後課堂上不能老是説閒話影響大家學習。被人總抓住這個小辮子，對你入團肯定是有影響的。

還是那句話，具體字句記不清楚了，但大致就是這個意思。但不管怎麼説，幫助那位同學改掉自己的缺點毛病、爭取以良好的表現入團，怎麼也不會、也不應該牽扯到那位班主任對我產生那樣的恨啊！甚至讓他把這個對我的恨追到高中、讓高中老師繼續對我進行辱罵！好在後來那位高中班主任對我很好，很喜歡我。他帶了我們一年，在這一年中，我還被他任命為班長。

遺憾的是，大學畢業以後我被分配到了外地。偶爾回來也是來去匆匆，再聽到他的消息的時候知道，他後來調到其他學校去了以後沒多長時間，去世了。他是我十八歲以前最敬重的老師。

下面，説説我初中的那位初中班主任。

剛進初中，這位班主任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不到五十歲的樣子，濃眉大眼、身姿挺拔、温文爾雅、玉樹臨風。用現在的話簡單來説，那就是帥氣到不行。事實上，後來他帶我們這個班級也是很攢勁。我們班在這個年級，年年次次各門功課學習成績、體育競賽、歌詠比賽等總是拔得頭籌，甩其他班級好幾裏地。我對他可以説是從對老師的喜歡近乎到了崇拜的地步。在我的眼裏，班裏的學生都很喜歡他，包括那些學習不好捱過他的打的學生。

但是後來，初中後半截吧，關於他的風言風語在全校傳開了，不否認，學生之間也有所議論。傳的是他和一位女同學的事情，此處省略幾千字，不可描述。再後來，他家裏也翻了天了、夫妻不和、雞犬不寧。師孃是小學老師，住在學校也不回家了。

那位同學的入團、他開始恨我，就是那時候發生的。這個時間點是我上大學以後才逐漸意識到的。

當時，我無法揣測老師和那位入團的同學是如何説起“小辮子”這個話題的；我無法揣測那位同學是如何給老師彙報我和他談的“小辮子”的話題的；我也無法揣測老師是如何把這個“小辮子”扯到我和他之間的；更無法揣測他是怎麼的一個思維、把一個小孩子拉入到他的成人話題範疇的。

周遭勁勝的風言風語與我何干？他的威信塗地豈是我所能為？他的家庭不和、夫妻芥蒂、師生們的唾沫橫飛我又怎麼能夠左右？我當時還只是個初中生而已！

長大後有時候我想啊，我是經常到他家裏去，是不是哪一次我無意中看到過不該看到的場面了？而那個場面他感到難堪而我實際上不知道？細思極恐啊哈哈！不過話説回來，拍着胸脯我向毛主席保證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傳聞裏所説的任何可能的場面。所有的傳聞在我這裏可以説都是瞎説，反正我沒見到過。成人後同學聚會倒是聽説過，有同學碰到過“逮魚”場面，不知道是不是這倆字、事情是不是真的，無從考證，我也從未試圖去考證過。

上大學後，書讀的多了，思想逐步健全了，我意識到，他對我的恨是人性的惡的轉移。

把自己做的孽轉移成我做的孽，這樣就把別人對他的恨轉移成他對我的恨，以減輕他自身的孽的壓力。在他的思維裏，是我做了孽，他的恨是有理由的。別人罵他、恨他，都緣起於我，都怪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恨我，從心理上減輕他自身的罪孽感，以至於他把這種恨一直追訴到我高中老師那裏。當然啊，這還沒完，後面我給你説。

雖然不清楚那位同學和他之間是怎麼説的，但我明白了他的扭曲思維裏的扭曲邏輯後，我反而釋然了，逐漸地，這件事情在我的腦子裏淡化了。

高中畢業後，和那位同學幾乎沒有來往，只是在一次同學結伴遊玩時見過一次面。每次和同學聚會，只要我在，都是聽説他説他有事之類的來不了。跟這位班主任倒是見過幾次，那也是有同學叫我我才去的，畢竟沒有幾個人知道和了解這些事情，他也曾經對我很好、做過我的老師嘛，起碼的尊重還是應該有的。

幾年前，那位同學去世了，很年輕，不到五十歲吧。當時聽説了以後，心裏還是一驚，腦子裏還是隱隱想起了那件事，但也只是輕輕一閃念就過去了。聽同學説，他這些年過得並不是很好，工作上不得志，跟他以前的一個客户老闆下海想掙大錢卻不得，夫妻關係也不咋地，有段時間還有抑鬱症。唉，可嘆……

後來，有次同學聚會，大家又談起學生時代的生活，東拉西扯。有位好友對我説，咱老師説，在學校時，他對你最好，但他這些年最恨你！

算算看，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

是啊，快四十年了，他扭曲的心理和扭曲的邏輯也被扭曲地強化了快四十年了，他不恨我又去恨誰呢？

我已釋然，他還在恨，我是幸之還是不幸呢？畢竟，被一個人心心念念惦記了快四十年了，呵呵……這就是我剛才説，到高中還不算完…….

前段時間，他給我發微信，我沒理；打電話，我沒接。

我的好友緊接着給我打電話。

説：老師給你打電話説是沒人接，電話打我這兒啦。

我：他找我有啥事？

好友：老師家裏要裝修，找你。

我：他恨了我四十年了，讓我給他裝修？

好友：嘿嘿，我知道了。那我咋説？

我：你就説你打也沒人接，或者咋説都行。

好友：哈哈哈，我知道了。

説完，他點了一根煙，哂然一笑

看着他，我也笑了，我倆的關係好的就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