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團醫美：400元的超聲刀、398元的幹細胞、1280元的溶脂針，靠譜嗎？_風聞

相比外賣、共享單車、高端酒旅、共享單車等業務，被貼上“暴利”標籤的醫美，對美團顯然更有誘惑力。

作者 | 劉珊珊

編輯 |楊銘

“美團醫美上售價400元的超聲刀項目，真的靠譜嗎？”

8月10日，一位來自重慶的讀者劉琳（化名）向“極點商業”反應，她在瀏覽美團醫美重慶頻道時，不經意間發現自己經常路過的一家個體户美容診所，在美團上居然有113種商品，其中就包括韓國水光針、400元的超聲刀項目，以及需要全麻的隆胸等手術。

作為一位愛美的“95後”，劉琳對醫美、整形並不排斥，她的擔心在於，“看上去很便宜的項目，如果在安全性得不到保障情況下，擔心最終會變成一場噩夢。”

劉琳的擔憂不無道理。相關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醫美市場規模已達到1769億元，但醫美黑產猖獗仍是最大的行業頑疾。另據中國整容協會統計，2019年，有2萬件由於醫療美容導致毀容的投訴記錄；全國消費者協會統計2019年醫療美容行業的投訴數量在6138件。

這種情況下，**對劉琳這樣的普通消費者而言，辨別醫療美容是否正規的希望，往往寄託在平台上——比如美團。**作為醫美行業的“黑馬”，截至2019年末，美團醫美醫療業務覆蓋近400個核心城市，付費合作的醫美及醫療類機構數量達到了11000家。

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幫助消費者放心變美是我們不能忘記的初心。”在不同場合，美團點評醫美及健康業務部負責人李曉輝都如此表示，將利用平台機制約束和規範醫美機構的行為。

事實可能並非如此。最近，諸多媒體就表示，美團醫美出現了諸多違規銷售的醫美項目，由此再次引起外界關注。

01

從超聲刀到豐胸，個體診所全包

“400元超聲刀手術”項目，只是該美容機構——“南岸曾志權醫療美容診所”在美團上的優惠項目之一。“目前單部位價格是900元，400元其實是優惠後的單部位價格。”8月12日，該美容機構“美麗顧問”，通過美團APP回覆諮詢時如此表示。

如果全面部價格算下來，那麼價格將為7800元。“400元只是我們吸引用户關注的宣傳廣告。”上述“美麗顧問”對“極點商業”表示，“使用的是美版超聲刀做手術，已經通過了FDA認證，直接從美國進口。”

超聲刀項目，只是該美容機構在美團上的項目之一。113種目前銷售的項目中，其種類繁多，不僅包含262元的水光針，也包括6000元的定製化吸脂，7680元的隆鼻，3880元到8800元的私密整形，還包括8800元到27800元不等的胸部豐胸整形。

“豐胸手術的話，目前國產威寧價格為8800元，進口的曼陀光面19800元。”該顧問表示，這個費用包含了手術價格，但需要另外支付1500元的全麻費用。

8月12日，記者從企查查查詢得知，該美容診所成立於2017年2月，其企業類型為個體工商户，經營範圍為美容外科、美容皮膚科、輸液業務。而從國家衞生健康委員會查詢，該機構級別為“未定級”。

美團則顯示，該機構通過了“放心美資質認證”。從資料來看，包含創始人在內的醫師團隊為3人，皆為男性醫師，擅長方向為自體脂肪隆鼻、鼻部綜合、額頭等。

這正是劉琳的擔憂之一。如此多項目，涵蓋幾乎所有美容、整形手術項目，一個個體診所，有資質、有能力去進行如此多的整形美容項目嗎？美團又會進行相關的監管嗎？

“咱們肯定是有這些手術資格的，如果不能做，也不可能掛在美團上面來。”該顧問表示，和一些大型整形機構比，因為院長是此前從XX總院出來的教授，屬於自己經營，所以對於手術安全及效果都有保障。

在業內人士看來，情況並非如此。“該機構很多項目，實際上是超範圍執業甚至違規的。”一位醫美行業從業者對“極點商業”表示**，比如超聲刀項目，並沒有獲得中國的NMPA(國家藥監局)安全認證,禁止銷售與使用。**

另外，根據相關規定，如果手術涉及麻醉，機構必須有麻醉科，才能從事麻醉相關手術——根據該機構在美團上的介紹，只有美容外科、美容皮膚科、無創美容科、紋繡科四個科室，並無麻醉科室。“私密整形、豐胸手術甚至自體脂肪填充，都需要全局麻醉或者局部麻醉。”

“麻醉醫生跟院長是長期合作，目前從未出現一例事故。”該顧問如此解釋。

“這同樣屬於明顯的超範圍經營。”上述業內人士表示，《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二十七條規定：“醫療機構必須按照核准登記的診療科目開展診療活動。”從規定來看，醫療機構超範圍執業一般是指其診療行為超出了《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和《醫療機構申請執業登記註冊書》登記的診療範圍。顯然，麻醉手術作為一項高風險的臨牀工作，恐怕並非“長期合作”就可以保障。

02

幹細胞到溶脂針，違規項目美團上常見

劉琳對違規整形美容項目的擔憂，目前在美團上很是常見。

打開美團或大眾點評App的“醫美”頻道，幾百款款琳琅滿目的醫美項目被分成18個大類。光一個“自體脂肪填充”就能找到面部填充、形體雕塑等10多個小項目。

在美團醫美，一家來自北京、名為“溪峯聚美仕整形”的美團顧問就熱情介紹：美版超聲刀活動價為3800元，全面部還額外贈送下頜緣和雙下巴。

該顧問承認美版超聲刀在國內沒有資質，需要受到管控。但同時強調稱：自己醫院是主任級別治療，醫療資質得到支持驗證，效果和安全有保障。“不過，要是美容院、診所的超聲刀，就不好説了。”

這位顧問的説法，恰恰透露了一個業界“潛規則”。

“市場上超聲刀雖然很多都號稱美版超聲刀UItherapy，甚至和正規美版超聲刀一模一樣，但很多都是各種國產山寨。”一位整形外科業內人士稱，此前國內大部分正規醫美企業的美版超聲刀，都被生產商、美國Ulthera公司給回收了，雖然原因各有説法，但目前市場上所有正規醫院應該已經沒有超聲刀這個項目了。

事實上，由於一台正規的美版超聲刀售價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元，導致做一次超聲刀需要至少2萬元。

“太便宜的要謹慎，很可能就是水貨超聲刀，再加上操作技術不當，真可能毀容。”上述業內人士表示，另外，超聲刀是一個需要技術含量去操作的機器，操作準入門檻相當高，並非每一個醫師都可以隨便操作，給顧客臉上照一照那麼簡單。

不過，從美團醫美搜索情況來看，對“超聲刀”似乎處於一種“不設防”的狀態。北京、成都、廣州、深圳、杭州、南京、重慶、武漢、長沙、西安、南寧、海口等地，都有數十條搜索結果，各種整容機構、美容診所都宣稱自己可以做“超聲刀”。

違規的不僅是超聲刀。比如幹細胞治療或者幹細胞美容，只有特定地區和特定醫院能夠進行相關科研活動。未得到批准的公立醫院，以及市場上所有民營醫療美容機構，若從事“幹細胞治療”或“幹細胞美容”，或者宣傳、推銷相關內容，均為國家禁止的行為。

不過，在美團上，一家位於廣州的“HERSELF皮膚管理”機構，卻以398元到680元價格，銷售多款幹細胞美白、幹細胞基因修復套餐，明顯屬於涉嫌違法虛假宣傳。

從該機構公佈信息來看，其並未展示幹細胞業務相關的資質。8月12日，在衞健委網站及其他平台，也未查詢到該機構以及醫師相關服務資質。

衡力、保妥適肉毒素等瘦臉針，在美團平台各地同樣未加強管控——儘管國家三令五申明令禁止，在商品頭圖、商品名稱、商品詳情頁中均不得出現肉毒素字樣，但從美團搜索情況來看，各地多家醫療美容機構，不僅違規露出“衡力”“保妥適”品牌；在商品名稱、商品詳情頁中，還出現了“肉毒素”字樣。

8月12日，美團醫美位於北京的“壹加壹醫療美容”相關人員介紹，國產蘭州衡力瘦臉針一針798元到1498元，美國保妥適為3980元。

不過，對於是否保真的擔憂，“無法按照網上攻略出示同一批藥的檢驗報告，目前只有總公司有。”

此前，根據上海市自貿區市場監管局最近公佈的一份行政處罰通知書，自2017 年 7 月開始，部分大眾點評平台合作商户在大眾點評平台對外發布“衡力瘦臉針”、“BOTOX 保妥適”、“肉毒素瘦臉”等廣告內容，上述衡力及保妥適品牌注射用A型肉毒毒素及其製劑已於2008年7月21日被衞生部及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列入毒性藥品管理，依法不得做廣告。

據此，監管部門對其做出了罰款近10萬元的處罰。根據此前消息，大眾點評將“肉毒素”、“蘭州衡力”、“保妥適”加入了審查關鍵字，上述內容均無法在大眾點評平台上對外展示——顯然，美團醫美APP對此並未做任何管控。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團等醫美平台上，此前被上海市衞健委監督所等有關部門明確表態為不合法項目的溶脂針，目前在北京、廣州、重慶等地，也同樣登錄美團平台。

比如在美團重慶，“紅顏拜博醫療美容”推出的**“注射溶脂”，其售價為1280元，目前已銷售25筆，宣稱“注射溶脂，不開刀無創傷、溶解脂肪塑形”。**

此前，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祁佐良院長曾在《今日説法》表示，溶脂針中含有的磷脂酰膽鹼等成分，可以用於特定醫療項目的脂肪溶解，但由於可能導致局部皮膚組織的壞死，沒有經過國家食藥監批准，是不折不扣的假藥。

03

大眾誤區：從未有準確定義的“輕醫美”

這些明顯違規甚至違法的整形美容項目，是如何登上美團的呢?這可能是美團在進入醫美行業時，就埋下的商業模式隱患。

自2015年開始佈局醫美市場，2017年8月開始孵化醫美業務，2019年1月高調宣佈將醫美醫療業務部獨立運行以來，美團一直試圖定義“輕醫美”。

不過，對“輕醫美”概念，業界至今還沒有出現確切的定位，或者行業細分。

“我的理解是指‘非手術’的醫美項目，包括光電治療、注射微整形和線雕，以是否需要進手術室，作為劃分輕重的標準。但凡非手術美容項目，似乎都應該歸入‘輕醫美’的範疇。”聯合麗格醫療美容集團董事長李濱，在知乎如此表達自己的困惑：微整形弄不好，照樣能要人命。肉毒素可以打出植物人；玻尿酸可以打成栓塞，有要命的，也有失明的。

“這些治療被冠以一個‘輕’字，會讓人誤以為它們比手術風險小，引起各個方面輕敵，最終導致嚴重後果。”李濱稱。

雖然沒有準確定義，但無疑，“輕醫美”是美團醫美迅速發展的原因之一——它合作醫療機構的數量，在2019年就突破了11000家。

這裏面的問題是，不少沒有相關資質的美容機構也搖身一變，成了“輕醫美”機構。艾瑞諮詢《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2020》數據就指出，2019年中國具備醫療美容資質的機構約13000家，其中醫院等級佔29.1%，門診類32.9%，診所類38%。而全國有超過8萬家生活美業店鋪非法開展醫療美容項目，屬於違法經營。

“這是一個水很深的行業，但生活美容不等於醫療美容。”一位業內人士表示，根據商務部發布的《行業標準：美容院服務規範（SBT10991-21013）》和衞生部發布的《醫療美容管理辦法》，美容被分為兩類：生活美容和醫療美容。

簡單來説，生活護理、足部按摩、面部按摩、美甲等都屬於生活美容服務；而一切會損傷皮膚的、出血的、要扎到肉裏的，都屬於醫療美容，需要醫療美容資質。比如雙眼皮、光子嫩膚、打玻璃酸等。

易觀醫療分析師陳喬姍此前就表示：“很多人對玻尿酸、水光針、美容護膚等項目的醫療屬性認知很低，可能認為跟紋眉、做美容類似，基本把它算在本地生活裏。”

“從規定來看，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美容院做的項目，很可能是非法的。”業內人士表示。

從這個角度來看，所謂“輕醫美”，很大程度上只是美團的“幌子”，以此拉攏更多商户，方便商户違規甚至非法業務的展開——儘管美團迄今為止尚未公佈，11000家合作伙伴裏，有多少是生活美容而非醫療美容機構，但這個比例並不會太小。

如前文所述，美團平台上宣稱提供美版超聲刀服務的“溪峯聚美仕整形”，雖然通過了美團的“放心美資質認證”，卻無法從國家衞生健康委員會官方網站，查詢到相關資質。另外，該機構除了超聲刀，還提供“鼻綜合”、“假體隆胸”等明顯需要麻醉的手術。

而“南岸曾志權醫療美容診所”、“壹加壹醫療”、“紅顏拜博醫療美容”等，儘管能查詢到相關資質，但超範圍執業甚至推出違規業務，同樣明顯屬於平台的監管缺位。

04

美團醫美的野心：流量入口新金主

過去10年，醫美一直是流量入口的廣告金主。比如百度，2013年廣告總量為260億元，醫美行業佔據其收入的1/6，美萊、藝星、華韓等莆田系醫美機構，每年在百度上投放的費用高達上千萬元，甚至過億。

目前，醫美整體市場規模仍在急劇攀升，整體呈高速增長態勢，年均複合增速達28%，已經成為第五大消費熱點。德勤報告顯示，預計2022年我國醫美市場規模將達到4810億元，有望居於全球首位。iMedia Research(艾媒諮詢)同樣預計，2020年中國醫美行業規模將達到3150億元。

一個巨大變化是，在移動互聯時代，互聯網原有流量體系已快速重構,流量入口快速下沉到垂直平台,流量之爭逐漸轉化為對用户使用時長佔領。醫美行業的流量渠道，也由過去單一的搜索引擎，轉向了醫美垂直社區和美團等互聯網平台。

這是美團重點押注醫美業務的原因之一——對立志要做本地生活超級入口的美團而言，醫美同樣是它不會放棄的佈局。更何況，此前大眾點評、美團APP中，已聚集了眾多生活美容機構，相比外賣、共享單車、高端酒旅、共享單車等業務，被貼上“暴利”標籤的醫美，顯然更有誘惑力。

截至目前，美團並未披露醫美業務具體營收規模，但在2019年Q1、Q2財報中都有提到醫美業務的表現：在2019年Q1財報中，醫療美容服務三個月（截至2019年3月31日）實現了超過兩倍的同比收入增長。2019年Q2財報中提到，為期六天的618促銷節期間，醫療美容類交易用户貢獻了約6.7億元的交易金額。

此外在去年12月，美團醫美負責人李曉輝曾表示，當年平均每月通過平台瞭解醫美醫療的用户超過2400萬人次，醫美線上交易額年同比增長388%。

作為第三方平台，美團主要採取邀請入駐、收取廣告、服務費、抽成等方式,獲得醫美業務收入。根據智研諮詢的一份數據，我國醫美行業成本構成中，50%用於營銷渠道，20%為醫生分成。同樣，在長城證券的統計中，流量入口最高能佔到醫美利潤的60%。

根據此前《燃財經》報道，美團醫美商家一直對平台的高入駐費和高比例抽傭頗有微詞——這或許能夠解釋，為何在美團醫美的相關商家，頻頻出現超範圍執業、銷售違規產品現象。

**“營銷渠道的花費，是不能承受之重。”**8月13日，成都一家美容機構負責人坦承：“我們店原本是做一些美甲和繡眉之類的業務，競爭太激烈了，不得不上平台，但流量費又太貴，利潤一大半都被平台賺走了。為了生存，我們被迫做一些水光針、肉毒素、脂肪填充、玻尿酸之類的業務，雖然我們都不專業，甚至就進行了簡單的培訓。”

對消費者來説，在市場如此混亂之下，不僅難以對其價格進行合理判斷，也不能對其真假進行有效甄別。艾瑞諮詢發佈的《2020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顯示，國內醫療美容行業事故高發於黑醫美機構，平均每年黑醫美致殘致死人數大約10萬人，且多數消費者投訴、報案無門，維權難。

“僅2019年上半年，中國醫美投訴量已經達到3535件。”中國消費者協會新聞與公共事務部主任任靜曾公開表示，這個數字和2015年相比上升了10倍。

美團作為醫美領域的重要玩家也未能倖免。7月24日，一位叫“郭喜喜520”的美團用户，在某機構打瘦臉針後無奈點評：“打得兩邊不一樣，導致我左邊臉塌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