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巨人倒地：死也不願退休的大亨和他眾叛親離也要守住的傳媒帝國_風聞

封面圖 | 薩姆勒·雷石東

文｜風馬牛 （微信公眾號：馮侖風馬牛）

紐約時代廣場，眾多中國創業者的精神桃花源。在納斯達克交易所敲鐘之後，來到時代廣場，仰望那塊大屏幕上投放出來的公司 LOGO 並歡呼合影，以此作為創業有成的里程碑，是他們艱苦奮鬥路上的小小安慰。

但在 1990 年代初，時代廣場遠沒有如今繁華，到處都是脱衣舞俱樂部、成人用品商店和色情劇院，每年還會發生上千起罪案，兇殺、暴力、色情元素隨處可見。1993 年，紐約市長魯道夫·朱利安尼  (Rudolph Giuliani)  上任後開始清理、修復時代廣場，修築新辦公樓，      邀請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媒體和公司入駐，其中包括雷曼兄弟、摩根士丹利、康泰納仕出版集團、紐約時報和維亞康姆    (Viacom)      。  

那是維亞康姆的好時候，搬進時代廣場前，它剛剛收購了派拉蒙影業，好萊塢歷史最悠久的製片公司，其發行製作的《十誡》、《教父》、《星際迷航》系列塑造了一代人對電影的認知。而維亞康姆擁有的不止這些，它還有遍及全美的電影院線、覆蓋老中青三代人的有線電視頻道等資源，影響力巨大。

在當時，維亞康姆的掌門人薩姆勒·雷石東  (Sumner Redstone)  和傳媒大亨默多克齊名，他常常站在位於時代廣場高層的辦公室，俯瞰街區，向媒體抒發他不懼死亡，也不願退休的豪情壯志。20 多年過去了，默多克仍然是那個掌控輿論的大亨，而雷石東手中的維亞康姆卻被飛速發展的網絡時代落在後面，成為 Netflix 等後起之秀的小跟班。

8 月 11 日，雷石東在他的比弗利山莊豪宅去世，享年 97 歲。      這個傳奇的猶太商人見證了新舊好萊塢的分野，也以一己之力改變過電影的分成制度，為家族創造了難以計數的財富。    如今他的生命走向盡頭，人們大多這樣評價他：專權霸道、權欲極強、親情淡薄，而在他手中盛極一時的維亞康姆，將在他女兒的掌控下，繼續上演又一出「分久必合」的時代好戲。

01          

維亞康姆的傳奇，由雷石東一手創造。

雷石東是猶太人，出生於 1923 年，父親是個開着卡車擺地攤的小商人。雷石東從小就聰明，對學習，或者説獲勝有着非同尋常的渴望。他曾説過，      「從每天早晨起牀，坐上有軌電車的那一刻起，我就繃緊了神經，我想成為班上的第一名，除了學習，我什麼也不做。」  

這份獲勝的渴望伴隨雷石東終身。上學期間，他考進當地最好的中學，而後上了哈佛大學。但大學沒上完，雷石東就進入美國陸軍服役了，在那裏，雷石東負責破譯日軍的情報。戰爭結束後，雷石東繼續讀書，最終畢業於哈佛法學院。

畢業後雷石東成了時任美國總檢察長湯姆·克拉克的特別助理，接着又進入美國司法部，耳濡目染下，雷石東成了一名優秀的律師，就在此時，父親通知他回去繼承家業。

猶太人經商的本事聞名天下，雷石東的學業一路順風的同時，父親邁克爾的事業也越來越好。幾年前，邁克爾開了一家汽車露天影院，找一塊僻靜寬敞的地方，掛好銀幕，擺上音箱，就能成為一個不錯的消遣之地。按照這個思路，在雷石東畢業後沒多久，邁克爾的連鎖影院已經遍佈美國東北部，雷石東成了一個「富二代」。

汽車影院

雷石東可不是隻會坐吃山空的富二代。接管家業後，他敏鋭地發現，家業利潤率太低，是因為當時的電影製片廠不肯把首輪電影租給電影院，而他們拿到的都是一些低品質電影，還得為之掏出一大筆錢分給製片公司。      雷石東揪住這一行業「潛規則」的法律漏洞，把那些合作的製片廠告上法庭，最後拿到了優質電影的首輪放映權。  

當雷石東發現汽車影院漸漸冷清時，他又果斷把電影院轉移到室內，利用城鎮的廉價房地產，打造了許多擁有多家電影院和商業設施的綜合大樓。

同樣是因為錢的問題，雷石東不滿每次在電影放映之前，自家電影院就得付一大筆預付款給各大製片廠。於是在 1979 年，他對迪士尼、哥倫比亞影業、環球影業、派拉蒙公司、 20 世紀福克斯、華納兄弟等當時著名的製片公司提起訴訟，認為製片廠這種做法是壓榨電影院。最後雷石東又勝訴了，此後這些公司都同意，不再向電影院索要不合理的預付款。      雷石東再一次改變了行業的規則。  

這是他執掌家業的第 25 年，家裏的連鎖影院已經發展成擁有上千塊銀幕的「全美娛樂」。也就是這一年，雷石東在一次出差途中，遇上酒店縱火案，全身 45% 的面積被燒傷，他死死抓住酒店外牆的架子，才讓自己沒被大火吞噬。經歷 5 次手術後，雷石東勉強恢復了健康。

這場大火就像一道分水嶺，在此之前，他守着家業，娶妻生子，家庭和美，和其他同齡人一樣準備在 60 歲就退休，但有過瀕死的體驗後，      他打消了退休的念頭，他認為自己還能做出更大的成就，而這個成就，將通過維亞康姆實現。  

02          

1952 年，維亞康姆作為一個影視分銷部門，從 CBS   (哥倫比亞廣播公司)  分拆出來，自負盈虧。當時 CBS 正處於關鍵轉型期，維亞康姆的獨立，是 CBS 的試水之作。

CBS成立於 1927 年，比雷石東還小 4 歲。成立 20 多年來，CBS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廣播業務上，不僅為美國人提供休閒娛樂，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艱難時期播放新聞，以 24 小時不停的電波，鼓勵着美國人克服恐懼，面對現實。      在廣播流行的時代，CBS 是所有美國人每天必聽的頻道。  

而到了 1950 年代，美國電視機數量從 1946 年的 6000 台，暴增為 1952 年的 1000 萬台，視頻內容一下子擠佔了廣播的時間，CBS 早期摸着石頭過河建立的電視網絡部門，忽然成了香餑餑。

維亞康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獨立的，剛開始它負責把 CBS 的內容打包，對外賣出一個好價錢。隨着維亞康姆慢慢壯大，它學着創立、收購電視頻道，不僅分發 CBS 製作的影視內容，還自己投資、購買內容。有 CBS 做靠山，維亞康姆逐漸掌握了全美最大的有線電視系統。

CBS 轉型之初，以「眼睛」作為新 LOGO

雷石東看重的正是維亞康姆內容生產和銷售一把抓的能力。

自 1980 年開始，雷石東就頻繁接觸維亞康姆高層，伺機購買股權。1986 年，雷石東以家族企業全美娛樂作為抵押，擊敗競爭對手時代公司，收購了維亞康姆，而這只是雷石東建造自己傳媒帝國的地基而已。

緊接着，維亞康姆收購了 MTV Networks ，其中包括流行文化頻道 MTV 和青少年頻道 Nickelodeon ，      前者因為播放邁克爾·傑克遜和麥當娜的 MV 而聲名大噪、利潤暴增，後者製作了《海綿寶寶》等大受歡迎的動畫，收視率不俗。  

進入 1990 年代，雷石東手中的維亞康姆已經成為一家不可小覷的大眾傳媒公司，但這不是雷石東設想的終點。1994 年，雷石東再一次賭上全部身家，從巴里·迪勒手中搶下了派拉蒙影業，迪勒是 FOX 廣播公司的創始人，也曾擔任派拉蒙影業董事長兼 CEO 長達 10 年。為了擊敗他，雷石東不得不多付出了將近 30 億美元，最終完成了這筆收購案。

這時他剛滿 71 歲，每天能在跑步機上跑 2.5 英里，還能再打 1 個小時的網球。    他的身體和他的內心一樣，激情澎湃，不肯認輸。

雷石東在發佈會上談笑風生

拿下派拉蒙影業這家美國曆史最悠久的電影公司後，維亞康姆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在電視頻道上和派拉蒙優勢整合，訂閲用户量穩步提升，在電影業務上也收穫頗豐，《阿甘正傳》一經推出，風靡全美。      無數人因為這個智商只有 75 的男人熱淚滿眶，他是新一代美國人信仰的美國夢，也是維亞康姆證明自己「鈔能力」的有力證據。  

1999 年，消化完派拉蒙影業，維亞康姆又看上了從前的母公司 CBS 。彼時 CBS 已經轉型成功，廣播業務儘可能剝離，電視頻道市場佔有率僅次於 ABC 和 NBC，位居第三，但因為投資的影視項目總是撲街， CBS 面臨着巨大的下滑壓力，唯有好的內容才能拯救這個歷史悠久的傳媒公司。

雷石東就是看中了這一點。他拿如日中天的維亞康姆説話，      反覆強調「內容為王」，    向 CBS 高層展示好內容是如何讓一個發行公司迅速壯大的。憑藉手中派拉蒙影業和不俗的財報，CBS 股東們動搖了。很快，維亞康姆以 373 億美元的價格吞併 CBS ，上演了一出「蛇吞象」的好戲。

這一年，雷石東 76 歲，比他年輕的 CBS，股東早已換了不知幾輪，連經營方向也換了幾次，      但雷石東仍然相信自己是站在潮頭的人，他對維亞康姆和 CBS 提出了太多管理意見 ，事無鉅細，《華爾街日報》稱他為「鐵腕獨裁者」。    他費盡心力，終於在世紀末創建了自己的傳媒帝國，他是這裏説一不二的王，垂垂老矣的王。

03          

然而，人可以接受自然衰老，公司卻不行。      公司一旦衰老，就意味着落後、失敗和邊緣化。    

吞併 CBS 後，維亞康姆已成為一艘鉅艦，連接着實力雄厚的派拉蒙影業、MTV  Networks 和 CBS，甚至還有一家美國著名的出版集團。體量太過龐大，雖然能合縱連橫，但也要求管理者有很強的掌舵能力，能看清時勢，及時調整方向。

但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維亞康姆是一家正常企業的基礎上。事實上，經過幾次收購，雷石東家族已經掌握了維亞康姆 70% 以上的股權，説一句「家族企業」毫不為過。      因為習慣自己做決定，雷石東甚至沒有給自己的孩子們派發多少股權，如此龐大的權力，全掌控在雷石東一人手中。  

1999 年收購 CBS 後，雷石東同意 CBS 的 CEO 梅爾·卡爾馬津繼續擔任原職，直接向他負責。然而雷石東對卡爾馬津並不滿意，總是挑三揀四。2004 年，卡爾馬津辭職，雷石東親自上任，以 81 歲高齡擔任維亞康姆的 CEO。可年紀畢竟太大，雷石東的身體吃不消， 2006 年，雷石東把維亞康姆和 CBS 分拆，分別委任心腹主管。

即便如此，雷石東仍然像個不肯放權的太上皇，半年內更換了好幾次 CEO，甚至還因為看不慣湯姆·克魯斯上綜藝的言行，宣佈和他解約，      而湯姆·克魯斯是美國票房號召力最強的演員之一。  

湯姆·克魯斯在上《奧普拉秀》時跳上沙發，令雷石東對其不滿

除了對公司高管鬧騰，雷石東和家人之間也是紛爭不斷。

2006 年，雷石東被兒子布倫特起訴，布倫特認為自己有權獲得全美娛樂超過 10 億美元的股份，但雷石東為了控制維亞康姆，不願給他。這場訴訟鬧得沸沸揚揚，最終，雷石東同意給兒子 2.4 億美元收購他的股份。

同樣是這一年，雷石東和女兒薩莉也爆發了激烈的衝突。早在 1990 年代，薩莉就進入維亞康姆任職，等收購 CBS 之後，薩莉已經成為了維亞康姆和 CBS 的董事會副主席。然而雷石東一夜之間就翻了臉，説自己並沒有讓薩莉當繼承人的意思，還把她趕到全美娛樂，負責一家小小的電影院。

不僅是兒女，雷石東和兩任妻子之間的交鋒，也充斥着豪門婚姻破碎後的狗血和金錢味道。為了保留控股權，多次出軌的雷石東反覆哀求第一任妻子不要離婚，最終雷石東答應每年支付一大筆撫養費，換取他的股權不被拆分。第二任妻子比他小 39 歲，但這段婚姻也僅維持了 6 年時間，雷石東又付出了上千萬美元的豪宅和不菲的撫養費。

敏感多疑、掌控欲強、固執己見、家庭紛爭，這些古往今來掌權者常見的毛病，在雷石東身上一個不少，甚至因為年邁，這些毛病癒演愈烈。  

雷石東和兒女、高管之間的鬥爭，被網友戲謔地 P 成美劇劇照

在 21 世紀的最初 10 年，Netflix、Hulu 甚至包括蘋果，都在反覆琢磨傳統光盤出租業務和在線視頻業務該如何轉化，各種短小精煉的視頻內容也不斷推出，但在維亞康姆，業務一直穩步進行，再多的創新卻也沒有了。全美國的輿論都在關注雷石東高潮迭起的家庭倫理劇，沒人再關心這個 80 多歲的老人，如何執掌一家大型傳媒公司。

維亞康姆押中了從廣播到電視、電視到電影的紅利，卻獨獨失去了轉型流媒體的黃金十年。    一直到 2016 年，經由老年精神病醫生檢查過後，雷石東才因為「精神無能」，被迫放棄了對維亞康姆和CBS的掌控權。

此時 Netflix 自成一派，Hulu、Disney+、Amazon 都已經入局，遲遲拿不出新鮮東西的維亞康姆和 CBS，只能被看做是暮氣沉沉的「老人台」，而被雷石東寄予厚望的派拉蒙影業，也為了盈利，成了 Netflix 的「代工廠」。      雷石東曾拼盡全力喊出「內容為王」，但在新的時代，自己忘光了，卻被行業內的其它公司學了個徹底。  

在雷石東的最後幾年裏，女兒薩莉接過他的擔子，重新主張維亞康姆和 CBS 合併，又從零開始做流媒體，試圖逆襲。薩莉和雷石東一樣，擁有對維亞康姆和 CBS 的絕對掌控權，同時也對公司高管十分挑剔。但是，薩莉本人也已經年過 60 了，對比各類年輕化的流媒體平台，薩莉交出的答卷，迄今沒能説服口味刁鑽的美國觀眾。

薩姆勒·雷石東

2007 年，不服老的雷石東來到波士頓大學，給畢業生做了一次演講，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卻又神采奕奕，彷彿燃燒着生命之火，他對台下那些稚嫩的臉龐説：      「老實説，金錢從未激勵過我，是對勝利的熱情激勵了我。」  

勝利，雷石東當然做到了，他打造了維亞康姆這艘鉅艦，卻也親自讓它被時代擱淺。如今雷石東已經遠去，不知維亞康姆還能否在女兒的掌舵下，回到深海，繼續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