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保護孩子”,還是閹割文化?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0-08-19 22:04
近期,如果你看國產綜藝的話,會頻頻遇到節目組玩文字遊戲:歌詞都被改了。
湖南台的一款綜藝上,蔡徐坤演唱了新歌《情人》。
吻變成問,瘋狂變成翻看,危險變成温馨,如果説有些更改還不影響理解的話,情人改成晴日就有點不着四六,讓人摸不到頭腦了。
新褲子上了一趟《乘風破浪的姐姐》,唱了代表作《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結果把“那些為了理想的戰鬥,也不過為了錢”改成了“也不過為了愛”。
文化的廢墟,也成了理想的廢墟。
近兩年改歌詞的事屢見不鮮,綜藝《歌手》上徐佳瑩唱《我還年輕我還年輕》的時候,原詞“給我一瓶酒,再給我一支煙”,也變成了↓
好端端的民間社交禮儀,就這樣被篡改成了恐怖片畫面。
而音樂APP上歌詞也總是莫名其妙變成※號,比如陳奕迅的《愛情呼叫轉移》↓
按這個標準,恐怕課本上再也見不到杜牧的《山行》了。
例子太多,很多公眾號相關的文章也列出了一大堆被改得面目全非、讓人如墜五里霧中的歌詞改編,學委就不一一舉例了。
很多人可能會一臉懵逼,好好的歌詞你改成這樣幹嗎呢?
只要認字的人也不會把陳奕迅那句“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中間那詞給斷錯了吧?
而節目組對歌詞“打碼”的理由看起來也有理有據——保護未成年人。
其實這套説辭並不是新事物,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不少文藝作品因為對未成年人或者社會風氣有“不良影響”而慘遭重拳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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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改革春風吹滿地,中美正式建交,鄧小平訪美時,簽署了一些文化交流的項目,於是幾部美劇進入了中國的電視屏幕,其中就有《加里森敢死隊》。
這部片子有點“抗德神劇”的屬性,就是在一個美軍軍官的帶領下,一羣囚犯深入敵後,在德軍身後搞破壞,為盟軍做貢獻的故事。
但原本26集的《加里森敢死隊》只播了16集就戛然而止,原因是某些流氓團伙在入室盜竊之後非要玩個票、蹭個熱點,在失主家牆上寫上“加里森敢死隊”幾個字。
這下激怒了一些老幹部,認為社會上的年輕人看了這部劇之後才加入了流氓團伙,未成年人都被這部劇教壞了,於是,這劇播了一半就直接宣告劇終,直到十幾年後的九十年代,人們才從電視上看到了後十集的內容。
八十年代末,動畫片《變形金剛》引進中國,其背後的孩之寶公司通過玩具售賣賺得盆滿缽滿,但89年2月19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一篇文章,名為《20位人大常委建議停播<變形金剛>》。
“《變形金剛》的思想內容荒謬,
主要是宣傳好戰,對下一代有毒害作用。”
進入21世紀後,“保護未成年人”這根弦也始終沒有松過。
2001年,當時還未大紅大紫的高圓圓憑藉一則廣告開始讓很多人熟知,在廣告中,幾個男士將她將口香糖品牌“清嘴”聽成了“親嘴”,那句“想知道清(親)嘴的味道嗎”也很快火遍了大江南北。

但彼時這個諧音梗並沒有被扣錢,而是遭到了老專家們的口誅筆伐,認為在電視上説親嘴,成何體統,毒害下一代嘛。
2006年,《虹貓藍兔七俠傳》登陸央視,這部片子是當時比較少見的武俠題材,播出之後就受到了觀眾的喜愛,雖然畫風比較低幼,但故事情節出色,將俠骨柔情、江湖恩怨刻畫得十分傳神,甚至罕見地塑造了一個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反派——黑小虎。
但當時有人寫了個帖子,説這部動畫太過血腥,天天打打殺殺的,容易誘導小孩子形成不正確的價值觀。
之後家長們紛紛跟風,寫信向廣電總局舉報,最後央視停播了這部片子。
到了2019年,以保護未成年人為名,莫名其妙的操作依然有。
去年大火的《長安十二時辰》,將原著中的歷史人物紛紛改名,賀知章變成了何執正,李林甫變成了林九郎,高力士變成了郭利仕等等。
至於改名的原因,怕小孩子看完電視劇,以為歷史就是這樣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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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説如此嚴防死守,連一本歷史小説都要通過架空改名來避免未成年人受到“毒害”,我國的未成年人應該在春風下茁壯成長才是。
但遺憾的是,之前的幾次保護結果並不理想,甚至被保護的未成年人也不領情。
《加里森敢死隊》在1980年被腰斬後,社會治安並沒有因為這部劇的消失而變好,流氓團伙繼續作案,最多換個署名,於是83年才有了嚴打。
《變形金剛》遭遇聯名抵制後,一個月的時間裏《人民日報》連發五篇文章,觀點各異,到了3月28日,對於《變形金剛》的爭論已經從價值觀問題轉移到了孩之寶的高價玩具是否會對中國家庭造成負擔。
而這第五篇文章的觀點則非常開放:
“變形金剛熱”的發生,對我國的玩具業是一次警鐘。不要老怨天尤人,怨人家搶了你的飯碗,該是反思進取的時候了。
變形金剛魔力就在於變形,為什麼我們不能在變形上做做文章,設計生產出深受今天兒童喜歡的玩具?為什麼我們沒有人家那種產品銷售宣傳的戰略戰術?
有人可能會認為,我們的布娃娃、鴨子車不也很好嗎?這裏不妨肯定地説一句:靠這些去“戰勝”變形金剛,那是困難的。
“變形金剛熱”的積極意義就在於,它告訴我們,封閉的、陳舊的玩具生產和設計,是無法與開放的、迅速更新的西方玩具業競爭的。
我國的玩具業,無論是在生產技術上,還是在經營思想和戰略上,都需要來一次“變型”。
當初看過高圓圓清嘴廣告的未成年人,如今不但已經親過嘴,也差不多都做過了少兒不宜的事。顯然,這則廣告並沒有讓他們的人生步入歧途。
《虹貓藍兔七俠傳》如今成了90後心中的經典,豆瓣評分也達到了9.5分神作分數。
時間與實踐一樣,都是檢驗真理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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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否應該對未成年人如此保護?
學委很難認同。
首先,盲目地拿影視作品開刀,而忽視當時的總體社會環境,並不能真正地保護到未成年人,而只是拿文藝作品當了替罪羊。
拿《加里森敢死隊》舉例,電視劇播出前一年,即1979年,城市的待業人口已經超過了2000萬,其中北京和天津更是將近或者超過了10%,1980年,知青開始回城,造成了更大的就業壓力。
一羣精力充沛的年輕人,又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你説他們除了在街頭閒逛還能幹嘛?稍不留神不就聚在一塊,成了流氓團伙?
所以當時最本質的問題是待業青年的就業問題,而不是他們看什麼電視劇的問題,要是流氓團伙作案後留個“盜竊者,打虎武松也”,難不成還把《水滸傳》禁了?
90年代末,《古惑仔》系列電影流行,也讓很多人天天染着黃毛裝陳浩南,於是很多人也把怒火發泄到了《古惑仔》上,知乎上就有相關的問題:
結合時代背景,90年代末正是國企改制,大批工人下崗的時代,本來準備接班父輩的年輕人發現連工廠都沒了,自己沒處上班,只能閒待着。
對那個年代有所記憶的人一定會想起城市裏骯髒破敗、煙霧繚繞的枱球廳和錄像廳,裏面嘯聚着一羣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他們不知道前途在哪,因為連父母都自顧不暇,所以也沒人管他們。
這時候正好《古惑仔》電影熱播,先不説為什麼一部在香港被定為三級片的電影會讓那麼多未成年人看到,在當時的社會情況下,這部電影相當於天雷勾引地火,沒有方向的年輕人得到了革命理論指導,自然就熱血沸騰,紛紛成為“銅鑼灣話事人”了。
而《血色浪漫》以及《北京教父》等小説中所描述的60年代末的北京,治安更是幾乎形同虛設的狀態。
鍾躍民、張海洋、小混蛋兒,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包裏揣着把菜刀或者三稜刺刀,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不管是泡妞還是吃飯看電影,最終的結局都是打一架。
於是問題來了:
那時候沒有《古惑仔》,也沒有《加里森敢死隊》,怎麼這幫未成年人就不學好呢?
其次,這種保護未必對未成年人的成長有利。
很多成年人的思想非常矛盾,在他們眼裏,未成年人在成年前就應該放在無菌培養皿裏供着,什麼殺、死這種暴力血腥的字眼就不該出現在培養皿中,什麼親、吻這種帶着色情意味的詞要是説給未成年人聽,就是在教唆未成年人早孕一般大逆不道。
但同時,他們又巴不得未成年人在成年後能夠馬上承擔起成年人的責任。
彷彿17歲零364天的孩子還應該懵懂純潔得如同一張白紙,過了24小時後,就立刻打通了任督二脈,走五官通七竅,出門通曉人情世故,回家能解鎖各種體位。
這可能嗎?
他們一邊痛惜中國的性教育做得不到位,另一邊又巴不得孩子連接吻是什麼都不懂;
他們一邊説中國沒有死亡教育;另一邊又把遊戲人物改成綠色血液,死了還跟人揮手拜拜。
而小孩子又不是弱智,你從這條路給他堵死了,他從別的地方學不到嗎?
即便是找不到種子,打開央視12套法治頻道看一天,什麼兇殺、強姦,各種案子還有他看不到的?
而且一個真在無菌培養皿里長大的孩子,他不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因為愛情而產生的親暱衝動有多美好,真成年了,他又如何尊重生命、渴望愛情?
誰還不知道歷史小説是編的?
話説回來,《長安十二時辰》是把角色改名了,但萬一哪個傻缺觀眾真的以為唐朝有個宰相叫林九郎,這不更歷史虛無主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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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嚴防死守的保護方式非但沒法保護好未成年人,還在傷害着另一個羣體。
就是我們成年人。
各大視頻網站將引進的影視劇中血腥、裸露的鏡頭刪減乾淨,甚至於會修改台詞,讓觀眾看得十分突兀。
更誇張的是,有的電影被刪掉了差不多十分鐘的長度,基本實現了前言不搭後語的效果。
如果説這是為了保護未成年人,可以,但我是成年人啊!還有千千萬觀眾也是成年人啊!你憑什麼剝奪我們看成年內容的權利啊!
這樣造成的惡果就是盜版繼續存在,長盛不衰。
學委現在每次找電影看都是先在豆瓣上看看影片長度,然後再看視頻網站上的影片長度,如果發現被刪減了三分鐘以上,那不好意思,網盤見了。
而且學委在搜尋盜版的時候完全沒有負罪感,因為各大視頻網站的會員我都充了,正版的錢我交過了,相當於我在飯店交了錢之後,菜缺斤短兩,那我只能出門吃免費的了。
如今這種為了保護未成年人一刀切,全民進入少兒頻道的做法,相當於不讓成年人吃牛排,原因是嬰兒咬不動。
之前我朋友圈裏的一個電影發燒友曾經説過一段不那麼正確的話:在這種審查制度下,傳播盜版就相當於普羅米修斯。
我暫且不評判這話,但傳播盜版的人確實是把牛排送到了成年人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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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一切為了保護未成年人的做法,到最後就是互聯網越來越變得黨同伐異。
如果一個人打着家國天下、為了人類未來(保護青少年)的旗號,貶低另一個羣體,我們都要當心點。
這類人一屁股坐在了道德高地,把自己的觀點和國家民族綁定到一起,不管説的對錯,都可以在道德上立於不敗之地: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國家/民族/孩子們啊!
但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主要目的就是押着後者遊街示眾,發泄一下怨氣。
年初227大團結事件,源自於某流量粉絲對同人文的舉報,理由之一就是“教壞未成年人”。
引發眾怒後,對該明星的圍攻也有一條:未成年人要是都喜歡這樣的明星,國將不國啊。
可以看到很多人心中,保護未成年人已經成了一塊革命磚,哪裏需要哪裏搬,看到自己看不慣的東西,從蛛絲馬跡裏找到教壞下一代的證據,然後舉報就完事了。
但顯然,這除了讓雙方各家割裂,進而把精力都放在搜尋對方教壞下一代的罪證上,對解決問題沒有一點幫助。
我國人民的日常擔憂之一,就是怕下一代學壞。
自己小的時候,上一代人怕我們學壞,等自己長大了,有話語權了,開始擔憂下一代學壞。至於學壞的標準是什麼,一般就是:我不懂,我不喜歡。
一路看來,遠到70後,近到90後,大家青少年時代都泡在毒罐裏,走在懸崖邊上,一失足就粉身碎骨,重則立即槍斃,輕則保外就醫。
等70-90後這批人終於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非但沒以寬容的態度對待00後喜歡的事物,反而和當年的父母一樣,恨不得把00後喜歡的東西燒之而後快。
明星教00後學壞、快手抖音教00後學壞……
我就納悶了,小孩子到成年的這18年裏,學校十多年的教育教你學好,家庭十八年的教育教你學好。
怎麼看個電影、看個電視劇,就呲溜一下就學壞了?
孩子要是真這麼容易就學壞了,那不恰好反映了家長教育的失敗嗎?何必甩鍋給其他人呢?
所以,與其天天擔憂成年世界的毒草教壞小孩子,不如身體力行得去引導自家孩子更好地認清這個世界,一個每天回家就打麻將或者躺在牀上刷抖音的家長,是大概率無法給孩子帶來讀書、聽古典音樂的愛好的。
與其孩子洗腳水一起倒了,還不如多花點時間,領孩子見識一下世界的美好和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