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話一下：一檢查糧倉就起火，為什麼節約糧食關鍵一步是暴揍官僚主義？_風聞

大家好，我是王驍，最近國內最主要的新聞就是節約糧食，這件事兒我舉雙手贊成。畢竟在平時的生活中我們看到了太多的浪費，作為中國人，我們從小都背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其實節約糧食是一個很好的事兒，我國糧食在生產、運輸和倉儲環節存在大量浪費，但是現在節約糧食的做法令人看不明白。所以，本期驍話一下，我們就聊聊，節約糧食要怎麼節約。

​首先我要先破除謠言，總有營銷號，國家一號召節約糧食，他們就跳出來喊“糧食危機”。我真的好奇，這些自媒體恰上飯了嗎？2020年4月11日《驍話一下》那期節目，我們已經説過了，我國糧食絕對安全。中國糧食連年豐產，總產量連續五年6.5億噸以上，國家糧食儲備全球第一。哪怕一年不種糧，儲備都夠14億人吃1年。今年，夏糧豐收，農户待價而沽，國家收購減少，但這被營銷號喜事喪辦，硬生生解讀成了“中國糧食危機”，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糧食是社會運轉的基礎，但節約是公共美德。所以問題又來了, 中國人到底要不要節約糧食，要的話，怎麼節約？

老規矩，先講宏觀事實，我們的糧食供應是充足的。中國是世界第一大糧食生產和消費國，2019年產量6.64億噸，稻米、玉米2億多噸，小麥1億多噸。14億人1年需要2億多噸口糧，剩下的大部分是飼料，少部分入庫替換陳化糧。進口糧食1億噸，絕大多數是大豆，是為了當飼料，保障全國肉類供應。

二戰後，人類技術爆炸，迎來第三次農業革命，矮化小麥、高產水稻、化肥、農機讓無數國家農業脱胎換骨。不僅是中國糧食吃不完，科技加速加全球化，徹底改變了人類生活。如今的世界，印度都基本解決了温飽，尼日利亞人口漲到近兩億，孟加拉工人階級鹽水煮香蕉管飽，為H&M和ZARA代工。

但是全球範圍內，還有6.9億人經常餓肚子，2020年年景不好，氣候異常，要新增1.3億飢餓人口。

當今世界的許多問題，不在生產，而在分配。非洲人民餓肚子，美國卻有三分之一的人肥胖。我們不提倡圍美救中，但這不影響自我反思。中科院科學資源研究所2013到15年統計，單是中國城市餐飲界，每年浪費1700到1800萬噸食物，相當於3至5千萬人1年的口糧。2016年糧食浪費，相當於2億人的口糧。不是個小數量。節約糧食是中國美德，有酒有肉是中國人民幾千年來的願望。改開40年，中國經歷了人類歷史上最高速的增長，2020年的今天，這個願望很大程度上實現了。

雖然我們早就解決了温飽問題，但在吃飯問題上，也走向兩極分化：百分之11.9成年人肥胖，百分之6的成年人營養不良。這就誕生了著名段子“西部人民在吃草”。所以您説，是不是應該節約糧食，減少浪費？

節約是一定要的，但還有個更大的問題：如何節約？個人層面節約糧食，是個人自由。我給大家一個小建議，改善飲食結構。吃的好吃的健康，相當於減少浪費。優化飲食，身體變好，醫療支出降低，有助於更多人吃飽。

張文宏此前説“早上少喝粥，多喝牛奶”，引發爭議。其實從營養學角度看，喝粥就是喝糖水。中國城市居民飲食，高油鹽，高碳水，蛋白果蔬不足。我們團隊新成員文西，廣州人，老火靚湯，高油鹽，高嘌呤，體脂爆表，又得健身減脂。其實東亞普遍飲食過精，高油高糖，碳水太多。日本人煎餃拉麪配炒飯，再加一碗白米飯，吃拉麪要喝完湯，費拉不堪。

實事求是，中國的糧食安全需要重視，我們應當居安思危，也確實需要提倡節約。但如何節約？怎麼節約？眾口紛紜。

媒體點名批評起“吃播”、“大胃王”。還有各地的餐飲協會，今天這個倡導吃飯“N-1”、明天那個倡導“N-2”，每次少點幾個人的飯，糧食不就省下來了嗎？

還有一種觀點更激進。説比起少吃飯，不如直接禁酒。五斤糧食釀一斤白酒，酒精一年消耗全國3000多萬噸糧食，佔糧產量百分之6。想節約糧食，把酒廠全關了不就行了。

這種説法更荒唐，且不説2019年2129家酒企營收8357億，提供大量税收和就業。禁酒這種事，美國和蘇聯都幹過，美國禁酒令導致黑幫體系化、擴大化。《了不起的蓋茨比》的主角就是販私酒起家。蘇聯禁酒，禁到停種葡萄和西紅柿，白糖恢復配給制，因為這些東西能發酵成酒精，結果3年損失670億盧布税收，間接促成解體。

在這裏我要拋出個暴論：過度飲食雖然是一種浪費，但是在我國糧食浪費的各種形式中，暴飲暴食其實是最低層次的浪費。

為什麼？我國有14億人，每人每天少吃一頓飯，糧食消耗減少也就五六千萬噸。但落後的糧食收割、儲運制度，讓我國光是在生產環節浪費的糧食，輕輕鬆鬆就達到了7000萬噸。《科技日報》2018年2月談到，由於設備和管理落後，中國六分之一糧食損耗發生在加工和儲運環節。

先談談收割，我國的糧食收割機械化水平低，南方水稻每公頃浪費675公斤的糧食。光是這個環節，我國每年就浪費3500萬噸糧食。

不僅是收割，在運輸上同樣存在大量浪費，農民把糧食簡單用麻袋、編織袋裝好，用拖拉機、自行車運，遇到一點崎嶇的山路，就會撒得路邊到處都是。更別説糧食還要經過多次中轉、拆分、裝卸。核算成數字，一年損失750萬噸糧食。

但浪費的大頭還在儲存上。我國糧儲有兩種形式，一是國家儲存，二是農户自己的儲糧。先説説農家，農户儲存條件差，用編織袋、麻袋裝好就堆在房裏；還有甚者，直接就露天放了。因為條件簡陋，容易遭到老鼠蟲害、受潮變質。2013年，就有學者指出，農民因存儲設施簡陋以及缺乏技術指導服務而由蟲黴鼠雀造成的損失超過2000萬噸。

那可能會有人覺得，既然讓農家儲存，容易造成損失，加大國庫儲備行不行？答案可能讓很多人失望，我國的糧倉布點廣、人員多、部分地方管理手段落後，大量糧食入庫卻不入市，堆在倉庫裏變質，糧食損失率遠高於發達國家。比如2017年，國家糧企由於管理不善，全國糧倉儲備1.2億噸糧食，因倉庫老舊，一年損耗高達750萬噸糧食。

落後的管理制度，很容易滋生腐敗，內部人員監守自盜。2013年人民網報道，中儲糧河南分公司110人，監守自盜，騙取國家糧食資金7億元。2015年又被央視曝光，遼寧和吉林的一些地方糧庫，與糧商勾結，用舊糧頂新糧賺取差價。今年7月初，中儲糧黑龍江分公司又被曝光，肇州倉庫玉米質量極差，一捏就碎，玉米堆充滿了灰渣。曝光出來半個月，人家直接禁止讓人帶手機入庫了。

網上有人諷刺説，每次"中央一巡視，糧倉就起火"。2013年5月27日，中央巡視組剛進駐中儲糧，結果四天後，黑龍江中儲糧林甸直屬庫大火。2018年7月23日，國務院辦公廳發佈《關於開展全國政策性糧食庫存數量和質量大清查的通知》，結果就在六天後，2018年7月29日，吉林省洮南市大通糧食儲備庫就發生了大火。所以這次黑龍江糧倉上了熱搜，網上就有人調侃“火警電話119”，反映了人們對糧倉管理的擔憂。

收割機漏撿，儲存不當，火燒黴變，流動搬運不當、流通環節種種問題疊加，損失了14億人一半的口糧。

不只是糧食領域，我國生鮮果蔬損耗都非常嚴重，果蔬腐損率三成，損失價值相當於1000多億人民幣。蔬菜人均產量577公斤，但居民年消費蔬菜只有100公斤出頭。剩下的400多公斤哪兒去了？再比如冷鏈流通率低，水產冷鏈運輸率只有4成，果蔬只有一成半，而日本和美國冷鏈運輸率則是八成以上，要知道美國還是世界最發達農業國，又能產得出，又能運得遠，又能存得住。世界霸主的表現是全方面的。

所以，落後的管理、運輸系統才是糧食浪費的主要原因。浪費禍國是完全有前車之鑑的。蘇聯糧食問題就是負面榜樣。蘇聯物流主要靠鐵路，斯大林時期靠克格勃保證效率，物流量非常高。1965年之後，蘇聯貨運需求量漲了7成，運輸能力只增長四分之一，效率大幅下降。幾千萬噸物資經常積壓在車站，香腸西紅柿爛在車裏，大城市貨架卻空空如也。不少人見過，蘇聯糧食供應緊缺，羣眾排隊買麪包的照片。但實際上，蘇聯產糧能力沒問題，可惜大量的糧食被落後的倉儲、物流系統浪費了。

言歸正傳，我們還是談節約糧食。眾所周知，中國大部分協會都有官僚主義傾向，不想着改進環節，只會瞎折騰老百姓。

國家提出了糧食問題後，武漢餐協率先發明“N-1點餐模式”，10個人點9個人的菜，不夠再加。此後黑龍江、河南信陽、湖北咸寧、四川達州、福建福州、安徽巢湖等地紛紛跟進。接着遼寧再進一步，開創了大型聚會餐飲N-2模式，各地商務部門積極動員，各類餐飲企業，10個人點8個菜。貴州烤肉串回收二次利用，西安某餐館把剩菜納入考核，哪個桌子剩菜，就扣對應服務員的分。服務員才掙幾個錢，非得這樣折騰人家？各地層層加碼，節約糧食的倡議成了官僚、形式主義的秀場，西安個例體現瞭如何折騰勞動者，剩菜扣分是否聯繫工資？如果剩菜扣錢，這部分錢是進老闆口袋，是否獎勵其他服務員？

節約糧食減少浪費絕對是好事，但缺乏精細化管理，“不分性別，不分體型”限制需求，就是拍腦袋做決定。到底如何定義N？男性一米七、60公斤算是1；一米八、70公斤算1.5？我們團隊北朱是健身狂魔，食量最大，是艦長兩倍，兩人下館子，誰是那個1呢？哎，這話聽着有點奇怪，算了算了。

往難聽了説，今日N-1，明日N-2，要是某協會加碼到N-3，是不是顧客要自帶乾糧下館子？為什麼説這些協會官僚主義？嘴上市場化，行動很老實，折騰市場、折騰行業、折騰消費者，就是不折騰折騰自己這個落後的管理模式！公司作為一種組織模式，已經有三五百年的歷史，發明了無數管理模式，要知道管理是不存在左右的，管理的目的就是提高系統效率，降低成本。放着三五百年的文明成果不學習，解決方案居然是N-1。這讓我想起了大劉當時那句吐槽，説好的星辰大海，你卻只給了我Facebook。

而且現在媒體批評吃播大胃王，吃播危害身體，某些人還浪費食物，也有的視頻，給寵物吃海量豪華餐，這確實很病態。但是我們要提個醒，浪費固然可恥，但就算把吃播全部封號，視頻全部下架了，一年也不一定能省下多少糧食。中國的糧食浪費，問題不在吃播大胃王，而在落後的倉儲、運輸和管理系統。節約糧食，真正需要做的，是改革倉儲和運輸，減少生產過程中的損失，而不是今天N-1，明天N-2，稱體重點餐，折騰消費者。中國有超算、有人工智能、有物聯網，工業生產世界第一，這些問題明明都是現有技術手段就可以解決的。

但是這一輪反對餐飲浪費中也有先進事例，比如國家能源集團神東煤炭大柳塔煤礦食堂就是好榜樣。自動售飯系統“自助”取餐，按克計費，根據員工選的菜品和分量結算費用。這種改進既簡化了管理，又有人文關懷，是優秀模範。

所以我們防止浪費糧食，更重要的還是提高精細化管理水平。我們既然能統計出收割儲運浪費的糧食達到7000萬噸以上，那我們應該就知道如何改進。糧食生產層面，中國已經力求最佳，糧食、農資、種子、農機有多元化補貼體系，基本解決了中國人吃飯問題。但糧食流通層面，我們還是應該解決環節損耗。我們就是應該引入超算和信息化管理，直接用高科技手段介入糧食被徵購後的每一步。如果人力轉運存在“陰兵借糧”的現象，就應該仿照美國用集裝箱。糧庫以前有“火龍燒倉”現象，那就安裝監控傳感器，一目瞭然儲量和狀態。事實上，中儲糧就在積極改革，穩步推進倉儲物聯網，全國980多個倉庫，已經裝有432萬傳感器和8.1萬探頭。廣州直屬庫就裝有6000多個傳感器和監控，儲量10萬噸，一鍵通風，因此廣州分公司損耗率從1.3降至0.8。什麼是好的管理？這就是好的管理。咱們少吃多少飯，節約下來的糧食都不如在管理上稍微前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