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園往事:三級片演員,掃廁所老師,外地口音八旗子弟_風聞
姐是女司机-姐是女司机官方账号-没有谁都懂的道理,只有你不知道的故事2020-08-20 09:03

作者:大碗科長

謝園61歲突然離世其實也並不突然,他剛兩歲的時候,父親同樣以心腦血管疾病離世,只是他和好友葛優、梁天相約「把喜劇演到 70 歲」的願望只能遺憾天不假年了。謝園這一生,似乎永遠存在着意想不到:想當演員結果出演了中國第一個「少兒不宜」,想做一個好老師卻也有「師生戀」傳聞,晚年一直把自己看做滿族八旗子弟,最被人記住的角色卻是《我愛我家》裏的陝西話毛賊「寶財哥」。
就像編劇史航紀念謝園的文章裏寫的那樣:他是一個讓人能惦記好久的演員,是「真正有趣的大才大能之人」。他如果肯寫一部自傳回憶錄,一定如大衞尼文的《好萊塢的黃金時代》一樣神奇。因為他都知道,都記得,順逆禍福都不在乎,卻又存心厚道,知道怎麼三十年細説從頭。

1978 年,謝園考入北京電影學院,
其實以謝園的分數,可以考比電影學院更好的,但當時他對自己沒有自信,覺得自己考理科或者考文科的正牌像北大清華肯定考不上,一般師範可能都懸,他還不願意出北京,這樣衡量下來只能去考電影學院、廣院和中戲這些文化分數線不高的學校。
考試也很順利,雖然有點羅圈腿,但謝園以前在宣傳隊的時候會玩幾下樂器,平時又喜歡出洋相。面試的時候又即興吧把會學的國家領導人的口音學了一個遍。
後來有一位老師告訴他,幸運的是,這次考試招了 32 人,他是第 32 名。

直到後來,謝園才知道自己考上的這個班有多重要,不僅因為他的同班同學有張豐毅、張鐵林、陳國星、沈丹萍、周裏京,還因為一起上課的攝影班裏,出了張藝謀和顧長衞,導演系出了陳凱歌、田壯壯、李少紅。
這個班,就是後來開創第五代的 78 班。
北影畢業後,謝園出演了《新兵馬強》、《知音》、《鄰居》、《火燒圓明園》《鴛鴦樓》等影片中出演了一些次要角色,雖然並不重要,但是在《新兵馬強》裏認識了葛優的父親葛存壯,在《知音》裏和陳凱歌父親陳懷皚成了忘年交,兩個老頭又把自己兒子介紹給謝園,都成了好哥們。
因為從小在姥姥姥爺家裏長大,謝園似乎天生就和老人很親近,後來也是先認識了作家諶容,後來聽説諶容的兒子梁天一直暗戀蔡明,從學生到當兵後來當工人給蔡明寫過 7 封信,謝園還主動撮合在拍《新兵馬強》時就認識的蔡明。

雖然這事最後不了了之,但還是被梁天的哥哥梁左放到了《我愛我家》裏,成就了賈志新和鄭豔紅的故事。
謝園的第一個主要角色是張軍釗導演的《一個和八個》中的「奸細」,攝影是張藝謀。
謝園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趕上了:當張藝謀的鏡頭從他和陶澤如、陳道明、魏宗萬這些極具雕塑感的臉上依次掃過的時候,「第五代」就此登上電影史的舞台。

因為在《一個和八個》裏結下的友誼,陳道明和陶澤如成了一輩子的朋友,後來兩人還一起出演了成為85後陰影的《黑洞》。
更讓謝園無心插柳的是,他主演了一部叫做《寡婦村》的電影,該片講述在閩南一個有着奇特走婚婚俗的漁村裏三對性格各異、情況不同的年輕夫妻的命運,謝園在裏面演忍不住違背祖訓與妻子私自圓房的阿泰,快上映的時候,謝園給導演建議説:「這裏面走婚這個習俗孩子看了不好,要不咱打個提醒吧?」

導演王進一想也是,從此《寡婦村》上映的海報上、黑板上,就寫着四個大字「少兒不宜」。
當時的人民羣眾是帶着批判的精神花三毛錢走進電影院,帶着上當受騙的心情罵着街退場的。
而謝園也憑着電影裏的演出,成了共和國最早的「三級演員」。

這點倒是和另外一個「三級片演員」梁家輝有點相似,説起來兩個人還真有點相似,業內人曾評價説:謝園是其見到的華人演員裏文筆最好的一位,文筆疏闊卻氣韻豐沛,能如炊煙般嫋嫋不絕。描人能從細節處入手,又能延宕開來;狀物不求惟妙惟肖,卻又自成風景。
另一位則是梁家輝。

梁家輝飾演的王一生
巧的是,兩人都分別主演過阿城盛極一時的小説《棋王》,演的都是那個「棋呆子」王一生,而且梁家輝還親自編劇,請來嚴浩、徐克聯合導演,還跟羅大佑要來了主題歌。
但這麼高配的版本,在謝園面前瞬間化作虛無。
謝園自己設計了這樣一段:王一生坐在門前抽煙時的樣子,他説他的母親是個妓女,不願意讓他下棋,一下棋就打他。可母親臨死時用牙籤給他刻了一副象棋,母親不識字,象棋上的車、馬、炮不知該怎麼刻。他接着説,他是個不懼生死的人,在那一刻繃不住了,哭了。

謝園演這段戲時,大段的台詞一口氣説完,臉上沒有滴淚。
這一次,謝園以靜制動,憑藉王一生這個角色,謝園摘得了第九屆金雞獎影帝的桂冠,也逼得金雞獎破天荒的下了個雙黃蛋。
另外一個影帝,是主演《晚鐘》《歡樂英雄》的陶澤如。
謝園那種臉,彷彿天生就是為當時流行的「傷痕文學」而準備的。
那時候,謝園的身份可不是葛優、梁天那樣的喜劇演員,業內將他視為石揮、謝添這樣的表演大家最好的繼承者。和他同樣被抱以厚望的是話劇演員出身、但極少演話劇的姜文。
當然這少不了同學陳凱歌的幫助。

陳凱歌被謝園視作是自己的老師。他年長謝園很多歲,老三屆,因為是同學,又有父親這層關係,陳凱歌拍電影孩子王的時候,找來了謝園,對他説:「這《孩子王》為什麼要找你拍呢?一開始我們找了一個長得特別像阿城(《孩子王》的作者)的人,後來發現光像阿城不行,肚裏沒有玩意兒。才把你找了來。」
陳凱歌總對謝園的眼神不滿意,覺得他眼神不穩定:「……孩子王是心裏頭很有數兒的一個人。你那眼神兒好像老要找點兒事兒似的。沒有事情,鄉下很太平,人們已經把豬都轟下山岡了,萬籟俱寂,説這山上啊,相當安靜了。這雞,嘎嘎嘎嘎……」他能學半天,謝園想了想説:「我大概明白了,有一隻雞被您從那邊兒轟過來了……」
謝園這雙眼睛要完成的內容太多了,比如看着字典這場戲,陳凱歌就要求:「吃、喝、 拉、撒、睡、生、死、人、鬼、操,人生十件事就都擰在這場戲裏,孩子王看字典。字典在全片裏是文化的象徵,它沒有救了孩子,反而害了他們。所以孩子王臨走時要對王福説,以後什麼都不要抄,字典也不抄,腦袋扛在肩膀上,文章靠自己!因而,你在看這本宇典時的 表情應控制在既有點生氣又有點高興,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悲哀,又想抬頭又不想抬頭,出現在銀幕上的客觀效果應是四大皆空、似悲似喜、如夢似幻、四喜發財……噢,沒有四喜發財,那成划拳了。」
結果謝園還是一副低眉順眼隨時打下手的樣子。
謝園給陳凱歌解釋説,這個眼神也不怪他,他上學時候不上文化課,就是參加學工勞動,每天織草袋子,逢是這活都是女生幹,因為她們織得最好,那時候謝園就負責遞草,得手疾眼快啊。也落下毛病了。老遞草的這個眼神兒啊--它賊。
直到有一天,陳凱歌問謝園:「你啊你,拿出來你在北京大學未名湖裏撈蝦米的勁頭啊!」
這也是謝園一生裏頗為得意的一件事,文革停課後,謝園和他的小夥伴裏就在家附近的幾所大學的校園裏隨便上樹,拿着釣魚的竿子,撈蝦米的網子,羊骨頭--燒了以後味兒特別足,網兜用竹竿一撐,拿根繩兒拎住中間以後往湖底下一沉,去撈蝦米。而撈蝦米在什麼地方呢?北京大學的未名湖!
在未名湖臨湖軒旁邊的水裏沉着蝦米網。那個地方離北大校長的辦公室很近,美國人在的時候是司徒雷登的辦公室。謝園就在他們辦公的臨湖軒前邊的未名湖畔的石頭縫兒裏撈蝦米!頭幾個星期的時候,那蝦米都一柞多長,等到後來去淘的人多了,撈上來的就都是很小的蝦了……
後來謝園的姥爺,清華大學土建系的教工就説:「……打死我都不敢想,你們居然敢在老燕東園裏頭,未名湖裏撈蝦米!回來你姥姥還裹着面炸給我吃,我居然還把它當作下酒菜!還有你老舅!這個缺心眼兒的東西!你怎麼也跟着去呢?你們這歲數進去也就算了!」
這段經歷讓謝園刻骨銘心,找到了這個感覺,他也就找到了「孩子王」的感覺。

《孩子王》根據阿城的同名小説改編。講述的是在十年動亂時期,一名北京知青在雲南插隊的故事,因此讓在雲南插隊的陳凱歌一眼挑中。
謝園飾演的北京知青老杆,來到雲南插隊已經整整 7 年了,突然被隊長派去了學校當老師。
雖然只有高中學歷的自己,竟然被分配給初三的孩子們上課,但老杆還是迎難而上,直到最後,他索性拋開了教學計劃,按着學生們的興趣自由講課。
然而也因為老杆的「不守規矩」,他不久之後就被學校開除,打回大隊繼續勞動。
有人把這部片子評價為中國版《死亡詩社》。
從此,謝園就迷上了當老師這個職業。
剛畢業的時候,謝園其實不願意當老師,他本來被分配到八一電影製片廠,但是眼睛近視,人家不要他,又給他退回學院了。謝園其實特別想穿上那身軍裝,心裏特別難受,而且留校後很長時間也沒正經課可以教,而是負責學校的衞生。
他的權力也不小:教學樓所有樓道和廁所都歸他管,手下指揮的還是各個班級的班長以及學生會的骨幹成員。

別看這麼一個管廁所的活,張豐毅、張鐵林也想幹,但老師覺得他們不適合,就把謝園留下了,也許是因為二張長得帥氣,不留校更有出路吧。
直到《孩子王》入圍了 1988 年戛納國際電影節金棕櫚獎,被譽為陳凱歌最好的時光,顧長衞最好的攝影,謝園最真實的演出。

但是也幸運也不幸的是,1988 年風頭正勁的電影,是張藝謀的《紅高粱》,張藝謀拿到了金熊獎,《孩子王》卻只拿到了「教育貢獻獎」,在童年的金雞獎上,《紅高粱》和《老井》共獲最佳故事片獎,張藝謀甚至還因出演《老井》拿了個最佳男主角獎,陳凱歌則只拿到了「導演特別獎」。
不過謝園倒是從此走上了教學的道路,成了北影真正教表演的老師,學生們一開始選他的課是因為他是知名演員,後來發現,他能不帶講義、不帶電腦,只靠腦子就將數十部經典電影講得活靈活現。

謝園當老師上癮了,在劇組裏碰到以前教過的學生,就忍不住考考他們,給他們出個表演二十題,他的學生由此最怕在劇組看到這位老師。
謝園回憶説,在他帶過的學生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余男。「我在講課的時候,特別願意對學生提問,但余男就敢於反問,説謝老師,你為什麼要問我們這麼多問題,一下子把我問愣了,我覺得這個學生很有個性。在很多演員都拍時尚片的時候,余男就逆潮流而動,甘於塑造勞動婦女。我記得有一次她為了體驗生活,甚至和身上有蝨子的老鄉共睡一張牀,我自愧不如。而且余男很率真,她不喜歡的課堅決不去上,這在演藝圈可能會吃虧,但這也是她最可貴的地方。」
另一個則是邢佳棟,跟余男相反,邢佳棟堅決執行老師的命令,有的時候甚至有點過。「上學的時候,邢佳棟是班長,有一次我發現有的同學不打掃衞生,我就把邢佳棟找來談話,結果邢佳棟錯誤地領會了我的話,把全班的同學集合起來,罰大家把全樓的衞生都打掃了。後來有家長來找我,説謝老師您這種懲罰是不是有點過,我後來一問才知道是邢佳棟乾的。」

一直到去世前幾年,謝園的微信頭像,都是《孩子王》裏的這張劇照,後來謝園寫了《我的遙遠的七八班》,《他叫陳凱歌》。他最懷戀的作品還是《孩子王》、《棋王》……雖然倆片子加起來才賣 9 個拷貝……
當老師也給謝園迎來了第一次婚姻。
老師同學的女兒想考電影學院,便讓謝園幫忙輔導。
謝園從台詞、舞蹈、表演到生活上都給予了對方很多關照,令女孩對他充滿好感,在次年,他拍攝《新兵馬強》時,女孩還會來北影找他聊天,幫他收拾房間。
不過女孩最終沒能考上電影學院,卻被分配到了北京友誼醫院成為了一名助產士,1984 年,25 歲的謝園與老師同學的女兒,就這樣一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戀愛容易,婚姻不易,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最終磨滅的愛情的甜蜜。
特別是妻子以怕影響他拍戲為由,打掉了他們的孩子,讓謝園很傷心,也很不解,兩人最終在謝園 1989 年拿到"影帝"後離婚。1996 年,謝園在《愛情傻瓜》劇組遇到了北京電視台的主持人及女演員邱悦,到了 1998 年,39 歲的謝園再次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如果你不知道誰是邱悦,看上圖
謝園曾經在節目裏採訪説自己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婚姻過後,就不想再結婚了,而且自己是丁克一族,不想生小孩子。
網上曾流出很多謝園和妻子的合影,其實這三位分別是艾麗婭、蓋麗麗、康智羣。
北影另外一個著名教師黃磊發文説:「戲裏戲外我們亦師亦友,在拍戲之餘我們還是酒友棋友,他更是孫莉(黃磊妻子)大學四年的授業恩師。謝老師熱情活躍,興趣廣泛,天性樂觀,與人為善,平日裏是朋友間的大暖男,開心果。」
但是謝園最喜歡的恐怕是章子怡,他曾説:「章子怡早在北京電影學院(其實是中央戲劇學院)就顯得非常引人注目,哪怕是一大桌人在吃飯,我也能一眼把章子怡認出來。即使在雲集了眾多國際明星的《卧虎藏龍》裏,章子怡與這些光芒四射的明星相比,仍然絲毫不遜色。」
校園生活讓謝園漸漸離開了每天都在變化的影視界,甚至與社會也有脱節。
在一檔訪問節目中,謝園的好友梁天爆料謝在待人接物上的不足。「實話説,他不是一個特別周到的人。」梁天説,「但非常實誠。」謝園喜歡圍棋,拜常昊九段為師。一次,謝園宴請常昊,讓梁天在飯館中給預留座位、準備菜品。梁天讓謝園去問常昊會帶幾個人來,以便準備周全。謝園卻不同意,「不能問,問了人家還以為我請不起。你就給我留最大的包間。」結果,常昊一人赴宴,一大桌酒菜反倒顯得十分尷尬。
淡出影視圈的謝園,後來出現在公眾眼中的主要身份有兩個:葛優梁天的鐵哥們和「旗人」的身份。1988 年,米家山有意請謝園出演《頑主》的主角於觀。謝園正在拍攝張藝謀的一部片子,因為檔期不合適,他拒絕了邀約。

「當時如果有檔期,我肯定去拍。」時隔多年後,謝園還是遺憾不已,因為張國立那個形象,如果是謝園,更加合適。
不過相同的人總會在一起。1991 年上映的,除了熱播劇《編輯部的故事》,還有一部由梁天主演的電影《喜劇明星》。這部由梁天母親諶容寫的劇本,雖然沒能捧紅自己的兒子,卻讓葛優,謝園,梁天,第一次,同時,出現在了一部作品中。

到了 1993 年,由梁天哥哥梁左擔任編劇的《我愛我家》開拍了,梁天在劇中,飾演油嘴滑舌,不務正業的賈志新,葛優則讓人永遠記住了二混子季春生和「葛優癱」。
謝園則在裏面客串了入室搶劫的農民工寶財,這個一口陝西話,沒啥文化特別自私賊心眼多的很,入室偷盜搶劫綁架還想策反小保姆的人物,讓謝園成了 80 後 90 後心中無法忘卻的人。
當時謝園剛拍完《愛你沒商量》,梁左覺得謝園的喜劇天分沒有被發掘出來,他説《我愛我家》這個平台還是不錯的,希望他能去演一集。謝園在各個劇集裏選擇了一下,最後感覺《雙鬼拍門》裏寶財這個人物最適合自己。「我覺得我身上有比較土的一面,再加上穿上那身破衣裳,一出場就是個碰頭彩兒。」

説寶財哥這些台詞,謝園使用了陝西方言。他在陝西呆的時間比較長,跟很多西安人都很熟悉。「陝西話很幽默,是一個喜劇的支點。」
雖然這個形象並不算謝園表演生涯中極為重要的作品,但很多人非常喜歡他在劇中的表演,以至於有人在生活中叫不出他的名字,就直接叫他寶財哥。

2018年10月的一天,謝園在星巴克買咖啡,拿到手出門時才發現,服務員在杯身上寫下的標記是——寶財哥。
對於謝園來説,這多少有點尷尬。
此前,他在《大喘氣》中的走私彩電的「倒爺」丁健,犯罪驚悚片《瘋狂的代價》中的倒賣黃色書籍的小販李長偉,雙重性格演的絲絲入扣。
後來,他喜歡演京味喜劇,《愛情傻瓜》、《無人喝彩》、《高朋滿座》、《喜劇明星》等等,但和葛優梁天不同的是,謝園身上的雙重氣質讓他有些拿不住角色。

在《高朋滿座》中他扮演的為鄰居打抱不平京城老炮兒,古道熱腸頗有點類似陳佩斯塑造的「二子」,但他的攻擊性太強,不如「二子」寬厚可愛;《無人喝彩》中與前妻藕斷絲連的丈夫莫名像《過把癮》中的王志文,卻缺少一點後者身上的詩人氣質,多幾分三心二意的渣男潛質。
《我愛我家》演完前半部,梁天一張羅,與葛優,謝園一起,開起了「好來西」影視公司,哥仨準備下海做生意。
公司就他們三個人:梁天擔任董事長,葛優擔任藝術總裁,謝園擔任藝術總監。1994 年,自「好來西」影視策劃公司成立起,投資並製作了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電影《天生膽小》。

這回,葛優和梁天演的警察被評為「一看就不像好人」,倒是謝園演的那個眼神陰鬱、滿腹牢騷的刑滿釋放人員更加耐看。
為了給公司掙錢,三個人曾一起走穴,到各地演出小品。「我們演的小品,都是謝園編的。」葛優説。
因為沒有名氣遭到冷遇,別的明星都是一人住一個套間,享受組委會提供的早餐,而他們不僅要擠在一間房裏,還沒有早餐可吃。

看不下去的葛優在走廊裏大喊"我們也要吃早餐" alt=“500” /> 現在還能在網上找到這部名為《學生和老師》的小品。由主持人報幕後,三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走上台,肥大的西裝顯得他們更加細瘦,晃盪着的褲管彷彿都顯示着三個人的年輕和朝氣。謝園在小品中演老師,是串聯整個節目的核心,葛優和梁天則配合着抖機靈,甚至表演才藝。
現在想聽葛優唱歌難了。在小品裏,葛優卻隨着謝園的指示,唱着《你知道我在等你嗎》等當時的流行歌曲。

這個小品在當時大受好評,一度接到了 1990 年春晚導演組的審查邀請,這也是他們離春晚最近的一次,但沒想到的是在第一輪審查中,這個節目就被斃掉了,其原因就包括三人的腕兒還不夠大。
謝園是葛優心中最好的演員,沒有之一。「我最愛看謝老師演戲,他演那個《孩子王》,一個月沒洗臉。」葛優説:「你要是沒看過《孩子王》,那必須得去看看。呦,那太好了!」
而謝園則説「葛優一輩子有這麼一部《活着》,他就完全可以不幹了。歷史的豐碑,就立在那兒了。就這麼厲害。偉大到這樣一個程度。一般都説同行是冤家,可我對葛優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去世前的謝園總愛強調自己的旗人身份,為此成了一部分人攻擊的對象。
其實謝園只是半個滿族,他自己就説:「從我母親這趟線兒説呢,是滿人,我父親是漢人。後來呢,滿漢就結合了。」
謝園小時候住的那個地方叫城府,這個地方今天看着很好,一邊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再往北邊一點,就是圓明園,當年其實一些比較失落的,不太得意的旗人在這裏住,因為他們進不了皇城根兒。
顯然謝園的姥爺和姥姥不是什麼滿清貴族,他們的任務,是和平的時候放馬,打起仗來把馬騎上戰鬥。
謝園祖輩曾在清華大學工字廳給洋人做工友,就是收發室大爺,而姥爺則在清華大學土建系下屬的一個古建隊工作,直接受梁思成領導,也因此,他的父母得以走在了一起。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謝園眼見着北大、清華,到處張貼大字報。很多的教授,他應該叫「爺爺」的人在校園裏拔草。旁邊有紅衞兵掄着帶魚寬的皮帶,俗稱「板兒帶」,監視着他們。不高興了就銅頭朝前,「啪」!照後脊樑就一下兒!馬上就一道血印子!
他還記得有一天人家來找已經沒有文物可修的姥爺,説清華大學主樓被槍給打了,有很多彈眼,讓姥爺去看看。也沒有説要維修。後來才清楚,這是要在主樓前邊批鬥王光美!讓他姥爺以工人的身份先去檢查檢查,看看有什麼問題,別樓上還藏着人,別往下打槍,或是往下掉東西。
這個場面讓謝園一直難忘,沾了自己姥爺的光,當時他站在主樓的頂上,看見王光美胸前掛了 48 個乒乓球!説她在印尼跟隨劉少奇主席去訪問的時候戴了條項鍊,是 48 個珠子。「你不是戴嗎?好,弄 48 個乒乓球給你掛在一塊兒!!」

後來他把這個經歷對陳凱歌講了,陳凱歌告訴他一段自己的經歷:
有一天,幾個大漢把陳凱歌的老爹,就是那位舌頭永遠捋不直的陳懷皚老爺子,福建人,像拎一隻雞一樣,拎得高高兒的,把老爺子這麼拎着,腳不沾地的,兩隻腳在空中就那麼碎「搗哧」,提溜一里多地!
「哎呀,先把我放下崖(來)!」
「不能放下來,你的問題還沒有弄清楚!哪個是你的小孩?!」

這時候就把陳凱歌從一羣孩子裏拎出來。
「這是你爸爸嗎?!」
「……是我爸爸……」
這幫人就跟陳凱歌説,你爸爸怎麼怎麼反動,怎麼跟革命羣眾對着幹,你要革命,要跟你爸爸劃清界限……
陳凱歌腦子一下就蒙了!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回想起來覺得可怕。但絕對是一股熱血,通過別人兩個小時的開導,一種革命的激情啊,「當」的一下子就喪失理性了。迎上去大概是照他父親的臉上狠狠地推了一下
後來看陳凱歌拍的《霸王別姬》設計了這樣的一段:一邊是爐火烤着的張豐毅,讓他揭發張國榮。他在被烤得無耐到了一種極限的時候,揭發了張國榮;張國榮跳起來揭發張豐毅。揭發張豐毅以後又揭發鞏俐。他不顧一切地説,「你是個婊子,你是從青樓出來的!」

整個天空陰雲密佈,最後暴雨連天。鞏俐跑了。然後鏡頭放出了鞏俐上吊的腳。
謝園發現,這好像不是鞏俐的腳,而是陳懷皚懸空的腳。

謝園認為,第五代其實在 1994 年就結束了,他曾説:「我們在最青春的時候渾身赤裸的在冰天雪地裏呼喊過一會,寒風刺骨,痛快淋漓,至今每每想起來都是痛至心扉的感覺。而當你再次刻意去呼喊的時候就不會有這樣的力量了。頭一回 78 班的釋放弄大發了,弄傷了。餘下的日子就像《麥田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説的,「一個成熟的男人懂得委曲求全地活下來」,我想這是反語,「一個明智的人選擇在他的巔峯時刻遂性而去。」雖然我們的生命在延續,但是我們最燦爛的時刻和意義可能已經失去了,委曲求全活下來的就是炒冷飯而已。」
Female drivers
謝園曾很多次的説,自己心靈的窗户已經被時間焊死了:「當年我們的真誠是一紮就疼的,我、陳凱歌導演和攝影師顧長衞的眼神都是純粹的,沒有任何雜念。後來我一個人又回到了拍攝地,坐在雲南的那個角落,馬幫的鈴聲傳來,人生在冥冥中的那樣一刻凝固了。而現在無論我們怎樣針灸都無法觸到那個穴位了。」

而陳凱歌則在悼念謝園的文字裏説:自己最喜歡《孩子王》的法國海報,「謝園從竹屋的窗裏向外看去,不知是在看什麼,眼睛裏滿是柔情。我們今天也這樣看你,我的老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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