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拿不出兩百萬,就別在上海做醫生了”_風聞
我想逗乐这个闷闷的世界-搞笑博主、医生-愿世界更欢乐2020-08-21 14:06
今天是我在血管外科值的第二個班。
相較於第一次的手忙腳亂,這一次值班明顯穩當了許多,雖然很多時候還是不知道怎麼處理。
這很大程度上也要歸功於跟我一起值班的二線,牛教授。
牛教授並不是教授,而是剛剛出專培的本科醫生,但據説他發表了很高分的SCI,也就被科裏的其他人稱為牛教授。
牛教授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刻板,反而非常平易近人,我感覺這也是我們這一代成長起來的年輕醫生的特點,大家畢竟都是一代人,交流起來沒什麼隔閡。
牛教授就比我高一級,年齡也跟我差不多,但是他上的是“天之驕子”的八年制專業,又趕上上海之前博士規培一年的政策,這才比我快了接近整整五年的進度。其實我倆年齡差不多。
但不管怎樣,牛教授無論是科研,還是臨牀經驗都已經超越了我一大截。
深夜裏,我坐在醫生辦公室,打開電腦,像一個學渣上課一樣,若有若無地看着文獻。但我這種文獻夾雜手機的閲讀方法,根本無法看進去,只是給了自己一種我在搞學術的欺騙感。
牛教授上了一天的手術了,8點多才回來,回來之後馬不停蹄地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後來又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工作起來,然後問了我一句:“你知道上海有做小鼠microCT的麼,還要增強那種。”
我一臉懵逼, “啊,這是什麼東西?”他看到我的樣子,也不再追問,從網上找了幾家公司的電話撥打了過去,但似乎都不讓他滿意。
我從別人口裏得知他是南京的八年制博士,我也在南京實習,於是就攀談起來。
“你原來不是在南京,而且不是學血管外科的,怎麼會到上海當血管外科醫生?”
“説起來話就長了,我當時出國到加拿大,本來爭取了兩年的交流時間,而且國外的導師也願意給我全額獎學金,但第一年結束後,國內的兄弟告訴我,上海規培政策馬上要改了,一年不行了,於是我抓緊回國,這裏血管外科剛好缺人,我就到了這裏。”
“那你趕上了好時候啊,不像我現在要規培3年。”
“所以你現在才是規培第一年?”
“嗯,規培第一年,關鍵工資也太低了,一個月就8000塊,房貸都不夠還。”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還房貸?你開玩笑吧,指望靠自己在上海買房子,還房貸,根本別想。”
“啊?不是吧,這麼難啊?”雖然自己心理清楚規培待遇一般,不夠在上海立足,但聽到前輩這麼説還是有些難過。
“你看看我們科的情況,周圍要不就是本地的,要不就是家裏特別有錢的,那誰誰本科的時候老爸就給他買了套房子,畢業的時候漲到了500萬,他現在準備賣掉,現在在看醫院旁邊1000萬的房子。”
我聽到這些數字,都已經有些麻木了,別人説出來都只是數字,但對於我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夢。
“那該怎麼辦,當醫生怎麼賺錢買房呢?”
“想賺錢麼?想賺錢就不要做醫生。”牛教授説道。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第一次是在本科的病理課上,老師問我們都想學什麼專業,同學們紛紛答道“骨科”,老師問為什麼,大家説“賺錢”。然後老師就臉色一冷,説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可是總歸要賺錢養家啊,賺的錢至少夠生活吧。”我忍不住反駁道。
“後面是還可以,但你看看,現在醫生培養週期越來越長,你前面怎麼熬過來呢?”
我沉默不語。
“我來上海之後,我南京的很多學弟諮詢我,來上海規培就業的前景,我一個親師弟去年畢業,拿到了兩個offer,一個是老家青島三甲醫院,給編制、人才公寓、啓動基金,一個是上海頂尖醫院的規培名額,他問我該怎麼選,我就問了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我好奇地問道。
“我問他,你家裏能不能給你出兩百萬。如果能出兩百萬,夠你在上海買一套老破小的首付,那就跨進了來上海的門檻,如果不能,最好不要來,靠自己規培那麼點錢,這幾年會過得很苦,這裏競爭又這麼激烈,大醫院留也留不下來,何必呢?”
聽到兩百萬這個數字,我心一冷。這冷冰冰的數字,雖然刺耳,但你不得不承認牛教授説的是貼心的實話。
“誒,對我們這種十八線小城市普通人家,哪裏拿得出兩百萬。”
“所以啊,你規培3年之後,是不是還要專培?”
“對啊,但是專培不是已經和醫院籤合同再專培麼,工資會高一點的。”我總以為規培之後生活會好一些。
“現在暫時是這樣,但據説專培政策在向規培政策發展,而且各個學科的專培年限不同,現在腦外科專培都要4年了。”
“啊??”我震驚得説不出話來。
“還有,你現在規培其實不是和醫院籤的合同,而是和上海市規培辦籤的,只是由醫院代發工資。將來專培也要這麼做,等你專培完了才能找單位,找工作。”
我的心更涼了。我今年已經30了,規培3年,33歲,專培3年,36歲,才能開始找正式的工作?
“這還讓學醫的怎麼活呀!還給不給出路了?”我憤憤不平地説道。
“其實,衞健委也是想提高醫生們的醫療水平,所以要延長培訓的年限,增加培訓的機會,但這對於下面的醫學生真的很不友好。”
“那家裏沒錢的孩子就不能學醫了麼?”
“也不完全是,只是上海這邊政策比較嚴一些,而且上海三甲醫院本來就是稀缺資源,增加准入門檻也很正常。”
聽了他説這麼多,對我內心的衝擊很大。我不禁想,在上海做醫生是否正在成為一個“貴族專業”,不斷延長的培訓年限,日益增加的生活成本,和相形見絀的工資待遇,正在一步步把普通人家的孩子拒之門外,而其他地方的醫學生又何嘗不是面臨同樣的問題呢?
學醫,是不是真的會變成一個靠情懷支撐的職業,“想賺錢,想賺錢就別當醫生。”這句話不停地縈繞在我的耳旁。
我喜歡臨牀,我喜歡看病,即使面對風險,面對繁重的工作,我都能堅持,可現實的壓力卻讓我不得不低頭。我現在靠着一些兼職收入,日子過地還算可以,但看着規培微信羣裏,一些大齡規培單身醫生每天都在糾結飯卡補貼、租房費用,我都替他們心疼。
“那到底還要不要做醫生呢?”被牛教授靈魂觸動之後,我忍不住説出口。
“你自己看,假如你家裏條件一般,那你就要準備好困苦至少十年的準備。”牛教授收拾了電腦,走向了值班室,我看了看錶,不知不覺已經12點了。
值班電話又響了,樓下急診來病人了,我來不及多想,走下樓去,那個問題早已拋諸腦後,我只知道,這身白大褂我不捨得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