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會戰中最慘絕人寰的一幕_風聞
边走边看-2020-08-22 21:07
《密勒氏評論報》是美國人1917年6月創辦於上海的一份重要英文報紙,1953年6月停刊,其中1941年12月6日到1945年10月20日間由於日本侵略軍佔領上海,報紙被迫停刊。《密勒氏評論報》的辦報宗旨是“將遠東局勢之發展,使本國明瞭,同時將西方的發展,使東方明瞭”,落實到中國,就是讓世界瞭解中國,讓中國瞭解世界。
這份報紙見證了日本侵略中國、襲擊上海時的種種暴行,並以積極的姿態反對日本、支持中國,比較完整且真實地保留了1937年7月-1941年12月間中國的抗戰記憶。
《在中國二十五年:上海密靳氏評論報主持人鮑惠爾回憶錄》(約翰·本傑明·鮑惠爾作 尹雪曼 李宇暉 雷頤 譯 黃山書社出版 2008年9月)描述了淞滬會戰中最慘絕人寰的一幕:
當我在回想當年八月初上海的緊張情勢時,我對於那時我們對“黑色的星期六”——一九三七年八月十四日(注:即淞滬會戰開始第二天)的悲劇一無準備,感到莫大的驚異!
這一期的《密勒氏評論報》內,有一篇關於日軍炮轟上海的綜合報道。據統計,大約有兩千人被炸死,兩千五百餘人被炸傷。而所有這些死傷的不幸者,幾乎全都是中國的平民——男人、女人和小孩——這些人因為日軍侵略中國,進攻上海,為了逃避恐怖、災難而到上海。但是,這些死難者的死亡,一大部分無可奈何地要由一架飛越公共租界上空的,受傷的中國飛機來負責。據估計,**當時約有一百五十萬人逃入上海的公共租界,**這些人差不多全是農人、工人和鄉下人。因此,公共租界裏的大街小巷,橋上橋下,到處都擠滿了中國人。他們攜帶着他們全部的家當,包括無數的兒童在內;而最多的,還是被抱在懷裏的嬰兒。中國的一些慈善團體,在公共租界裏設立了許多救濟站。炸彈掉落在救濟站或其附近,當然應該對重大傷亡的後果負責。何況,那些炸彈掉落的地方,正是當時平民集中最多的地方。
但最悽慘的死亡悲劇,卻發生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交叉的一條街上,距外灘大約有一里之遙。在那兒,約有五千名難民聚集着,等候領取米飯,這是由上海一家著名的娛樂公司“大世界”所供應。這條街是一條有名的大街,叫做虞洽卿路(即西藏路)。街口的紅綠燈,這時恰巧由綠轉紅,一輛坐着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的汽車,於是停下來,等候綠燈亮了再走。由於聽見一架飛機飛得很低,就好像在頭頂上,越過那座商業大樓飛過來似的;這輛汽車的主人,於是打開車門,站在街上向空中一看究竟。但是當他的一隻腳剛落地,只聽他大叫一聲,兩手向外一撲,便倒在人行道上死去!一粒機槍子彈射穿了他的胸膛!
中國的一架飛機,攜帶着兩枚重磅炸彈,準備去轟炸停泊在大馬路對面黃浦江中的日本軍艦“出雲”號。但是在這架中國飛機還沒有到達投彈的地位時,便受到一架日本戰鬥機的攻擊。這架中國飛機於是受傷了,駕駛員打算折回上海附近的仍在中國國軍手中的虹橋機場。但因飛機損壞得很嚴重,加上又載着兩枚重磅炸彈,**這架中國飛機的駕駛員發覺在這種情況下,回到基地的可能性不大,於是,他就計劃先把兩枚重磅炸彈拋棄。這時他正飛臨上海跑馬廳的上空,但是,當這兩枚重磅炸彈掉下來的時候,卻沒有掉在跑馬廳,掉在距跑馬廳大約有三百碼的街口,正好在街口廣場的中間爆炸。**在這個街口,一方面正擠滿中午時分最多的交通車輛,包括汽車、黃包車以及無數的行人,再加上正在等候領取茶飯的數千名中國難民。
第一枚炸彈,在柏油路面的大街上炸開來,但是第二枚炸彈,顯然是在距大街路面數英尺的空中爆炸,因此,死傷的人數因彈片的噴射而特別多。數十輛的汽車,以及乘坐在車廂內的人,受到碎彈片的爆傷,或者因車子油箱的爆炸燃燒而被燒死。至於街上的行人們,被炸得屍首四分五裂,滿天橫飛,有掉在另一條街上的。但最慘不忍睹的傷亡,則發生在**“大世界”****遊樂場的前面廣場上;**數千難民的羣眾中,因為這時正是施粥的時候,被炸裂的男人、女人和小孩的屍體,大多數的衣服都被燒光,最後則被堆在這幢建築物的旁邊高達五英尺。
當中國飛機和日本飛機在上海上空作戰,炸彈從空而降,掉落在“大世界”遊樂場大門外附近時,我正站在“美國俱樂部”(American Club)的屋頂上觀看空戰。炸彈掉落的地點,距“美國俱樂部”大約相隔十條街。**這兩枚炸彈意外的爆炸,使整個的大上海為之震動。**當時,我立刻趕往出事的現場。我雖然採訪過不少戰爭的新聞,但是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人血汩汩地流入下水道的情景。那天為了採訪這件新聞,晚上很晚才回到家裏。這時,我的鞋子、襪子、褲子,都沾滿了斑斑的血跡。這是因為我曾協助警察和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從汽車上搬運很多被燒焦了的屍體。這些車子,在炸彈掉下來時,正圍繞着那個圓環轉。有一輛福特車,曾引起我特別的注意。它大概停在距炸彈爆炸點的二十英尺處,車裏有三具燒焦了的屍體,兩具在前座,一具在後座。車子的駕駛人,或者説一個被燒焦了的骨架,仍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一雙燒得只剩下黑色骨骼的手,還抓着汽車的方向盤。當這些屍體從車上被搬下來的時候,我們發現一張駕駛執照,因為被壓在駕駛人的屁股下,所以沒有被燒燬。從這張駕駛執照上,我們知道這位死亡者是上海一位相當有名的美國商人。另外兩具屍體,一具是這位美國商人的太太,另一具是他的中國司機。當警察和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把最後一具屍體從現場運走了以後,他們又派了一輛卡車前來。在這一輛車上,裝載的都是這些人胳膊和人腿。這些手臂和人腿是被炸彈炸開,散落在各處的。在這些死亡者當中,有基督教安息日會所屬的一本雜誌的印刷工人九十人。這本雜誌總共僱用了一百名印刷工人,這一下竟一次死了九十人!這本雜誌的社址原設在上海的中國地界,為了安全的關係,他們是在這件炸彈案發生的前一天,才搬到租界中來。
黑色的禮拜六的第二件悲劇,發生在第一次爆炸後數分鐘。這一次的炸彈,共有五枚,從中國飛行員駕駛的“諾斯拉普”(Northrop)轟炸機上掉下來。中國飛行員轟炸的目標,本來是黃浦江中的**“出雲”號,****但因為定位錯了五百碼,因此炸彈掉落在上海最繁盛的南京路上,**在兩座最著名的大旅館——匯中飯店(Palace)和華懋飯店(Cathay)的大門前爆炸。當時的南京路上正擠滿了逃入租界的中國難民,因此,死傷了數百人,包括一些外國人。
據《在中國二十五年:上海密靳氏評論報主持人鮑惠爾回憶錄》,黑色的禮拜六過去後第二天晚上,鮑惠爾在辦公室工作時,一位美國婦人,艾蓮娜·羅斯福(Mrs.Eleanor B. Roosevelt),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J.)太太走了進來。她説她因為正在上海訪問,看到很多無辜的平民,被天上突然掉下來的炸彈炸死,所以急急忙忙地跑來會我,不知道能不能有辦法説服交戰雙方,把他們的戰鬥部隊以及海軍艦艇撤離公共租界的邊界。當我跟她研討一番後,她決定向中日兩方的領袖們拍發電報,説明她個人曾親眼看見無辜的、毫無防衞能力的平民百姓,慘遭不忍目睹的殺戮和毀滅!因此,她呼籲他們下令停止轟炸公共租界。她的電報有一封發給蔣夫人,請求蔣夫人把這件事轉告蔣委員長。他們商量後把給日本的發給了日本首相。在給日本首相的電報的結尾寫道:“我今天致電蔣夫人,希望在上海租界無辜平民的生命獲得保障前,暫停轟炸上海。因為逾量的日本陸海軍出現於上海公共租界邊界的內外,中國人於是認為他們必須採取必要的軍事措施和預防。我請求閣下設法使上海中立化,使非戰鬥人員獲得安全。我因為鑑於你們皇室過去對我的友誼,所以乃致電向你請求。”
日本政府雖然沒有答覆羅斯福夫人,但是第二天日本的海軍司令卻命令“出雲”艦駛離它原停泊的地點——上海市的正面。而由於“出雲”艦的移動,中國飛行員轟炸的主要目標亦從上海市中心區的邊沿移開。但是,日本海軍仍繼續用軍艦上的大炮,越過上海市區轟擊中國軍隊,使居住在上海郊區的平民,繼續受到嚴重的傷害。此外,一架日本飛機曾向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四營的營房丟了一枚炸彈,幸虧沒有任何傷亡。另一架日本飛機,向美國人經營的棉紡廠丟了一枚炸彈。這家棉紡廠有一隊美國海軍陸戰隊駐紮,負保護該廠之責,但也幸而沒有死亡。
蔣夫人在她的覆電中説,蔣委員長已下令調查上海發生的意外事件,而且要對傷亡的民眾予以適當的撫卹。
資料來源:《在中國二十五年:上海密靳氏評論報主持人鮑惠爾回憶錄》280頁至28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