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國家戰略視角的軟實力發展路徑探索_風聞

“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論語 . 季氏》i

原文譯為白話，即：我（指孔子）聽説有封地有采邑的諸侯大夫，不擔憂財富少而擔憂財富不均，不擔憂人口稀少而擔憂境內不安定。因為財富平均就無所謂貧窮；國內太平就不覺得人口少；社會安定，國家就不會傾覆。像這樣做，那麼遠方的人不歸服，就應完善文教德化而使他們歸順，使他們歸順以後，就要使他們安居下來。

上文中“文德”之意即與當今“軟實力”類似。“軟實力”，是由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Joseph S. Nye）提出來的。根據約瑟夫·奈（Joseph S. Nye）的説法，硬實力是一國利用其軍事力量和經濟實力強迫或收買其他國家的能力，軟實力則是“一國透過吸引和説服別國服從你的目標從而使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能力”。約瑟夫·奈（Joseph S. Nye）教授認為一個國家的軟實力主要存在於三種資源中：“文化（在能對他國產生吸引力的地方起作用）、政治價值觀（當這個國家在國內外努力實踐這些價值觀時）及外交政策（當政策需被認為合法且具有道德威信時）”。美國學者尼古拉斯·歐維納（Nicolas Ovina）則認為：“軍事以外的影響力都是軟實力，包括意識形態和政治價值的吸引力、文化感召力等”。ii

軟實力對於當今中國之價值

就國家戰略而言，硬實力固然重要，但軟實力必須與硬實力相匹配。軟實力不僅涉及低維度的競爭與合作關係，更涉及高維度的人類文明長期趨勢：除天時（時代背景、發展趨勢），地利（地理環境、地緣政治），還需更多考慮人和（即人心所向，或言民心所向，人與自己的後代以及包括海洋、極地乃至外太空在內的自然的關係）。以當今世界之科技發展速度，中國的視野決不能侷限於我們目前所處的時代，而是要為中華民族、人類文明乃至自然界作出許多有戰略意義的長期決策。

軟實力不僅涉及國際關係，更關乎國家發展。21世紀的國際關係與國家發展不能僅僅用過於二維、平面的視角來理解，而應以多維、立體的視角來解讀。由於全球化的發展和互聯網的普及，中國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以硬實力為主導的國際關係，而是將軟實力與硬實力結合的各國政府、企業、非盈利組織、教育機構……乃至個人之間建立的多元互動關係，而國家發展也同樣呈現出各階層間多元互動發展的特點，更需要將軟實力與硬實力相結合，才能確保一國之可持續發展乃至長治久安。就研究方向而言，國際與國內合流、政治與經濟合流、硬實力與軟實力合流也是大趨勢，孤立研究的結果將是片面的，很可能不具備實踐價值。中國在不斷增強硬實力的同時，需要相應的軟實力來補充，對外需擴大影響，對內需凝聚人心，而現狀則是中國軟實力雖具備強大的潛力，但尚未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當今各國政府以競爭為主的世界觀不僅無益於人類文明進步，更無助於國際關係及國家發展，中國應藉此機會將軟實力的強大潛力發揮出來，與硬實力相匹配，方能成就真正意義上的大國，引領全球向新的文明前進。

中國軟實力的淵源及意義

提升軟實力需要多維、立體的視角，在二維、平面的視角上為了競爭而競爭的結果將是徒耗資源，毫無意義。軟實力通過商業行為輸出的效果往往優於其他形式，原因是商業行為更重視效率，會自動淘汰不成熟的產品，發源於好萊塢的美國電影業即是一例。而商業也需要強大的軟實力以產生品牌效應，二者相得益彰，更何況商業涉及國民財富，強大的軟實力有助於國民財富的積累，乃至國家的興盛。一國軟實力之根基在於其文明，即使無需刻意宣傳，也會根植於每一位國民心中並體現在其言行上，對中國而言，首先需要追本溯源才有可能找到相應的着力點。

古代中國之所以有很多附屬國，並非僅僅由於其硬實力強大，也與其強大的軟實力相關。中華文明在當時看來極為先進：深厚的底藴、無限的包容力以及強大的生命力。而我們反思中國歷史上權謀之術被濫用的時代，都源於無德，無德始於失道，或言國家軟實力減弱。軟實力對於一國文明之重要性，可見之一斑。歸根結底，各國來朝，是因中華文明厚德載物。

中華文明自明代起開始走向固步自封，無疑是教條化治理的後果：“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iii，想必類似的道理接下來或許是——失禮而後利，失利而後兵。而近代以來的中國，似乎是在迴歸大道，由兵、利、禮逐步向義、仁、德過渡、恢復和完善，最終趨向道，可歸納為一個由亂而治的過程，也可歸納為一個由硬實力主導的狀態逐漸向軟實力與硬實力結合的狀態過渡的過程，總體趨勢較為樂觀。近代史上的中國曾因硬實力過於薄弱而備受欺凌，其根源亦是軟實力失去了其應有的活力，最終導致近代以來的中華文明重構進程啓動，各家思想交鋒之激烈堪比春秋戰國，時至今日仍有餘響。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敲醒了逐漸走向固步自封的中華文明，促使中國開始反思，進而導致了以硬實力為主的國家發展思想長期以來佔據主要地位，而當中國硬實力已逐步強大乃至全球地位趨於穩定之時，則需更多加強軟實力：一者硬實力乃軟實力之根基，軟實力為硬實力之枝葉，各有其用，有所偏廢的教訓在中國歷史中如明鏡一般記載着：偏重硬實力的秦與偏重軟實力的宋，比之軟硬實力兼具的唐；二者若軟實力不夠強大，徒有硬實力將會四處樹敵，無論國際關係還是國家發展，都會陷入二維、平面的競爭模式，使各方疲於應對，難以為繼。發展出強大的軟實力，讓中華文明釋放出更多的活力，應是中國進入多元、立體的互動模式的契機，如能成功，當逐步成為引領全球文明進步的大國，如未成功，也不至落後於技術領先、長於創新的西方諸國。

中國軟實力發展路徑探索

一國軟實力的發展需要一定的凝聚力才有可能實現，否則，不過是一盤五顏六色的散沙。在發展思路和方向上，可考慮通過中華文明中精華的部分和相對寬鬆的文化環境來產生凝聚力，因為友善的多元化文明之穩定性與生命力，遠勝於單一化文明。以下為個人淺見，權作討論交流之用：

一、保持並擴大中華文明的多樣性，此為創新原動力，亦是保持中國軟實力優勢之根源。縱觀中國乃至世界歷史，任何一個強盛的王朝、國家在文化上的策略都是以兼容幷蓄為主。而這一點上，有着數千年發展經驗的中華文明中的社會責任、環境友善視野，都是非常值得當代各國借鑑的。一方面，諸子百家迸發着智慧的光芒，從被歷代儒家奉為五經之首的《周易》，到道家流傳數千年之久的《道德經》，乃至進入中國後才被發揚光大的佛家諸宗經典，尤其是舉世聞名的中國本土佛教經典《六祖壇經》；此外，以長於競爭謀略名聞海內外的兵家，悲天憫人而注重科技的墨家，強調秩序與規則的法家，長於外交的縱橫家，視角獨特而師法自然的陰陽家等等……還有傳統養生學鼻祖《黃帝內經》，傳統地理學鼻祖《撼龍經》……數不勝數的文化寶庫，都會給我們很多啓發；另一方面，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中包含着樸素的人與自然共生的理念及實踐，例如蒙古族文化中的崇信重義、自由開放、身教化民、效法自然，藏族文化中的尊重自然等等，各少數民族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都有必要加以保護、傳承和發展，正因為中華文明的本身具有多樣性，才能在融合的過程中不斷發展和創新，目前的情況則是少數民族傳統文化中的創新潛力亟待開發。

二、學習並通過交流融合吸收其他文明中有價值的部分，無論其當前是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還是前沿國家。中國軟實力的增強，不能僅僅寄望於傳統意義上的中華文明，因為這其中既有精華也有糟粕，近代以來的中國更是對傳統文化中的糟粕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即使是歷史上的中國，很多領域都是與外來文明融合後才進步的，農業、藝術、商業乃至哲學方面的交流，無疑促進了傳統意義上的中華文明的發展和完善。當今時代，發源於美國的互聯網精神在全球產生了深刻而久遠的影響，雖然迄今為止無法形成一個公認的文字性定義，但開放、自由、平等都已是較為公認的理念。像埃隆·馬斯克（Elon Musk）這樣的極客企業家並沒有在其祖國南非產生，而是在美國的硅谷，這顯然與美國開放的環境以及寬鬆的市場條件相關；即使是非洲，尚有曼德拉這樣的影響全球的人物出現，還有諸如烏班圖（Ubuntu）這樣廣為認可的價值觀被互聯網開源文化所吸收，即“人性”、“我的存在是因為大家的存在”，即便是中國，目前也有全球開源操作系統中受歡迎程度排名第12的深度（Deepin）操作系統和排名第14的優麒麟（Ubuntu Kylin）操作系統……不勝枚舉的地方太多。但是，我們不能因為一些國家經濟領先於中國，其軟實力與硬實力相得益彰，就對其文明價值百般推崇，因為不同文明各有其優勢，不同的硬實力基礎也需要與之相應的軟實力來匹配；也不能僅僅因為另外一些國家經濟落後於中國，就對其文明價值視而不見，人類文明中很多閃光之處都未必完全與經濟發展水平掛鈎，當代西方國家的發達可是建立在其近代以來對其他國家進行資源掠奪的基礎上的，這點已為人所共知。而我們對於發達國家的態度應是有選擇的學習比我們先進的地方並逐步超越，而不能夠僅僅選擇與其合作，原因是發達國家有着比我們成熟的優勢，僅僅選擇合作往往容易失去主導權，或者即使保留了主導權也會導致失去效率，我們需要的是有選擇的學習和超越。

三、鼓勵社會責任投資並支持環境友善的商業行為。對於宏觀層面的對外投資而言，進行資產配置一方面確實需要從戰略方面考量，既包括在全球經濟低迷時期對一些重要的戰略資源進行收購，也包括運用必要的衍生工具對下行及尾部風險進行對沖；另一方面，作為投資主體，確實存在主觀意義上的價值觀問題，即中國的投資行為背後是否存在一個具有能夠被尊重和廣泛認可的價值觀，這涉及一國軟實力。儘管諸如社會責任投資的理念是在當代西方國家被提出的，但與之類似的卻是我們中國樸素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iv的思想，更早時期的孔子也有類似的思想：“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v譯為白話即：富與貴，人皆嚮往，不以正當方式得到的，不去享受；貧與賤，人皆厭惡，不以正當方式擺脱的，不去逃避。

中國投資海外是否應該剔除涉及煙酒、賭博、色情等領域的企業，是否應該剔除存在僱傭童工，盜伐森林，嚴重破壞環境等狀況的企業，都是一些可以商榷的問題，因為有些企業涉及的領域在中國並不合法。許多常見的海外指數基金並未剔除這類企業，投資者在投資該指數基金的同時，也相當於在投資中包含了該種類型的企業。因為投資者的決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被投資者的行為，甚至可以説，對其行為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導向作用，不僅對國內有示範效應，在全球範圍內也有一定的溢出效應，應當以行為引導全球向良性循環發展，以形成良善方向上的增強迴路。政府要做的更多的是理念、政策方面引導和監管，對內要像治水一樣疏導民間資本和民間消費，民間資本雖小雖弱，但可以聚少成多的流向同一個可持續發展的大方向去滋潤實體經濟的土壤；對外要掌握主動權，保持一定的社會責任和環境友善原則，進而逐步發揮中國的軟實力以增強綜合國力。包含硬實力和軟實力在內的一國綜合國力，不僅僅需要一個有責任、有擔當、有胸懷的政府，更需要大量有責任、有擔當、有能力的民眾。

“如果我們想要實現一個既能保持人類尊嚴又能保持環境可持續性的世界，那麼需要採取兩個主動行為：在宏觀層面，金融體系、政府和公司必須將他們整合成為能為社會發展起導航作用的指導準則；在個體層面，每一個人都必須看到他的或她的投資決策都很重要，從而在社會將正義和環境可持續性融入我們最具力量的公眾或私人公民結構中起到關鍵作用。社會責任投資是催化劑、傳播機。”vi

以上所言僅僅是一國軟實力發展的一些可供參考的思路和方向，具體值得着力的地方很多。能夠把全球從單純的平面、二維的國際關係升級為立體、多維乃至與自然和諧的合作關係，非擁有強大軟實力的國家莫屬，至於中國能否在其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取決於中華文明能否拿出海納百川一樣的氣魄，把數千年來的潛力發揮出來與現代社會結合。能否看到一個與自然和諧相處，更注重德與道的追求的人類社會，取決於從國家到個人的我們做出何種選擇，拭目以待。

雲博，MBA

諧振頻率研究院

2014年1月26日原作，2020年8月22日更新

參考文獻

i《論語 . 季氏》；

ii 維基百科，詞條：軟實力；  

iii《道德經 . 上德不德》；

iv《增廣賢文》；

v《論語 . 里仁》；

vi 埃米·多米尼（Amy Domini），《社會責任投資：改變世界、創造財富》，第194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