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輝的日本名及台灣日治時期的“皇民化運動”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08-27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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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登輝為何有個日文名?實際上,取“和名”是日本“皇民化運動”的一個重要舉措,也是日本文化侵略台灣之重要標誌。
7月30日晚,台灣重要政治人物李登輝走完了98年的人生。他的一生真是波詭雲譎,起伏不定。他還有個日本名字:巖裏政男(いわさとまさお),其兄李登欽(1921-1945)的“和名”叫巖裏武則。

李登輝
這都是怎麼回事呢?
實際上,取“和名”是日本“皇民化運動”的一個重要舉措,也是日本文化侵略台灣之重要標誌。
緣起
從“無方針”到“同化”
甲午中日戰爭結束後,日本通過《馬關條約》割佔台灣。1895年5月10日,樺山資紀就任台灣第一任“總督”,6月17日,樺山資紀在原布政使司衙門宣佈在台灣“始政”,長達五十年的殖民統治由此揭開。
在統治最初的歲月,台灣人強烈抵抗,奈何實力不濟,屢屢為日本彈壓而漸次弭平。據統計,日本佔領台灣最初八年中,共有三萬二千台人被日方殺害,超過了當時總人口1%。
民政長官後藤新平提出治台的“無方針”方針,即特別統治主義,但他也醉心於德式科學殖民主義。後藤認為,從生物學的觀點,同化殖民地人民既不可能也不可行,因此主張效法英國殖民統治方式,將台灣等新附領土視為真正的殖民地,亦即分離於內地的帝國屬地,不適用內地法律,須以獨立、特殊方式統治。
後藤強調,應先對台灣的舊俗進行調查,再針對問題提出應對,即“生物學原則”,確立了以漸進同化為主的統治總方針。
1915年,日本鎮壓了西來庵事件(日據時期台灣人武裝抗日事件中規模最大的一次)。之後,日本對台灣開始轉化為“同化政策”,其精神就是將台灣視為日本內地的延長,其目的在於使台灣民眾成為完全之日本臣民,效忠日本朝廷,加以教化善導,以涵養其對國家之義務觀念。
總督府在具體措施上,實施地方自治、創設總督府評議會、公佈日台共學制度及《共婚法》、撤廢笞刑、獎勵日語等,促進了同化進程。
台灣導演魏德聖的巨片《賽德克巴萊》就是描述日佔時期日本人對台灣的“同化”政策:強迫民眾演唱《君之代》,仰視“日之丸”等,但卻激發了所謂野蠻人心底的反抗意識,從而引發了“霧社事件”。

《賽德克巴萊》電影海報
施行
光怪陸離,消磨意識
1937年盧溝橋事件後,日本悍然全面侵華,國民政府抗戰態度則一改對東北事變的綏靖而變得極為堅決。蔣介石還發表了“最後關頭”的重要講話。
其實,早在李頓調查團宣佈所謂“滿洲國”是日本違背中國東北人民意志而炮製的時候,日本就面臨着國際道義的譴責。1933年2月7日,《國聯特別大會關於中日爭議報告書》用更明確的語言承認日本侵略中國,並規定日本撤兵的方法、步驟、期限等,但日本卻在1933年3月27日退出國際聯盟……
隨着戰爭的擴大,遭遇了空前的國際孤立和能源枯竭的日本開始選擇“內部挖潛”,即動用韓半島、台灣、琉球及中國東北等非本土地區各種人、財、物的資源供其役使。除了攫取殖民地的各種資源外,日本還加強了對殖民地人們的精神控制。因為日本帝國的決策者越來越發現,想要台灣人能“同心協力”簞食壺漿地支持“聖戰”,惟有內地化。故“皇民化運動”呼之欲出。
“皇民”一詞,出自《續日本紀》第三十七卷桓武天皇延歷二年(783年)的勅言:
“同曰皇民,豈合如此。”
1936年,海軍上將小林躋造就任第十七任台灣總督,結束了長達十七年的文人總督時代。小林標榜“皇民化、工業化、南進基地化”的統治三原則,皇民化運動自此開始。

小林躋造
1937年9月,日本政府開始根據“舉國一致”和“盡忠報國”之口號精神進行“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各都道府縣都建立實行委員會,隨後成立町內會、部落會、鄰組等居民組織,通過組織強制儲畜、捐獻、義務勞動。
為了配合本土的“國民精神總動員運動”,台灣總督府開始推行了一系列強制同化的政策,意在抹去台灣人對中國的認同,即所謂“皇民化運動”。
第一階段是1936年底到1940年的“國民精神總動員”,重點在於“確立對時局的認識,強化國民意識”。通過各種思想宣傳與精神動員,致力於消弭台灣人的祖國觀念,灌輸大日本臣民思想。
有那些主要具體措施呢?
一是“國家神學”的確立,透過學校教育發揮得最為透徹。
學生的生活規範中,每日到校後要向天皇肖像行禮,試圖將天皇的神格形象灌輸在台灣學童心中。每天朝會升“日之丸”後,學生必須面對皇宮方向遙拜,並遙拜大神宮。小學生被規定每月1、8、15日全校要參拜當地的神社。
二是“國語運動”和“國語家庭”的構建。
自1910年以後,日語在台灣通稱為“國語”。在皇民化時期,大量增設“國語講習所”,鼓勵台灣人講“國語”,以普及日語能力。到了1943年,台灣人已有80%是所謂的“國語解者”。1937年4月後,總督府全面禁止報紙的漢文版。早期師範學校開有漢文課,此時已不再出現。學生在學校裏面被要求講“國語”。

日本人教台灣孩子學寫日語
對於全家大小都使用日語的家庭,則准予“國語家庭”(國語の家)的優待,如小孩有機會入小學校、中學唸書,公家機關優先任用、食物配給較多等。1937年到1943年間,台北州(今台北、新北、基隆、宜蘭)共有3448户被認定為“國語家庭”。

“國語家庭”門牌
三是荒謬的“改姓運動”。
要求改用日本姓氏,皇民化時代改日姓的公務員,將有更多的升遷機會。

台北書店發行的有關改姓方法的書籍
當時改姓也不是隨便改的,有一定規範,比如姓林,雖日本也有“林”姓,但一定要改為“大林”或“小林”等,不能維持原本漢姓。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為了保留過去台灣漢人的漢姓(就算只有痕跡也好),在改姓這方面台灣人也下了很多功夫。某些人利用郡望或堂號直接創造姓氏(如趙姓改為“天水”,王姓改為“太原”等),也是費盡心機。
我們常常説,“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氏本是祖宗的印跡,後人就該尊崇,但日本式的改姓逼迫台灣人數典忘祖,甚至要求把日本當祖宗拜。
至於李登輝改姓“巖裏”(Iwasato),似乎和“蘇”姓改為“蘇我”(Soga)、“葉”姓改為“葉川”(Hayama)、“江”姓改為“生江”(Namae)、“胡”姓改為“大胡”(Ogo)等異曲同工,都是採用了明示法,也就是漢姓加字。
1941年底,全台人口中改姓名的約有1%左右,直到1943年底,雖然太平洋戰爭日趨白熱化,全台共有17,526户改姓名,人數為126,211人,仍僅佔當時人口約2%。
可見“改姓運動”在台灣註定是一場鬧劇,多麼的不得人心。
四是強化“國家認同”,要求國民無論男女老幼,都要尊崇“國旗”日之丸,會唱“國歌”《君之代》,鼓勵穿和服。
皇民化教育對青少年學子發揮了相當程度的作用。改姓名、改奉祀日本神龕等運動“引起了老一輩台灣人的反感,但也有一些公教人員與自稱進步人士和不少青年學生們,自願接受或勉強接受此一改變,甚至有些人自以為榮。”可見台灣人對於這種洗腦運動,因為年齡層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反應。
五是對宗教的重構,特別是佛教,被披上了軍國主義色彩。佛教的日本化則是“助緣”,由此而促成了殖民社會下這一段“互為依存的共生關係”。
深化
罄竹難書的惡行
1941年4月9日,日本成立皇民奉公會,皇民化運動轉入第二階段,即皇民奉公運動,驅使台灣人為日本帝國盡忠、為戰爭效命。
第二階段的“皇民奉公運動”,主旨在徹底落實日本皇民思想,強調挺身實踐,驅使台灣人為日本帝國盡忠。日本人為強化組織功能,成立各種奉公會團體,將運動推向社會的最基層,許多台灣人被迫參加。朝鮮半島也在不久後推動創氏改名以及要求朗讀皇國臣民誓詞等“內鮮一體”運動,為此還拍攝了很多電影來吹捧。
進階版的“皇民化運動”又增加了“志願兵制度”,即徵發台灣、朝鮮、琉球等地的青年去各大戰場枉送性命,其中就包括前文提到的李登輝的哥哥,那位日本名叫做巖裏武則的李登欽。
台灣作為日本的殖民地,原先沒有服兵役的義務,而日本人也不認為台灣人會完全效忠天皇。1941年台灣總督府與台灣軍司令發表共同聲明,宣佈陸軍志願兵制度將於次年在台實施,當時社會上有許多慶祝、感激實施志願兵制度的活動,還掀起了“血書志願”的熱潮。
但志願兵只能算是募兵制,因為日方對於台兵的忠誠度有所疑慮,因此台灣雖比朝鮮早十五年被併入日本,但徵兵制的實施卻晚了四年,一直到1945年為補足兵源才宣佈開始實施所有役齡男子,除非體檢不合格,都必須當兵的政策。

日軍中的台灣原住民士兵
日本在高等教育方面配合南進的色彩更為濃厚。台北帝國大學先後成立熱帶醫學研究所、南方人文研究所和南方資源科學所等。台北帝大遂成為當時研究華南與南洋的中心,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一種南進作戰的“智庫”角色。另外,日本人在教育上偏重上流“國語家庭”,原因可能是資產階級對殖民政權的依附性較高,較易成為收編對象。
台灣還出現了“皇民文藝”。
“皇民小説”中常見的一個情節是,台灣的知識分子,留學日本後回鄉,發現台灣與東京、故鄉與帝都、本島人與本土人在文化上和現代文明程度的對比和落差。為了提升台灣文化水平、尤其是在教育水平的提升和衞生條件的改善上,小説描述殖民地現代化的情景,藉以展現同化的正面價值,以及小説人物在戰爭時期,積極配合國策、為國奉公、甚至志願從軍犧牲的正當性。台灣淡水人王昶雄(王榮生)的成名作《奔流》,即是這類文藝的代表。
在當時有一首極為膾炙人口的歌《雨夜花》:
雨夜花,開在雨夜的花,濕淋淋,隨風凋落散在地上。
透着紅色,濕潤紫色,隨着風飄飄,輕輕地凋謝。
明天這陣雨,或許會停吧,可愛的花,別急着散落啊。
雨中飄零的花,令人不得不憐惜,等待君臨的夜晚,紛紛地散落地面。
1938年,這首柔和的歌曲竟然被日人慄原白也改成鼓勵台灣人“志願從軍”的軍歌《光榮的軍夫》:
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
獻予天皇,我的生命,為着國家,不會憐惜。
進攻敵陣,搖舉軍旗,搬運彈藥,戰友跟進!
寒天露營,夜已深沉;夢中浮現,可愛寶貝。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我的父親,榮譽軍夫。
透過國家神學的皇民化運動,日本軍國主義者試圖讓被統治的台灣人迷失其身分,建立起對日本帝國的認同。進一步在戰爭中動員台灣的人力、物力、財力,以便驅使台灣人為其所渲染的“大東亞聖戰”賣命。這一套透過國家機器所發揮的洗腦工程與動員機制,充分曝露外來政權的本質。
“欲滅一國,必先滅其文化”,處心積慮的日本軍國主義實在是惡貫滿盈啊!
迴響
長期的隔膜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九年的台灣“皇民化運動”亦戛然而止。
不過,長期的“皇民化運動”,使得台灣族羣和世代發生了裂變。
在文化的認同上,老一輩所謂的“祖國”漸趨理想化;中生代則瞭解亞洲實際上受日本軍人與統治階級所支配;年輕代在“皇民化時期”求學成長,對祖國缺乏感情(比如李登輝就説自己二十二歲前是“日本人”),反而以掃除落伍的中國舊俗為己任。社會菁英與受皇民化教育的新生代,在面對“國籍”與“認同”轉換過程中,對新環境的錯愕與排斥,造成日後陳儀接收台灣的高度挑戰。
許多台灣人戰後不知如何用台語朗讀文言文,同時台語還出現了大量的日本詞彙。台灣的一些文化習俗和日常生活中迄今仍帶有日本殖民的影響,隱隱約約藏着日文,如廁所稱“便所”、面積單位“坪”等,甚至直接借用日語音,如瓦斯“ガス, Gas”、摩托車“オートバイ,Autobike”等。
抗戰勝利接收台灣後,中華民國政府推行了一系列包括國語運動在內的去日本化運動,希望去除日本文化影響,使台灣人重新中國化,但是“文化退敵”仍任重道遠。
除了可見的被鄙夷、痛斥的“皇民”,更多的台灣人都有一種遊離的心態,即所謂的“亞細亞孤兒”,他們既不認同於日本,又找不到自己的歸宿,處於苦悶、彷徨的狀態。這是日本殖民統治留下的歷史傷痕,他們的處境和心情理應得到人們的同情和理解。
參考文獻:
1. 間宮定吉,《台灣改姓名運動》;
2.《台灣皇民文學專輯》;
3. 陳孔立編着,《簡明台灣史》;
4. 陳俊豪,《皇民化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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