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每天聚在一起的時間有多長_風聞

　　土谷貞雄，1960年生於東京，建築師及生活研究家，他參與了無印良品“生活良品研究所”的企劃與運營，2011年至2018年與原研哉聯合策劃“HOUSE VISION”項目。

　　採訪當天，在東京家中的土谷貞雄，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與我們進行了視頻連線，背景是他一整面牆的書櫃，採訪進行了2個半小時。

　　土谷貞雄在東京的書房裏，正在接受Lens的視頻採訪。

　　土谷貞雄説喜歡重慶，有山有水，高低不同，有着很豐富的城市構造；他也喜歡觀察城市的細小之處，如廣州人在衚衕裏的晾衣杆上掛臘腸。

　　十幾年來對於普通人生活方式的研究，讓土谷貞雄依舊保持着對這份工作的好奇心。對他來説，建築、住宅並不需要奇奇怪怪的造型。平淡中有一點變化，正是最理想的狀態。

　　土谷貞雄最近一次關於中國城市的記憶，是一次去廣州做用户深訪。

　　“我們的調研問卷裏面有一道題目，問的是你昨天晚上吃的什麼菜，有14%的人都回答了西紅柿炒蛋。”

　　看到問卷後，走在廣州的大街小巷，土谷貞雄不管看到什麼人，腦海裏都會想：這個人是怎麼吃西紅柿炒雞蛋的？湯的還是乾的？甜的還是鹹的？

　　一道家常菜，讓他看待一座城市轉換出另一種角度。來到人生的第60年，土谷貞雄還是習慣從細微之處，去感知更大的命題。

　　土谷貞雄在去羽田機場途中。

　　疫情前，一年中差不多一半的時間他都在中國。

　　從日本大學理工學院畢業，再去羅馬大學留學，回國後，土谷貞雄一直以建築師的身份在工作。以數據調研對生活方式進行研究，是土谷貞雄在無印良品負責產品研發時開啓的，也已經13年的時間。

　　在無印良品生活方式研究所時，土谷貞雄撰寫專欄，記錄問卷調查的工作。這些從2009年開始記錄的文字，彙集成了2020年7月出版的新書《家：好好想想如何住》。在這本書中，土谷貞雄詳盡展示了他是如何運用數據，去挖掘普通家庭對於家的深層需求。

　　想知道日本人最喜歡什麼樣的廚房？那就問問他們每天在三餐上花費的時間，在做飯的同時還會做些什麼；設計客廳最適合的佈局，就要知道家人每天聚在一起的時長，家中平均多久來一次客人。

　　在他看來，調查問卷是他職業生涯中的重要節點。這是他旺盛求知慾的延展，也是提升他對周遭事物敏感度的重要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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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隈研吾所説，土谷貞雄總能夠嗅出一般建築師察覺不到的細微變化。數據調研的十幾年來，在城市間輾轉，他對一座城，對普通人生活的求知慾從未停下。

　　持續提問

　　土谷貞雄的問卷裏最經常出現的問題，總是和食物有關。

　　在最近一次面向日本民眾的調查問卷中，

　　有一題是“對你來説，哪一道菜是媽媽的味道？”

　　大部分的人回答是味增湯，但有4%的人回答雞肉飯。

　　“雞肉飯其實不是日本的傳統食物，它是從西方傳過來的，吃的時候還要跟番茄醬一起炒一炒。對於日本來説是外來的一道菜，但卻是一些人記憶中媽媽的味道，這非常吸引我。”土谷貞雄説。

　　別人家的冰箱，是土谷貞雄調研的另一個點。

　　“冰箱裏大部分是自己做的，還是外面打包回來的；冰箱裏是不是冷凍了很多食物，放了一年也沒有吃。這些都能看出一個人的生活狀態。”

　　他還去看很多日本年輕人家中的冰箱。

　　“年輕人説他們最希望的是家裏擁有一個很大的廚房，而事實上是大多數人都不做飯了，他們的冰箱裏往往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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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谷貞雄那時得出的結論是，人們擁有對理想生活的想象，但現實中或許並沒有那樣去做。作為建築師，他們需要“提前想象人們生活的可能性並提供解決辦法”。

　　不斷地向人們提問，或許是提供解決辦法最直接的途徑。從雞肉飯到冰箱，更具象化的問卷調查，常常會幫土谷貞雄挖掘到連受訪者都不曾在意過的生活角落，也拓寬了他看問題的深度與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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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小眾人羣的需求，是土谷貞雄最核心的聚焦點。

　　在新書《家：好好想想如何住》中，他再次提到了自己做過的一項調查：

　　日本家庭一户人家平均擁有36雙鞋。但在數據的兩端，有些人擁有200雙鞋，而有一個三口之家，家中所有人的鞋子加起來只有12雙。這意味着，人們的消費意識，或許正在向逐漸精簡發展。這為他的生活方式研究，提供了新的突破口。

　　這套略顯枯燥的工作方法，以及對於小眾人羣的研究，都來源於土谷貞雄在無印良品時“碰過的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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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從建築師的角度，他認為只要有了好的設計，不愁產品賣不出去。

　　然而，當“MUJI HOUSE”在發佈後連續3年遭遇市場遇冷時，土谷貞雄發現，消費者對於他們的產品理念或許遠沒有認知。傳播與推廣，讓消費者更瞭解產品的特點，是非常關鍵的一步。

　　於是，土谷貞雄開啓了調研。他用5年的時間，讓一部分日本民眾認識到“MUJI HOUSE”可以真實地解決他們生活中存在的問題，銷量逐步好轉。

　　MUJI HOUSE

　　就此，生活方式調查貫穿了土谷貞雄之後的職業生涯。“無印良品教會我一種持續提問的態度，用好奇的心態去面對所有的事情。”

　　城市之小，城市之大

　　頻繁地穿梭於中日兩國之間，是土谷貞雄十幾年來的工作常態。

　　深圳是土谷貞雄數年前開始研究中國的起點。他在深圳國際精裝住宅展上，以展覽的形式，和設計師們探討當下社會面臨的12個社會議題——共享、適老、極小住宅、飲食空間、能源問題、鄉村問題、舊改、公共空間、旅遊觀光、工作方式、高科技和建造方式。

　　説起近來印象深刻的中國建築設計作品，土谷貞雄提到了展會上青山周平的“城市寄生傢俱”項目，以及設計師唐康碩和張淼的“超級巴比倫”。

　　唐康碩、張淼的“超級巴比倫”

　　在兩個項目中，前者將傢俱與城市中的市政設施和建築相互依附，讓居所的功能得以在公共空間延展；後者則是利用單個建築，去構建一個不規則的組合，再利用這個組合去拼湊出更大的公共區域，形成更廣闊的社區，人與人在這個開放的社區中相互聯繫、碰撞。

　　這兩個建築作品，正應和了土谷貞雄近年來對於建築的一些思考，包括以小搏大，以及私人區域跟公共空間、住宅家庭跟社會之間的聯繫。

　　MUJI HOUSE VERSION 

　　土谷貞雄一直十分關注深圳的城中村，“城中村是城市發展過程當中還沒有被開發的一個區域，在這個區域裏面就會存在很多新舊結合的東西。”他曾表示，激活城中村的舊有空間，是比建新樓更有意義的事。

　　在他看來，大動干戈的改造，並不是最持久的方式。

　　行走在中國，土谷貞雄看了太多追求規模的建築案例。大的商場，大的寫字樓。他認為，在未來，由小的集合體去構造更大的社區，或許是使用起來更舒適的建築空間。

　　TOTO・YKK AP×五十嵐淳・藤森泰司による「內と外の間／傢俱と部屋の間」 | 2016 東京 HOUSE VISION展覽

　　在未來，房屋的外牆上也可以安置冰箱。通過這麼設計，人們在外出時訂購的新鮮食材，可以直接被投遞進冰箱裏。" alt=“500” />　　“其實一直以來，不管是建築師還是專家學者，都希望能夠總結出一套非常簡明、非常易懂的體系來做設計。但實際上，我們的生活、我們的整個環境是非常複雜、隨時變換的。”土谷貞雄説。

　　而隨着中國正在進入向成熟社會轉變的一個時期，中國人對於生活的理解會越來越深入，會開始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東西，喜歡什麼東西，對於生活的“分辨率”會提高。“當一個社會成熟之後，社會里的居民不會再去追求那種很貴、很大量的東西，而是會更注重質量，更注重使用的舒適度之類比較深層次的東西。”

　　在他眼中，還在大規模建設中的中國，是“以小搏大”最好的試驗田。**“**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日本，我們亞洲國家，其實都應該去研究一下怎麼樣用小的東西來影響大的格局。”

　　家是容器

　　在不斷移動的工作之外，在家時的土谷貞雄，喜歡保持一致的生活步調。

　　“我有一個比較基本的態度，就是每一天的生活基本保持一樣，然後可以用這樣子不變的狀態去迎接每一天的生活。” 由於疫情的影響，土谷貞雄出門少了，卻增加了許多與家相處的時間。保持自己的節奏不變，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採訪中，土谷貞雄表達，長期在家隔離的日子，日本民眾對於生活的“分辨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會注意到平時不會注意的東西，比如陽台上面開了一朵花，今天的風比昨天更舒服。

　　他在臉書上分享家裏種的豌豆

　　他將家比作容器，並猜想，人們未來的生活方式，或許是一邊移動，一邊生活。“容器可以有很多個，但每一天的節奏是保持不變的。”

　　早在2010年，為了探討未來生活的無限可能，土谷貞雄和設計師原研哉共同創辦了HOUSE VISION的平台。通過與企業、建築師和專家學者的探討，去探索未來建築的發展方向。

　　2016年 東京HOUSE VISION展覽海報

　　如今，HOUSE VISION走進了第10年，土谷貞雄最大的一個感觸，是人們對於家的理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在10年之前，我認為家是整個社會里面最小的單位，但現在我發現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土谷貞雄説。“當我們在家裏的時候，其實也可以跟外面的人產生聯繫。因為高科技的發展，其實我們人還是沒有一個能夠完全獨處的空間，因為你隨時都在跟外界產生聯繫。”

　　在他的記憶中，2010年是智能手機剛剛走進普通民眾生活的時候。“你隨時都是聯網的，你沒有斷網的狀態，隨時都在線上。”

　　而隨着科技的進步，關於家的珍貴細節也正在不斷地消失，比如被科技掩蓋的創造力。土谷貞雄希望能把這些細節找回來。

　　他認為，高科技的對應面，是低科技、慢科技，“就是指人的感官，比較感性的部分。”

　　時代不可逆。人們註定會去追逐科技含量更高的世界。對土谷貞雄來説，如何讓人們迴歸到對於生活本真的感知，並利用高科技去實現人們對於家的理想，或許正是下一個時代最需要解決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