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牌超級中學不是人生贏家的捷徑_風聞

衡水中學的爭議已經存在了相當長時間，公眾樂意關注的點總在“軍事化”管理上。作為一個號稱全國排名前五的“名牌超級中學”（簡稱C中學）畢業生，**我認為超級中學的問題是在製造了很多虛假幻覺的同時，為了追求學校的利益用一種已經不合時宜的方式流水線培養所謂的“十項全能”冠軍。**衡水中學不過是把應試教育露骨的展現給了大家，既然目的明確也無可厚非。真正可怕的是做着衡水同樣的事但有精美素質教育包裝的那些名牌超級中學。

我的中學時代是在一箇中部高考重災區的頂級名校度過的，以至於在老家只要説自己畢業於C校就能贏得旁人仰慕的眼光。哪怕到了北京讀大學之後，還是會有不少外地同學聽説過中學的名號。外界宣傳都是C校的教育如何理念先進，但是在本地家長的眼中，它的魅力就在於是一座高考大熔爐，能讓你的孩子百鍊成鋼，但他們從來沒想過也許自己的孩子只是鍛打留下的鐵渣。

記得當年我小升初的時代還在明目張膽搞選拔，奧數比賽獲獎只是入場卷，還要在學校組織的考試裏接受二次掐尖，600選40。三年初中過去，能升入本校高中的概率大概是40%不到，因為除了本市的競爭，還要面對全省掐尖來的“學神”們。這種環境裏其實最扭曲心理的並不是什麼“軍事化”的作息安排，而是你被籠罩在一種無處躲藏的壓力與競爭中，這所學校裏有每天開開心心來上學的同學嗎？我想總會有，但似乎我並不認識。似乎絕大部分同學回憶起的都不是文學作品裏該有的花季，而是落實到成績上的各種人性與現實。

家長們總有一種幻覺，“自己家孩子可聰明瞭，就是不努力，放到這個環境裏我家孩子成績就能突飛猛進”。其實這都是自欺欺人，這類超級中學超高的清華北大率與重本率其實都是手握大量社會資源的結果，和教學的關係並沒有那麼大。首先考清華北大的學生本質上都是挖來的，並不是自己一路培養出來的。

學校有兩個實驗班，全省招生，清華北大也就出在這兩個班，也就是這兩個班就能包辦全省清北指標的半壁江山。道理其實很簡單，這些孩子在哪個中學人家都照樣考清北，和你學校與老師沒有多大的關係。如果説我一個旁觀者是惡意揣測，畢業後與天之驕子們在北京聊起高中生活，顯然他們對學校對老師都沒有太多的感情，更多的是我自己牛所以我來了清北。

如果説清北太特殊，那我就就拿自己的親身經歷和大家説超高一本率怎麼來的，其實是一個學校兩塊牌子，高考成績一出來，考的好的全部算本校，沒考好的學籍偷偷改成附屬的民辦校。為了爭狀元改少數民族，為了加分搞體育特長生在超級中學裏都不是什麼秘密，不過是看你缺不缺那幾分去心儀的學校。

人其實都是有極限的，讀書八分靠天賦兩分是勤奮，一個本來能考二本的孩子努力刻苦能上一本線就差不多了，夢想雙一流那基本是白日做夢。老師們並不是不清楚教育是怎麼回事，但是在當地社會唯有讀書高唯有當官高的環境下，也只能隨大流，也有相當一部分老師忘記了教書育人的初心，無底線的逼迫全班同學去校外補習班，對成績優異的同學就笑臉相迎，對成績不好的同學就極盡挖苦之能事。到今天為止我還記得班主任拿班上同學講印度種姓制度説班上的同學也分三六九等。

多年後，我已經算是在自己鑽研的領域有點小成就，被中學找回去做報告，一開始我很開心，但收到邀請郵件後我果斷拒絕了。同樣被邀請的清華同學代表收到的是先進學生代表講座邀請函，而我收到的是後進學生代表邀請函。可能在學校的價值觀裏時間被凍結在了高考放榜的那一刻，而且永遠無法改變。哪怕就是在同學之間，我也會聽到實驗班同學真心的和我説，你當年成績一般般，怎麼現在反倒搞起學術了？人家並沒有惡意，但反映出來的是某種認定“我們不一樣”。

並不是超級中學獨有這些陰暗現實的東西，只是在一個週考就換座位，月考就換班級的環境裏，一切人性的陰暗面與利己被放大了。其實每個人想的都是怎麼幹掉旁邊那個陌生人，在這種環境裏發生把同學的複習筆記燒了的事也就不稀奇了。所有這些操作和衡水有區別嗎？我看不出任何區別，因為在絕大部分超級中學家長眼中，自己的社會優勢地位是無法世襲的，體制的無差別接收子弟也成了歷史，所以“自古華山一條路”就是要死磕名校，然後名利雙收迎娶白富美。

也有一些家長會覺得即使自己孩子成績不好，也可以來混圈子，畢竟班上同學裏家境不錯的比例也很高。想法確實很高級，但是然並卵。實際上所謂的圈子有個前提，就是父母一輩本來就熟，不然光靠這種淡得比水還淡的關係根本成不了什麼事。最終發現所謂同學聚會就是家裏砸鉅額存款去了銀行的同學與靠關係去了電視台還有接手家族產業的同學談合作搞項目，像我這種鑽研自己小學問的同學顯然就是邊緣人。雖然聽着就政治不正確，但是不得不承認或許他們比絕大部分當年奮勇衝出本省的同學過的有質量。

這樣的環境好嗎？我想説這是一個對人心人性考研的過程，首先你要能挺過來，證明自己是一個內心有小宇宙的人。下一步才考慮你會被塑造成一個百毒不侵的鋼鐵戰士還是一個精緻利己主義者。畢竟絕大部分人最終都是普通人，沒有必要在初高中心智不成熟的時候去接受這樣的考驗。當然，很多家長在子女教育的問題上那副嘴臉也沒好多少，常見的就是要求孩子之和比自己成績好的玩，往往功利的心理都會被包裝成孟母三遷。

站在今天來看，我感謝母校給了我一個適應我所在行業的內心世界，也造就了我麻木的神經。但對於絕大部分同學來説，這段經歷可能徹底改變了他們對人生幸福度的感知能力。每當看到衡水中學的報道時，我都會輕蔑一笑，就這也算苦？衡水很大程度代表的是廣大中西部農村孩子想跳出原有那個固化熟人社會的希望，他們只有靠這種打興奮劑的模式才可能有競爭力。當跑道都不是同樣長的情況下，我們沒有權利去要求運動員不吃興奮劑。

超級中學的幸運兒是什麼樣？他們現在過得好嗎？應該説在這種學校，被老師眾星捧月的都是那種十項全能選手，也許他們到高考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未來想學什麼，他們知道的是我就要拿高分，我就要讀高分才能讀的專業，我就要延續自己眾星捧月的優勢地位。時間過去了十多年，當年的天之驕子們似乎大部分也就成為了普通人，確實自己小日子過得不錯，但遠沒有達到當年大家對他們的期望值。而且這個平庸來的特別快，基本就是在本科階段就落地。回想自己為什麼沒有被甩開，最大的幸運是我早早地知道自己想學什麼想幹什麼，並且堅定地在同一個領域戰鬥了十多年。

什麼人適合超級中學的現行模式？我認為是真的需要改變家庭面貌的同學，也就是去了衡水或者毛坦廠的孩子們。衡水中學不過是把應試教育露骨地展現在了大家面前，但是不得不承認，這是中國教育公平的代價，沒有這樣的中學我們拿什麼和北京上海的孩子拼？今天的社會已經不是十多年前的樣子，人生髮展多元化的路徑越來越多，但這套模式卻沒有與時俱進，而且我認為變得更惡劣。居然這麼多天資不錯的城市中產甚至上流社會子弟也用這種損耗發展潛力的方式來拼應試，難道這就是各省砸資源培養品牌的結果？

當應試教育包裹上虛偽的素質教育外衣，也許受益的只有學校自己。所謂的素質教育如果連家長與學生都不買賬，它的意義在哪？最終也就是淪為變種的材料出政績。記得一年多前我看到學校還在短視頻平台上推男女生跳交誼舞課間操的視頻。不禁要問，搞了這一波貌洋實土推廣的校領導是不是還記得百年的校訓是什麼？我們要不要搞這種變了味的偽精英教育？C校就是以樸素紮實為立校精神，專門排練平時都不跳的舞，還做了身我就沒見大家穿過的校服這該是我校的作風嗎？這種風頭應該讓耶魯中學去出。

大名校該培養學生的除了考上好大學，更重要的是培養學生的社會責任感與擔當，為未來走上重要的工作崗位打下良好的基礎。學習這麼多知識，佔有全國頂級的教育資源不是讓你以後可以佔便宜沒夠吃虧難受，而是要讓這個社會保有公平正義，讓這個國家追求真理，讓民粹毒草被燒成灰燼，這才是大名校學子該有的精神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