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告訴你:拼過這坎!以後再休息吧!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0-08-30 10:26
我上小學時,長輩告訴我:考上中學就好了!中學很輕鬆!——然而好像並非如此。
我上中學時,長輩告訴我:考上大學就好了!大學就是玩!——然而好像並非如此。
我上大學時,自己寫東西,經常自我安慰:出本書就好了!——然而好像並非如此。
我當初計劃來巴黎讀書前,經常自我安慰:到了巴黎就好了!——然而好像並非如此。
我十年前在上海時,給自己劃了一條收入線,“掙到這筆錢就沒煩惱了!”——然而好像並非如此。
我們每個人都在拼命奔跑,總想着跑到一個點再休息。
然而,李宗盛有首歌,《山丘》,説:“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他老人家一定明白了:
世上並沒有一個,過去了,就此一勞永逸沒煩惱的階段。
我活到現在,一直在做自由職業,沒上過一天班。許多朋友談起來,總覺得我很自由,隨時可以休息。
然而並非如此:自由職業者都知道,最過不去的,是自己那關。
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在追求效率,都有一種“我熬過去了再休息吧”的心思。這是一種切身的起伏感。這甚至不能説是危機感。但總有些力量在推動着你:
“如果我這些時間不是用來玩兒,而是正經看看書,寫寫字,應該會好一些吧?”
“如果我把這些時間用在跑步、看博物館、做短途旅遊,好像比玩遊戲和賴牀有意義呵?!”
如是,所謂快樂與自由,其實很多還是出於一種幻覺,一種歸類後的自我認知。許多時候,枷鎖不是外界,恰恰是自己。
薩特舉個例子:囚犯也是自由的,比如他有越獄的自由——只是得相應的承擔責任。
同樣,張佳瑋也有隨時隨地去酒池肉林的自由,只要別怕付不起賬。
我的許多朋友工作得累,都説起過想要自由,然而一想到獲得自由的同時會失去未來的經濟保障,就有些膽寒。但實際上,如上所述:他們失去了相對的自由,但獲得了經濟上的安全感這一精神需求;我獲得的是自由的幻覺,但我就沒有安全感。
説到底,我們渴求的自由與安全感,都是一種控制力:
我們希望能控制自己,不用身不由己。我們不停奔跑,都只為了到那個地步,然後可以放心地休息。
但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怎麼都停不下來的。
如上所述,我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休息時間,所以我嘗試過各色極端作息。我的經驗是:
如果你真的給自己放一個超級大假,愉快度是會隨時間遞減的——第一週一定快樂至極,之後就未必了,而且狀態會打折。
久而久之,人甚至會廢掉。
無休止地奔跑,以貪圖一勞永逸,這其實是種幻覺。不存在的。
舉個更容易理解的例子:
比如週五了。週五晚上熬個夜一定是最開心的,週六再熬夜,快樂就會遞減了,週日還會累,整天都昏沉沉,然後又迎來週一了……
所以,累了的話,隨時可以休息,只是不要放縱式地休息——許多人的所謂休息,其實不是休息放空,而是縱情娛樂。
規律的休息,規律的工作,會讓你不容易累。
更重要的是,會讓你胸有成竹,會讓你哪怕在工作時都不慌不忙,會讓你獲得一定的控制力。
許多人怕的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工作,而是不知何時可以休息的持續焦慮——通常,後者才是讓你疲憊的主因。
有些人的人生是走走停停,知道下一個落腳點有驛站,自然放心;有人的人生是走沙漠,想一直走到綠洲,就可以停下來了——後者通常更容易焦慮,也更容易恐懼。
心裏踏實了,拿得起放得下了,工作與休息才能相得益彰。
蘇軾有一次爬某座山,看見半山腰一個亭子,想上去休息,爬了半天快累死了,看着亭子絕望;忽然腦子一轉,“此地有什麼歇不得處?”
——為什麼不就地坐下休息呢?
——於是如魚脱鈎,忽得自由。
世上沒什麼半山腰的亭子,可以一勞永逸;所以了,“此地有什麼歇不得處?”
——如果累了,為什麼不就在此時休息呢?
人生並沒有一個“拼過去就一勞永逸”的坎兒,所以,沒必要掙扎着做任何事。
細水長流地工作+休息吧,人生還長着呢。
至於那些總試圖跟你念叨“拼過這坎就好了,人生能有幾回搏”的人吧……
他們大多數人都沒到達了無煩惱的境地,所以意見極不可信,只是跟風打雞血罷了。一直努力跑,那終點線在哪兒呢?他們也未必知道,只是被裹挾着跑罷了。
當然還有種可能:
他們既希望你加班,卻又不想付加班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