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樓》原著作者陳雪:網劇改編很切合當代社會情境|專訪_風聞

　　作者|鄭伊珊

　　編輯" alt=“500” />　　“她從黑暗中來，又在黑暗中離開。”

　　網劇《摩天大樓》從8月19日開播以來，口碑一路走高，豆瓣評分穩定在8.2，在近期幾部懸疑劇的角逐中略勝一籌。隨着大結局漸近，這部劇有望成為《隱秘的角落》之後今年國產懸疑劇的又一部代表作。

　　以一場死亡開場，引出大樓內形形色色的人物，每個人似乎都有秘密，《摩天大樓》一開篇就顯現出本格推理的味道。不過越往後看觀眾們越會意識到，這部劇其實是披着懸疑的外衣，對案件背後的社會議題展開了探討。

　　《摩天大樓》原著作者陳雪近日接受了數娛夢工廠的專訪。陳雪也坦然地表示，“解謎與尋找兇手確實不是我首要關注的，我真正想探討的是，如何透過對他人生死的思索，進而使自己也產生對生命重新的省思，因而帶來對生命的改變。死亡帶來的不只有痛苦與失落，也有可能是啓發與希望。”

　　（《摩天大樓》原著作者陳雪）

　　相比原著，網劇《摩天大樓》雖然對部分情節和核心人物進行了調整，但同樣寄託了主創對於人性的思考。用導演陳正道的話説，“這部劇真正想表達的並不是究竟是誰殺了鍾美寶，而是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再有下一個鍾美寶出現。”

　　摩天大樓裏的人們，到底直面了什麼？又逃避了什麼？劇中對女性在社會上直面的問題的反映，又能引發什麼樣的思考？

　　這些問題都讓這個故事超脱了單純的懸疑標籤，呈現出更具有現實意義的一面。

　　網劇改了什麼？

　　懸疑色彩更強，動畫呈現讓作者驚喜

　　作家陳雪的同名小説《摩天大樓》其實早在2015年就出版了，書中故事的發生地是台灣新北市雙和，陳雪本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陳雪此前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提到：在2003年她搬進了一座高樓小區，這個大樓裏有很多出租小套房，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感覺那就像是城市的縮影。這棟大樓，就成為了《摩天大樓》的靈感來源。

　　《摩天大樓》情節其實並不複雜，小説通過對受害者鍾美寶死亡真相的探尋，來揭開大樓裏的人物關係以及每個人身上不可告人的秘密。作者採用了羅生門式敍述手法，與鍾美寶的死有關的每個人都成為了講述者，然而“人證”的不可捉摸也讓案情變得撲朔迷離。

　　（網劇版《摩天大樓》的人物關係）

　　原著中，作者把整個故事分為了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對鍾美寶死前所有相關人物的生活軌跡進行了細緻鋪墊；

　　第二部分是命案發生後相關人物的獨白；

　　第三部分是相關角色在接受警察審訊時的自白，內容有真有假；

　　第四部分則採用了時間線的方式表現眾人迴歸平靜生活之後，在表象之下的改變。

　　改編後的網劇雖然捨棄了將故事一分為四的結構，但還是保留了羅生門式敍述，將故事和人物進行了更精煉的表達。網劇高度圍繞主線情節，用比原著更加緊湊的節奏，將整個故事濃縮在16集當中。

　　在遵循原著敍事方式的同時，網劇還加入了兩位警探的角色，從兩人對案情的審問來推動劇情的發展。兩位警探的視角，為故事增加了更多懸疑色彩。

　　由郭濤飾演的刑警隊長鍾敬國，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是經驗豐富，而由楊子姍飾演的年輕女警探楊蕊森，雖然辦案上稍顯稚嫩，但在這一案件的偵破中屢屢做出關鍵貢獻。

　　網劇有意通過兩人對同一件事的不同視角，向觀眾拋出了對一些社會現象的討論。

　　劇中有這樣一段情節：鍾敬國看到女兒穿着露臍裝，認為這是“引人犯罪”，楊蕊森很快則從女性角度對這樣的偏見進行了反駁——“應該指責的是那些施暴者，怎麼能指責女孩子穿成什麼樣子呢？”

　　諸如此類對於女性在現實中遭遇的反映，比原著更加密集地貫穿於整部劇中。

　　陳雪對於網劇的改編處理給予了高度評價。“要拍成網劇，一定要加入警探，製造出扣人心絃的劇情，我覺得這兩個角色安排得很好，有詼諧幽默，也有認真思辨，他們讓故事更加完整流暢。他們的形象與性格的對比，也更好地把故事帶到了最感人的結尾。”

　　《摩天大樓》劇中還增加了作家吳明月對自己小説的講述，並大膽地採用了動畫形式展現。

　　這次由《大護法》團隊出品的動畫部分，不僅沒有讓觀眾覺得突兀，反而成為了讓觀眾大感驚喜的亮點。一方面是因為部分情節動畫呈現比真實拍攝更容易，另一方面，動畫中的角色也暗示了後續劇情發展。

　　對於動畫處理的手法，陳雪也表示非常有創意。“動畫的部分做的非常精緻，劇情也很細膩，而且用動畫來暗示鍾美寶的處境，是很聰明的做法。”

　　（《摩天大樓》大膽採用了動畫）

　　而關於整個故事的結局，小説和網劇選擇了不同的處理方式。

　　原著堅持羅生門敍事手法，設置開放式結局，相比引導讀者破案，更強調讀者能夠置身其中，根據不同想象拼湊出不同的結局，同時對不同人物經歷事件後的變化有所體會。

　　儘管網劇版還是在結尾給出了答案，但結束的方式依然符合愛與救贖的主題。

　　陳雪筆下的摩天大樓，是濃縮的社會

　　在這個故事中，摩天大樓不僅是故事的發生地而已，它承載着更多的象徵含義。

　　陳雪對數娛夢工廠表示，“我想透過摩天大樓來隱喻的是，人們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拼命往上攀升，企圖夠到天際，但卻因此失去了彼此溝通的語言，而且逐漸失去了走到地面上的能力。我細膩地描繪這樣一座大樓，企圖讓讀者感受到它的巨大，以及因此帶來的隔閡。這座大樓裏住的人都在追求一份更美好的生活，但生活在其中真的就是美好的嗎？”

　　摩天大樓就像是一個濃縮的社會，見證着各色人羣，也陪伴着這些人在生存困境之中，直麪人性的反覆與真實。

　　“小説最後我還是讓裏面的角色走出大樓，走到地面上，並不是我否定了摩天大樓這樣的建築，而是我希望可以釋放那些自我拘束的人，讓角色有能力自我選擇，比如有懼曠症的吳明月，能夠走出那棟樓，象徵着她重獲新生。”陳雪表示。

　　同樣在這棟大樓裏掙扎的，還有像保安謝保羅這樣的社會邊緣人物，他作為摩天大樓的入口守護者，同樣揹負着自己的痛苦。

　　在被意外打斷原本美好的生活之後，他開始自我放逐。作者陳雪將謝保羅和鍾美寶的身世對照起來，是希望鍾美寶的死亡最後能夠讓謝保羅得到救贖和醒悟。在她眼中，謝保羅代表的是每一個曾經在生命裏跌倒又無處求助的人。

　　陳雪説，摩天大樓在她心中並非是影射社會問題的縮影，而是對當代城市生活提出的疑問：如何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質，卻又不會失去人性的温暖和關懷？如何好好去愛，而又不讓這份愛成為彼此的負擔？如何與家人親近，卻又不會遭到親情勒索？如何面對慾望，作出對的選擇？如何在生命陷入深淵時，不失去希望，並且能夠得到救贖？ 

　　大量情節討好女性？

　　“改編很切合當代社會情境”

　　在探尋鍾美寶死因真相的同時，《摩天大樓》還密集展現了女性在社會、職場上容易遭受的傷害和偏見。

　　刑警隊長鍾敬國在一開始來到命案現場的時候，看到鍾美寶的樣子之後，便輕易斷言是情殺，因為鍾美寶長得好看。

　　而女性社會角色的問題，也被年輕女警官楊蕊森的一段台詞拋了出來：這個社會對於女性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早點結婚，不管你事業經營的有多好，都是一樣的。

　　來自女性之間的敵意也在這部劇中有所展現。鍾美寶死後遭遇了“蕩婦羞辱”，反映出現實社會中，最可怕的不是男人不理解女人，而是女人之間的互相為難。

　　對此有人提出質疑，認為《摩天大樓》是討女性歡心的一部劇。但其實在原著創作過程中，對於女性的關照一開始就存在了。

　　作為事件核心人物的鐘美寶，她的身上集中體現了許多的社會問題。陳雪對數娛夢工廠透露，這一關鍵角色的塑造，其實是受到現實中一位朋友的故事啓發，“她各方面都很優秀，但是因為原生家庭的影響，而一直活在父母的陰影與傷害中。” 

　　“鍾美寶非常美麗，但她的美沒有為她帶來幸福，反而使她陷入危險。而最危險的人不只是外面的人，可能就是你身邊的人。她的善良變成了她的包袱，她對家人的愛反而成為她最痛苦的遭遇。”陳雪説。

　　不僅僅是鍾美寶，《摩天大樓》裏的多位女性角色，雖然際遇不同，但是同樣被外界施加的枷鎖束縛着。通過對這些女性的刻畫，作者希望表達出人性的複雜、生命的無常，但同時也給出希望：人是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找到出路的，儘管過程非常地艱難。 

　　在原著的基礎上，網劇對女性遭遇的問題有更加集中的表現：受害者有罪論、斯德哥爾摩現象、女德班、職場歧視… …

　　值得一提的是，網劇也沒有將女性完美化。劇中出現了一段情節：一位女律師“碰瓷”男警官性騷擾，想利用社會輿論去達成自己目的，表明女性也可能是濫用權利的一方。

　　在展現了這些現象之後，《摩天大樓》最終給出的解決方案並非男女對立，而是強調了女性之間其實可以互相救贖，例如劇中吳明月和鍾美寶、葉美麗和鍾潔兩組人物都形成了這樣的互動。

　　對於網劇加入更多對女性現實遭遇的探討，陳雪表示了肯定。

　　“這些女性處境的議題我的小説中有些其實提到過，但沒有像網劇這麼集中的討論。看完整部網劇之後，我覺得整個劇情的走向、議題的集中，非常符合這個劇的氛圍，很切合當代社會情境，那些女性角色的演出都非常到位，也更能引發觀眾的共鳴。這是很成功的表現。”

　　雖然單靠一部劇並不可能輕易改變社會現狀，但作為一部懸疑色彩濃厚的國產網劇，主創能將原著對於女性的關照提煉併合理放大，並在保證主線劇情的同時加入了更多對於社會現象的反映，這樣的創作高度可以説頗為難得。

　　今年國產懸疑劇湧現，但是與一般懸疑劇單純強調物證和手法還原不同，《摩天大樓》將這部劇的探案主線與對社會議題的思考相結合，可以説幫助了整個作品脱穎而出，為未來的作品提供了不同一般的借鑑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