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歐，川普和新冠 - 西方正在失去的制度自信_風聞

文/老C

1、

Niall Ferguson（尼爾 弗格森）是西方很有影響力的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2004年曾經被時代雜誌評為影響世界的100人。他的作品應該也有多部被翻譯成中文。在京東上，我隨便搜了一下，他的書有17本翻譯成中文並出版。

坦率的説，他的書寫的不錯，可讀性很高。他是個英國人（好像現在入了美籍），作品字裏行間帶着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優越感，但還算是有水平，有觀點。但最近，他的幾篇關於中國的文章，讓人大跌眼鏡。

8月，弗格森在Bloomberg 發表了一篇關於TikTok的文章，把TikTok稱為中國對鴉片戰爭後百年屈辱史的復仇，把TikTok比作鴉片和毒品，毒害歐美的青少年，讓他們習慣於中國的統治。

7月，也是在Bloomberg上，他發表了一篇關於第二次冷戰的文章，題目是”想了解中國人想做什麼，去看劉慈欣的小説吧。“ 把劉慈欣的小説《三體》系列，視為中國邪惡的一個表現。

在這篇文章的結尾中，他是這麼寫的：

”當然，您可能會説，這只是科幻小説。是的，但是（劉慈欣的）“黑暗森林”讓我們深入瞭解了我們很少考慮的東西：中國及中國領導人的想法。若中國已經向我們宣告冷戰，是否與中國進行冷戰不取決於我們。

我們不僅已經處在那場新的冷戰的山腳下；這些山麓小丘也被中國正在設計的一片”黑暗森林“深深地覆蓋着。“

把一個作家的科幻小説，上綱上線。用一部小説來指責中國和中國領導人的邪惡。西方人搞”文字獄“果然更強大。滿清當年的文字獄，也只是迫害書籍的作者、編輯和出版者。西方人搞文字獄，一部小説就可以把整個中國都株連進來。

更早一篇關於新冠疫情的文章，更是造謠中國蓄意輸出病毒，説武漢封城後，武漢人無法去外地，但仍有國際航班進出武漢。後來被闢謠，所謂進出武漢的國際航班都是各國撤僑的航班。

2、

這樣一個過去看起來還挺正常的作者，為什麼最近如此氣急敗壞，枉顧事實。如果説特朗普蓬皮奧之流大放厥詞還有很多政治原因。這樣一個看上去理性的知識分子，為何現在如此偏激？

我自己的解讀是，西方知識階層的制度自信，在最近幾年中，遇到了巨大的挑戰。

我自己在前文中寫過：寬容來源於自信，客觀中立某種意義上也來自於自信。沒有了自信就沒有寬容和客觀，就開始暴露本質，氣急敗壞了。

在冷戰勝利後，西方知識階層對自己這套制度，所謂的自由民主制”Liberal Democracy“ 信心爆棚，認為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絕對真理，可以管人類的未來幾千年，是”歷史的終結“。

今天，西方知識階層完全沒有了那時的自信。

2016年6月23日的英國脱歐公投，11月8日的美國大選，以及2020年這次新冠疫情，讓西方國家的制度大廈上，出現了難以修復的深刻裂痕。

當西方沒有了制度自信，同時也堅決不肯承認，也難以接受世界上存在另外一種同樣優越，甚至可能更優越的制度。那怎麼辦呢？

就只能靠加倍的污衊抹黑了，再搞搞麥卡錫主義了。

3、

1991年西方打贏了冷戰。西方社會認為，這個是西方制度的勝利，是西方文化的勝利。

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但如果我們去比較一下，兩個陣營的最初的實力。

1900年的西方八大列強，美、英、法、德、奧、意、日本、俄。美國的陣營包括美、英、法、意、日，加上四分之三的德國和一部分的奧匈帝國。差不多8個裏面佔6個多。

蘇聯陣營只有俄國、德國的四分之一和奧匈的大部分。8個裏面佔不到2個。

二戰，德國意大利日本，對抗美蘇英中，和剩餘世界的大部分。

1945年，蘇聯基本打成一片廢墟，二戰中死亡接近3000萬人。而美國本土，沒有落下一顆炸彈。1945年，東西方陣營實力的差距巨大，西方遠遠大於東方。

1939年，德國軍隊花了一個月時間就徹底擊敗佔領波蘭。估計沒人會覺得這個勝利是德國制度的勝利，是德國文化的勝利。純粹就是實力差距太大。

蘇州的經濟比貴陽好，也不能證明蘇州有啥制度優勢。底子厚而已。明朝蘇州一府的税收收入，是廣東一個省的五倍…..

那為啥冷戰美國打贏，一定就是制度和文化的勝利呢？美國陣營的實力，本來就遠遠強於蘇聯陣營。美國打贏冷戰，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實力擺在那裏。

1946年，冷戰開始的西方陣營包括二戰陣營中軸心國的意大利日本全部和德國的四分之三。同盟國中的美英法三大強國。而東方陣營只有同盟國中的蘇聯一個大國。

冷戰開始時，美國的GDP超過英法德意日蘇六個國家的總和。西方陣營的經濟實力，是東方陣營的5倍。

蘇聯陣營以西方陣營五分之一的經濟實力為起點，與美國在全球旗鼓相當的對抗了四十多年，最終才在內耗中垮台。

用冷戰勝利來證明西方的制度、文化和價值觀上的優勢，坦率的説有點扯。蘇聯輸在實力上。經濟和技術實力遠遠不夠，卻硬要維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抗，最終耗幹了國家的力量。

然而，西方的知識階層認為，冷戰的勝利是制度、文化和價值觀的勝利。

尼爾弗格森關於TikTok的文章的第一句話就是：**”**The U.S. won the Cold War by exporting its values, and China has a similar plan for Cold War II. ”

4、

西方知識精英，一直自認為可以引導羣氓，控制輿論。讓國家和社會向自己規劃的方向前進。但脱歐和川普當選，讓一向自以為是的知識精英，看到了平風浪靜之下沉默大多數的不滿和怨恨。民主制度不一定能選出精英心目中合適的領袖，也不一定能做出理性的決策。

Covid-19新冠疫情，對西方知識精英的自信心態的打擊更為致命。

在今年初，中國在全力以赴應對疫情時，西方國家的媒體各種冷嘲熱諷。德國明鏡週刊記者在文中寫道：“中國人若想消滅這次的新型冠狀病毒，需要的藥方既不是什麼西醫疫苗，也不是中醫草藥，而是自由和民主。”

類似的文章，比比皆是。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千帆，今年2月11日，在紐約時報撰文寫道：

“**在一個憲政民主國家，這場危機極很可能一開始就不會發生，**因為言論與新聞自由即足以將新冠病毒扼殺於搖籃。言論與新聞自由賦予公民知情權，有助於遏制病毒傳播”；

“在一個憲政民主國家，直選產生的議員一般會更想着給選民省許多不該花的冤枉錢，把該花的錢花在刀口上，而且會有效監督官員並參與重大決策。“

”即便危機失控暴發，**憲政民主制度的危機處理能力也遠勝專制國家。**言論與新聞自由在政府尊重和司法保護下，能讓居民獲得疫情發展的準確信息；由選舉產生、對選民負責的各級民意代表能合理權衡自由和安全之間的關係，在充分保障人民自由的前提下確定最有效的防控措施，並監督各級行政依法執行。”

”宗教與信仰自由的憲法保障能最大程度地提升民族信仰和信教者的人數，讓這個社會充滿愛心並在危機時刻組織各類愛心救援行動“

“危機的種子哪個國家都存在，**為什麼有的國家有驚無險、順利化解，有的國家卻會釀成重大公共事件乃至社會政治危機？**這是因為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制度化解和應對危機能力不同。XX肺炎病毒與其説引發了全國乃至全球性公共衞生危機，不如説折射了中國日常社會治理中的制度危機。只要制度危機不除，那麼這樣或那樣的社會危機依舊會源源不斷髮生。這場危機過去之後，我們不僅要反思自己國家制度存在的問題，更要積極推行變革之道。”

張教授的觀點很有代表性。既代表了一部分中國精英的想法，也代表了大多數西方精英的想法。當時的他們並不是刻意黑中國。他們真心實意的認為，西方國家的優秀體制下是不會有新冠病毒的蔓延，西方國家一定能輕易解決問題。

他們是真心實意的認為中國不行，中國製度有問題，新冠疫情要是發生在其他西方國家，一定沒問題。

然後，真實的世界和他們心中的截然不同。

新冠疫情發展到這個階段，對這些精英心靈的衝擊，是巨大的。今天我們看到的西方各國的反華浪潮，美國政客歇斯底里的表現，都和這個心靈衝擊分不開。

如果類比，這個衝擊就類似於改開初期看到西方社會的經濟優越時對國人的衝擊、那時，有些國人也是過度自信，真的相信西方國家人民都處在水深火熱，需要中國人去拯救。當這些人出國看到真實的西方社會，也會有這種完全無法接受的情感。

西方的優越感和自信心，在這次疫情中被打擊的體無完膚。西方媒體對武漢前不久那個泳池派對的情緒複雜，夾雜着羨慕嫉妒恨的報道，算是西方人情緒的一個寫照。

5、

今年3月1日，我寫了一篇文章《不比體制，擺擺事實 - 看世界各國的“抗疫”》

其中，最後一段是這麼寫的：

“最後，請允許我最後再激動一下。

某些人，因為這次肺炎是他們的機會來了。抱歉，你們的機會這次沒有來，永遠也不會來。

西方的LOW媒體們，你們天天説這次新冠病毒是中國的“切爾諾貝利”，老實説這次疫情還不一定是誰的“切爾諾貝利”呢？

我們6個月之後再看吧。”

西方精英在2-3月份天天講，疫情是中國的切爾諾貝利時刻。但今天，疫情反而變成了西方的“切爾諾貝利”。

當時的西方精英攻擊中國越起勁，現在就越失落無措。

然而，西方的精英還是要堅定不移的維護他們的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他們絕不會承認中國的體制存在比西方更優越的地方，也不願意尊重中國的制度。

於是，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自我安慰的方法。

**其一曰甩鍋現任。**美國民主黨正在以此大做文章。美國製度沒有問題，自由民主萬萬歲。所有一切都是特朗普的錯。如果民主黨在台上，就不會有這麼嚴重的疫情。只要打倒特朗普，美國的所有問題就解決了。

其二曰抹黑中國。這是特朗普的策略，中國數字是假的，疫情都是中國傳播的。一切都是中國的錯。你抗疫成功怎麼樣，一切還都是你的錯。

其三曰轉移視線。不提疫情了，找你中國其他的問題。香港問題，西部問題，反正一通攻擊。你防疫做得好怎麼樣，你還是邪惡的。

其四曰樹立典型，精神勝利。雖然我們做的不好，你看韓國也是民主國家，那是抗疫典範呀。

6、

這次新冠疫情，對西方的刺激和影響將會十分深遠。

**坦率的説，對我們不一定是好事。對我們的國際環境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中國還是希望不出頭，韜光養晦的。但是，這次疫情把中國社會的組織能力和中國人民團結一致抗疫的能力都表現的淋漓盡致。這個讓西方社會睡不着覺了。

疫情會導致西方社會對我們更大的敵意，和更惡化的國際環境，這個看來是逃不掉了。我們總不能為了讓西方老爺們心情好，就搞個幾百萬感染幾萬死亡吧。

香港和大陸民眾的關係惡化，坦率的説，很大原因也是這種心理。

打個比方吧。假設幾十年後，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一強國，人均GDP10萬美元，軍事實力全球第一。國人們信心爆棚，覺得老子天下第一，其他國家都不放在眼裏。

突然，印度崛起了。我們的超市裏天天都看見印度的產品，我們大街小巷，到處能看見印度的旅遊者。我們的商店裏印度人一擲千金買各種我們普通人都買不起的奢侈品。那時，我們肯定心情很不爽。

然後印度爆發了一次傳染病，結果過了幾個月印度沒事了。我們這邊天天隔離，一天死幾百人。那時，我們普通國民對印度的敵視情緒肯定也很高……

7、

之前一篇文章中我是這麼寫的：

**“自由來源於自信。自信帶來寬容。**家庭裏，聽話的好孩子和不聽話的壞孩子，誰更加自由？好孩子能得到更大的自由。公司裏面，優秀員工和磨洋工的，誰更自由？優秀員工能得到更大的自由。美國也一樣。美國的自由很大程度上來源於美國對自己的意識形態優越的絕對自信。”

西方制度自信的喪失，對中國和中國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西方會更挑剔，更多的抹黑中國，對華人的態度也會更苛刻。

而這次疫情抗擊越失敗的國家，對中國的敵意會越高。

在未來，我對中國和美國，甚至中國和整個西方社會的關係都不是特別樂觀。美國大選後，可能短期會有所緩解，但總體上還是一個往下走的趨勢。

但這個我們也沒辦法，沒啥選擇。只能硬扛下去。西方世界的經濟和中國已經深度結合，想脱鈎一定是雙方都損失慘重。最終，我的估計中國和西方貌合神離，磕磕絆絆，但還是得一起過日子。

畢竟，就算是真的夫妻。關係不好，貌合神離也不少，其中大部分也是一起湊合過日子，而不是真的會去離婚的。

中國和西方未來的關係，估計也會在磕磕絆絆中，尋找一個新的平衡點。我們又回到了十九世紀末那個大國競爭的時代。那一次，新的世界秩序形成，是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

這次新的世界秩序的形成，也會經歷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但我相信，應該不會有全面戰爭。

歷史上，每次世界秩序的改變，確實都伴隨着腥風血雨。但在核武器的時代，核大國之前的全面戰爭就意味着人類的毀滅。戰爭的成本遠遠高於一個世紀以前。

美蘇當年勢不兩立，也沒打一場全面戰爭，今天的美中，應該也不會。最終就是吵吵和和，以吵為主。最壞的結果就是新的冷戰。然後，幾十年後，在持久戰中，看誰能堅持到最後，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