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八佰》,我好像開竅了” | 專訪杜淳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0-09-02 15:55
文 | 符瓊尹、江宇琦
《八佰》票房破15億這天,杜淳去了趟位於上海的四行倉庫舊址。
在後來發布的長微博裏,他用“重回”、“熟悉”、“血肉相連”等來形容他當天的感受——兩年前,他在距離上海不到100公里的蘇州,一座幾乎完全復刻的四行倉庫裏,度過了整整10個月的時間。當了20年演員、演了幾十部劇,杜淳從沒覺得哪段時光像這10個月那麼特別。而更重要的一點在於,這10個月的“艱苦歲月”,是他自己主動“要”來的。
杜淳發佈長微博
“不愛爭”,這是一位和杜淳合作過的執行製片人對他最深刻的印象。當劇組裏別的演員都想着怎麼儘可能多點戲份、多點露出時,杜淳卻顯得格外安靜,沒他戲的時候他常常就一個人靜靜地坐着。對此杜淳本人也坦言,在此前十多年的演藝生涯裏,他幾乎沒有主動去爭取過任何一個角色、一部戲。
直到《八佰》的出現。
“2016年底的時候,我聽説管虎導演有這麼個戲,那時候我連劇本都沒看過,但就是想演。”杜淳告訴毒眸,他的執念一方面源自一直想演一部軍事題材的電影,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管虎。“他的電影氣質風格與眾不同,總能拍出非常好的作品,我一直很想和這樣的電影導演合作。”
於是杜淳人生中第一次,主動為了一部戲找上了導演。頭一回見面,管虎沒怎麼和杜淳聊劇本,只和他説了一件事:《八佰》這個戲很特殊,拍攝週期特別長。而在拍攝的10個月裏,既沒有假期,也不能隨意請假,只能在劇組裏頭待着,選擇了《八佰》就意味着必須放棄很多別的東西。
《八佰》海報
“很多演員聽了這點後,就都放棄了,因為真的得犧牲很多。不過我當時沒太猶豫,很快就答應了。”杜淳回憶稱,為了這10個月的“封閉拍攝”,他還推掉了日後熱播的一部劇。“沒啥後悔的,因為意義完全不一樣。拍《八佰》之前我就相信,這會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
“演繹”謝晉元
決定要拍《八佰》後,杜淳就完全把自己“交付”給了管虎。
剛和管虎接觸的時候,杜淳對於《八佰》會是一部怎樣的作品,其實沒有多大概念,更沒有想過這會是這麼大製作的一部電影。一直到2017年,和管虎在位於蘇州的拍攝場地裏再次見面時,看着還沒搭建完卻已足夠震撼的佈景,杜淳心生感慨:“到劇組一看,就知道(管虎要拍怎樣的電影)了。”
《八佰》中搭建的四行倉庫
杜淳對管虎的信任,很大程度體現在了角色的選擇上。在決定入組後,他一面做着準備工作,一面在等待着自己的角色。由於《八佰》是一部羣像作品,涉及人物眾多,所以究竟應該讓誰來飾演哪一個角色,管虎也思考過很久,以至於杜淳所要飾演的角色前後變過好幾次。臨開機前,杜淳在劇組裏遇到攝影指導曹鬱,曹鬱還有些納悶:“你的角色咋又換了?”
籌備階段,管虎也好幾次問杜淳“想演什麼角色”,杜淳的回覆總是很直白:“你看我適合演哪個角色,我就演哪個。但既然是一部戰爭戲,那我肯定希望能進到倉庫裏。”聽罷杜淳的回覆,管虎便總是會説:“我再想想吧,你也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等到了臨開機的最後一天。
謝晉元是整個《八佰》劇組主要人物裏,最後一個確定的角色。拿到這個角色後,杜淳也和很多人聊過管虎的這個選擇,大家認為管虎選他演謝晉元的原因,是因為後者本身有投筆從戎的經歷,身上有些文人氣質,這點和杜淳有些相似。不過杜淳並沒有就這個問題過多地和管虎討論,因為他相信導演的判斷。
杜淳《八佰》定妝照
但也正是因為直到開機前才接到如此重要的一個角色,杜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尤其是在分析這個人物的時候,管虎曾告訴杜淳,《八佰》這個故事前後分三幕,謝晉元的戲份主要集中在第三幕的昇華部分。管虎告訴他:“前面鋪墊了那麼多,這是傳遞精神的時候,如果你的表演垮了,那整個戲都垮了。”
據媒體報道,《八佰》劇組在 “蘇州河”畔,不僅搭建了整個社會生態,包括獨立的水電供應和交通系統等,還為每個入鏡的角色準備了人物小傳,力求每個進入那個情境的人都知道,“我是幹嘛的,我今天為什麼走在街上,要去哪裏”。在要求如此嚴格的劇組裏,“吃透”謝晉元、演繹謝晉元,就成了《八佰》開拍後,杜淳最重要的一道功課。
《八佰》蘇州河畔的上海風光
和一般的劇組不同,《八佰》採用的順拍模式,按照時間線一點點往後推進。這樣的拍攝方法雖然費時、費錢,卻能讓演員一點一點深入角色。在倉庫守衞戰的這4天,許多角色會有心理上的成長或者變化,例如歐豪飾演的端午、王千源飾演的羊拐,就經歷了從“逃”到“戰”的變化。
“謝晉元不同,他從進倉庫那一刻,就是為了赴死的。只要我們這個倉庫不丟,上海就等於沒有淪陷。”在杜淳的理解裏,進入倉庫後,謝晉元就有種“成魔”的狀態。這也就決定了,杜淳沒辦法像歐豪、王千源等人一樣,在表演中慢慢進入角色、實現“成長”,他的功課更多是在戲外——好在因為是順拍,杜淳在拍攝初期並沒有太多戲份,可以把更多精力花在人物準備上。
為了能讓演員儘可能貼近人物氣質,管虎除了拉出大量相關的影片、書籍讓演員們學習外,還針對杜淳和李晨、魏晨等受過專業訓練的軍人的扮演者,安排了軍事化的訓練,包括訓練站姿、説話氣勢、端槍方式等。管虎的要求很直白,希望他們和其他人站一排時,一眼就得區分出來哪撥人是真正的88師524團成員。
杜淳在《八佰》中的端槍姿勢
而針對具備文人氣質的謝晉元,管虎還給杜淳“開了小灶”,找人教他毛筆書法。“謝晉元的字特別好,四行倉庫的博物館裏迄今仍陳列着他給妻子的家書。導演的要求特別高,讓我臨摹博物館裏放的謝晉元的字體,因為他想拍幾個字。”雖然這一構想在實拍中沒能被呈現出來,但杜淳卻覺得,這樣的經歷和學習,的確讓他在準備期間,更能體會到謝晉元的氣質,和他在倉庫期間的“孤獨感”。
戲裏的謝晉元是孤獨的,戲外杜淳也在嘗試着另一種“孤獨”。雖然戲份不是特別多,但杜淳還是在劇組裏待了8個月,並且大部分時候是沒有他的戲的。這8個月裏,除了學習、培訓,他更多時間就是和李晨一起健身,砍除了幾乎一切社交需求。
“演員不能隨意脱離劇組,因為一旦離開了那個氛圍,出去吃個飯或者見見朋友,等再回來時就得重新適應劇組氛圍、重新融入角色。而只有演員們朝夕相處,彼此間建立一種站朋友、兄弟的聯繫,當站在對方面前時,才能流露出最自然的感情。”正是在這個過程中,杜淳才更明白剛見面時,管虎為啥會先不聊劇本,而是會提拍攝週期很長的事情,因為對於演員來説,這的確是一次漫長的修行。
《八佰》中的杜淳 也正是在這樣日復一日的“修行”裏,杜淳最終成功“演繹”了謝晉元。 剛進組的時候,杜淳對於還在糾結怎麼能符合管虎的要求,但拍到後面,他常常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在演戲。“有幾場戲,我以為得重複幾回,結果居然很快就過了。我當時就很納悶,還跟管虎導演説我都沒有開始演呢,怎麼就過了?會不會哪裏演得不夠?後來我慢慢理解了,電影就是不要你‘演’,你進入人物狀態,自然地表達出來就好。”
成為杜淳
儘管演到後期,杜淳覺得慢慢漸入佳境,但這一路過來並不容易。
到今天為止,回想起來在《八佰》劇組的日子,杜淳還是會覺得格外特別:謝晉元身騎白馬與日本軍官談判時,曹鬱發現光不夠,於是這場戲便先“暫停”;天台戲前,謝晉元走到牆邊向大家敬禮,這一段前後橫跨了三個月;拍戲期間,大家每天排演、看天氣預報、等待合適的機會,“時間卡着幾點幾分,走到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風、同樣的鏡頭出來的陽光光感一樣,才拍”,錯過了就只能等待下一次……
走到牆邊這場戲,前後橫跨了三個月 即使“身經百戰”,初入《八佰》劇組的杜淳還是有些不適應。尤其是因為他此前更多是出演劇集,所以在管虎的鏡頭前他一度有些“茫然”。 “在表現得比較自然前,一開始管虎導演總説我,一看就是演電視劇演多了。”杜淳告訴毒眸,劇集表演動作幅度會更大、碎動作更多,但這樣的處理在大銀幕上容易被放大,眼睛多眨了一下都會破壞整個表演的氛圍。“台詞表達也需要適應,導演説我念台詞,一看就是經過嚴格訓練,學校裏走出來的本科生,抑揚頓挫字正腔圓。但是電影需要的是最質樸的、去修飾的東西,説話要自然,要像正常聊天一樣。”
《八佰》中的杜淳
就這樣,從拍戲時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到某一場景的一次打光,杜淳跟着一眾兄弟們,和管虎一起硬生生磨了好幾個月,為了一個鏡頭連續耗上10個小時成了種常態。杜淳2016年剛見到管虎時,導演本人還神采奕奕的,但等到《八佰》拍完的時候,他原本黑色的鬍子就已經全白了。
但即使拍《八佰》的日子很苦,杜淳也仍樂在其中,採訪中他好幾次和毒眸提到,這次拍攝經歷對他來説太重要了,拍完《八佰》彷彿他整個人都“開竅”了。“以前我拍有的項目的時候,有時候一天能拍30場戲,但到這邊恨不得一場戲拍30天。中國有多少劇組能這樣做呢?講究,太講究了。”
杜淳抑制不住的欣喜背後,是終於能夠“做回自己”的喜悦。
2010年前,杜淳更為人熟知的角色多是民國劇或革命劇中正派的英雄,例如《51號兵站》中的梁宏,《敵營十八年》中的江波,《走西口》中的田青。杜淳2018年參加綜藝《我就是演員》時,就有嘉賓感慨,當年的杜淳是圈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下黨專業户。
《敵營十八年》中的杜淳
這些“固有印象”的背後,或許也包含了杜淳出道早期的“有意為之”。他曾對媒體説:“一個演員的戲路還沒有完全定位時,過於輕易地嘗試諸多形象上的跨越,會造成觀眾對你的混淆感,讓你在戲路上的定位走入一個盲區。”
30歲其實是杜淳給自己設的“一道坎”。當年他從北電畢業的時候,他們那一代的演員,很少有能直接去演主角的,很多人不在圈內待到30歲,很難得到真正合適自己的角色。因此杜淳當初就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時間線,要年輕的時候一個一個小角色去積累,並最終去找到更合適的落腳點。
2011年新版《水滸傳》翻拍,杜淳在其中扮演“臭名遠播”的西門慶,到了2012年《北京青年》裏,他又則扮演了眼高手低的何北。這兩次嘗試不僅讓杜淳過了把“反派的癮”,也讓觀眾和業內看到了他不一樣的一面。其中西門慶一角,更是讓杜淳獲得了2011“影視風雲榜新勢力盛典”最具突破精神演員獎。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杜淳的戲路變得越來越寬,而他內心裏關於要成為怎樣的演員,也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只不過,“清晰”帶給他的是更多的焦慮。
“隨着年齡慢慢越來越大,慢慢開始清楚自己的定位和方向後,有的戲就不太想接了。從收視、票房的角度來説我也能演,但不是我心裏面所想要的角色和所想要的內容的氣質。”杜淳透露,有那麼一段時間裏他很糾結,覺得身為演員很被動,有時候必須因為市場等因素而做出一定的妥協。“我很焦慮,是因為我更清楚我想要什麼,但並不一定總能得到到。”
焦慮中,杜淳選擇了“寧缺毋濫”,有那麼幾年他接戲的頻率有所下降,而一些真的好的項目,即使是戲份不多,他也願意去嘗試。
這之中就有2016年底上映的《羅曼蒂克消亡史》。作為一名很少出演電影的演員,杜淳在其中飾演了一位冷麪殺手車伕。角色台詞不多,甚至因為扮相原因,很難被人注意到“這居然是杜淳”,但就是這麼個小角色卻為他贏得了不少讚譽。
《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的杜淳
“拍完《羅曼蒂克消亡史》,整個人感覺都不一樣了。和葛優、章子怡這樣的演員,還有程耳這樣的導演合作,才能明白這些人是怎麼創作角色的。原來我在自己那個領域裏面演一號人物,學誰也學不到。”電影殺青後,杜淳便對經紀人説,這樣的電影無論什麼樣的角色都可以接,“學到的都會轉變成價值的”——也正是在這之後不久,他結識了管虎和《八佰》。
在《八佰》劇組裏,杜淳另外一大收穫,便在於能夠和王千源等資深電影演員接觸,看看他們是怎麼演電影的。多年前,當被問到最喜歡的國內演員是誰時,杜淳就提到了王千源和段奕宏,因為這倆人演戲專注、心無旁騖,從戲裏能看到生活的積澱。
電影拍完後,杜淳的這種感觸更深了。“你看千源哥,現在可以算是他作為演員的黃金時期,什麼都是最成熟的,怎麼演都對。隨着年齡閲歷和生活的積累,當你再重新揣摩一個角色的時候,你會把你所經歷過的這一切都可以放到這個角色裏,他演到60歲都沒問題。所以我現在雖然要40了,可是我反而沒那麼着急了,找到好的角色再演,一切才剛剛開始,一切都不晚。”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段經歷,從《八佰》劇組離開後,杜淳在接戲上也多了自己的堅持。過去兩年裏,他只有兩部劇《無主之城》《時空來電》播出,且都是類型片裏的創新之作——前者在懸疑中帶着“科幻+喪屍”的元素,《時空來電》則是通過一部手機在不同時空聯手偵破多起懸案的故事。
《無主之城》裏的杜淳
《無主之城》上線時,有記者問杜淳,為什麼會想要嘗試這樣一個有些顛覆的新角色類型。杜淳聽完這個問題後表示,這部劇並不是自己的轉型之作,而是在劇裏真正迴歸了自我。“原來演的大部分角色都是裝的,現在終於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