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有範偉的消息,他怎麼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0-09-02 13:21

今天,2020年9月2日,範偉58歲了,缺席了幾天前的《劉老根4》開機儀式,但“劉老根大舞台”通過社交平台官方賬號確認範偉會繼續出演。
趙本山還是很瞭解他的,他説,範偉從不參加關機儀式,幾乎不參加開機儀式,避免任何形式聚餐。
一輩子過了大半,人生況味一一品嚐,範偉仍然有自己的忐忑,偶爾和解,有時堅持。
不久之前,2020年8月15日,相聲名家陳連仲先生走了。
信息爆炸的時代,似乎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則消息,在為數不多的媒體報道中,不約而同的提到了一個名字——範偉。
陳連仲先生終年73歲,跟範偉做了42年師徒。8月17日,範偉匆匆趕回瀋陽,躲過鏡頭和喧囂,靜靜地送師父最後一程。
他曾説:“我永遠感謝我師父,是他一步一步把我領進門了。”

範偉(右)與師父陳連仲(中)
如果沒有師父,當年的範偉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衚衕小子,長成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衚衕中年,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跟藝術沾上邊兒,但是拜師後的起起落落,也是年少時的他無法想象的。
師父領進門後的42年,範偉一直很忐忑。
1978年,16歲的範偉還很瘦,跪在家裏平房的水泥地上,面前是31歲的相聲演員陳連仲,一個頭磕下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那個時候,陳連仲沒有對範偉抱太大希望,而範偉也想着能讓師父滿意就知足了。
作為相聲演員,範偉有些先天不足。
範偉是1962年生人,學説話的時候正趕上文革,瀋陽城裏不安生,母親就把他送到鄉下姥姥家,等到回來開口就是地地道道的郊區土話,平翹舌不分,連“師父”都喊不利索(瀋陽郊區方言裏唸作si fu)。
明白自己不是塊天生的好料,範偉便學着做個“地材”,發狠地背相聲段子,有一回嘴裏唸叨着台詞走路,半個多小時後才發現走岔了地方。
一模一樣的事也發生在岳雲鵬身上,後來岳雲鵬開了竅,而範偉直到幾十年後仍然表示自己不適合相聲這一行。

年輕時的範偉(右)
八十年代,他還在跟相聲死磕。他把自己關在宿舍裏,挑燈夜戰搞創作,實在壓抑就喝一小盅酒,一杯就倒。多年後,因為酒量太差,演員王志文給他起了個外號,“範小抿”。
差不多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他以日記體的形式創作出自己的相聲處女作《一個廠長的故事》。
可當他把稿子讀給瀋陽曲藝團裏的老師們聽時,卻迎來了對方的鬨堂大笑——這段相聲沒有一個“包袱”,可以説是無藥可救。
當時甚至有人給他的相聲取了個綽號,叫“悲劇相聲”。

“逗哏”範偉與“捧哏”陳廉富
日復一日地苦熬苦掖,他漸漸地接受了現實。後來,相聲界出了一個郭德綱,範偉説:“相聲講帥、賣、怪、壞,我就沒有郭德綱的‘壞’。”
這裏的“壞”與“拙”對立,意指自然利落,而範偉是個撒不開、豁不出去的人。在他相對知名的相聲作品裏,大多是在演別人,而非類似郭德綱式的抖包袱。
很多年後,2010年初,彼時他已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成熟喜劇演員,央視為他量身打造過一檔脱口秀節目《範偉笑場》,但範偉自己先打了退堂鼓。
如果不能躲在角色的套子裏,他甚至連雙手該放在哪裏都不知道。
藝術道路山窮水盡,但生活還是要繼續。
他時常下鄉演出,露天台上,碘鎢燈打在演員身上,飛蛾迎面而來,一不小心就懟進嗓子眼。捱到下台,同事們互相調侃:今天你吃了幾個蚊子,你吃了幾個蛾子。
彼時的民間藝人們上台是為了餬口,下了台也看別人吞蛾子。
1982年的一日,鐵嶺民間藝術團受邀搞慰問演出,那天有一出二人轉叫《摔三絃》,主角扮演一個盲人,在台上翻着白眼數着錢,出神入化的表演得了個滿堂彩。

圖源:二人轉《摔三絃》
鼓掌的人中就有範偉,而台上的演員並不難打聽,是頗有些名氣的“東北第一瞎”——趙本山。
那一年,範偉20歲,很羨慕25歲的趙本山。
那之後,是趙本山乘風破浪的十年,也是範偉老大無成的十年。
1993年是範偉説相聲的第16個年頭,那一年,31歲的他終於在相聲節上拿了一等獎,但是已經沒有幾個人聽相聲了。當時最紅火的節目《綜藝大觀》主打小品,而很多相聲演員開起了出租車。
生不逢時、藝途多舛,很多迷茫的時刻,範偉或許想過,自己這輩子,是不是隻能這樣了……
1993年相聲《要賬》
那年春晚前,已名動天下的趙本山,打電話找範偉。因為看到他在相聲《無事生非》中一人分飾多角的表現,他決定讓他來替演小品中的一個配角。
範偉聞訊興奮而來,敗興而去。彼時,他跟着趙本山在北京排練了許多天,但春晚導演仍是不願臨陣換人。
臘月二十七的雪夜,範偉不聲不響地登上回瀋陽的火車。
大年三十那天,他和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那個叫《大拜年》的小品他早已爛熟於心。
趙本山對此印象頗深:“看一個人,要看他大喜大悲時表現,這是我要的搭檔。”
轉年6月,趙本山力邀範偉出演自己的小品《走毛道》。
“走毛道”,在東北話裏就是“抄近路”的意思,範偉説:“這也許是某種徵兆,使我走了很多捷徑。”
1995年春晚上,與趙本山合作演出的小品《牛大叔提幹》,被看作範偉從相聲行當正式轉行的標誌。

1995年小品《牛大叔提幹》
節目中,範偉塑造了一個精明諂媚的秘書形象,而趙本山仍然是那個大眾喜聞樂見的東北老鄉,一個鬧騰,一個迂迴,插科打諢、嬉笑怒罵, 開啓了兩人長達十年的黃金時代。
2001年春晚的《賣枴》是範偉在春晚舞台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從那以後,觀眾的喜愛讓他需要承擔劇本中越來越多的笑點,而他的內心卻愈發忐忑。
2001年小品《賣枴》
“這可是直播啊,這可是出了一點錯永遠就無法糾正,播出去,演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就自己嚇自己,越來越害怕,越來越有壓力。”
有一次,範偉的朋友導演晚會,力邀他來出演小品,下台的時候,已經汗如雨下。朋友看得出來,春晚,已漸成為範偉的不可承受之重。
2005年除夕夜,範偉在小品《功夫》裏,説錯了一個字,“一雙慧眼”説成了“一眼慧眼”。一下台後,他就向趙本山表達了離開的意願。

2005年小品《功夫》
這或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對分道揚鑣的根本原因,兩人一直諱莫如深。
2010年,在宣傳《鄉村愛情3》時,有記者問及範偉為何沒有繼續出演“王木生”一角,趙本山説:“這不怨我啊,我給人打電話了,人家現在是大腕了,不接我電話了,打了幾天都不接,找人家拍戲都是借人家光。”

範偉曾經在《鄉村愛情》第一部和第二部中飾演“王木生”一角
對此,範偉的解釋是,因為趙本山經常換手機號,自己則很少接陌生人的電話。
無論真相如何,嫌隙已然存在。
兩人共同的朋友、小品《賣枴》的編劇宮凱波對此表達了自己的看法:“範偉的自尊心強,比較脆弱,在和趙本山的聊天中,被一些話弄得比較受傷,才是範偉決定離開春晚的根本原因。”
他認為,趙本山可能至今也不清楚是自己説的哪一句話,讓範偉受了傷。

《賣枴》編劇宮凱波
多年以來,外界對二人的揣測一直沒有停止,眾説紛紜之中,範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表示“本山大哥帶我上春晚,我很感謝”,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話。
2009年,趙本山因腦部血管瘤破裂被推進重症監護室,範偉聽到消息就急忙趕到醫院。
但不巧錯過了探視時間,只能在病房門口和趙本山的妻子詳細問了問情況。
患難見真情,趙本山昏迷醒來後,妻子告訴他,範偉曾來過,趙本山頗為感動。
他説:“範偉是個好人,非常好的人。”
趙本山對範偉的這句評價還有後半句——
“範偉這個人心眼兒有沒?心眼兒夠了。”
“心眼兒”這個詞,範偉自己也提到過:“我是老實人,但我理解的老實人不是缺心眼兒。”
2007年,是他離開趙本山的第二年,那年開機的電影《耳朵大有福》中有這樣一個片段——
由他飾演的男主角“王抗美”是個鐵路工人,念念不忘曾經在宣傳隊領唱的輝煌。
那天,是他55歲退休後的第一天,站在人生的轉彎處仍是渴望舞台,想要加入當地的個體劇團,但面試他的二人轉演員卻對他演唱的《長征組歌》不知所云。
王抗美始終沒讓眼淚落下,但胸中的委屈、無奈、悲涼……隨着歌聲傾瀉而出。
2007年拍攝的電影《耳朵大有福》片段
此間種種,影射現實,或許他與趙本山的不歡而散並不在是非,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他所謂的“心眼兒”也不在江湖,而是追求。
每年初一,範偉都會到師父陳連仲家拜年。從幾年前開始,師父總是跟他念叨:“你為什麼讓我看不到你了?”
他有些無可奈何,他拿的那些影帝獎項,跟老人家很難説明白。
範偉對電影大熒幕的追求不是一時興起。早在2000年初,趙範組合最得意的時候,他就開始頻繁地往北京跑、往劇組跑,“前半年折騰自己的事,後半年跟着本山大哥準備春晚”。

早在2004年上映的電影《天下無賊》中範偉就有過出色的表現
“你可千萬別等到觀眾煩了你了,要煩了你的話,你往回找補,就像身體傷了元氣,往回補可不好補。趁大家還沒太煩的時候,咱們先轉轉,轉轉向。”
這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危機意識。
小時候,範偉的父親在毛紡織廠工作,生產的呢子和料子總有人來買,算是一份鐵飯碗。
幾年後改革開放,南方的料子都來了,選擇多了,鐵飯碗沒了,廠子一下子就倒閉了,令人措手不及。
他們那一代的東北孩子,親眼見證了“共和國長子”的盛極而衰,所以總是活在憂患當中。
而範偉骨子裏的敏鋭,也讓這份憂患有的放矢。
曾經與範偉合作過《求求你,表揚我》的導演黃建新説:“敏感、細微、體會、再現,這是人類情感裏最脆弱的部分,也是做演員最寶貴的品質。這些,範偉全部具備。”

圖源:電影《求求你,表揚我》
小時候,範偉一家擠在棚户區一間40多平米的小屋裏,五口人大眼瞪小眼,一抬頭就看到對方。
生計艱難,讓父母總是吵架。“我就對所有人的情緒特敏感,一回家看到爸媽高興,心裏就踏實,看到爸媽臉色有點陰,我的心就砰砰跳。”
後來父母過世,範偉向兄姐提起這些心理體驗,對方卻一頭霧水。
他説:“這就是敏感和不敏感的區別。”
敏感的人在生活中總是自尋煩惱,但在塑造角色時卻準確找到切入口,把現實的經歷轉化為素材。
比如“遼北第一狠人”範德彪這一經典形象就是起源於他的一個同鄉——愛吹牛又膽小、善良又有些小毛病、總是裝年輕、永遠29歲;

在電視劇《馬大帥》中,範偉飾演範德彪
《耳朵大有福》裏的王抗美的原型就是範偉的父親,因為工業城市空氣不好,父親出門總會戴口罩,進門後就拽到脖子上,騎自行車前還會用手套撣兩下車座上的灰;

圖源:電影《耳朵大有福》
拍電影《不成問題的問題》時,他嚮導演提出給八面玲瓏的農場經理丁務源配一雙皮鞋,因為丁務源看起來總是很低調,但骨子裏還是個愛顯擺的人。

圖源:電影《不成問題的問題》
2016年,從藝38年,已經54歲的範偉終於憑藉這部《不成問題的問題》獲封影帝。

那天,站在領獎台上的範偉頭髮已經花白,拘謹地扯了扯西裝的衣角,連説19個謝謝。
感謝辭中規中矩,但擲地有聲,人們分明地感受到,台上那個人不瘸、不彪、不結巴,是誠懇到可怕的,一名演員。
範偉曾經有過一次九死一生的經歷。
在一次拍戲時,他和700多斤的摩托一起翻下山溝,也不知道翻了多久,他躺在那裏,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殘了。
最終診斷只是胸椎骨裂,他逃過一劫。躺在牀上靜養那段時間,範偉心裏生出巨大的滿足:“人能這樣就好了,別再較真兒了。”
是非成敗轉頭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他學着和解。

在今年年初播出的《劉老根3》的大結局裏,趙本山扮演的劉老根瘋了,落魄街頭無人照料。範偉扮演的藥匣子從泰國回來,用一段數來寶喚醒瘋了的劉老根。
恢復神智的劉老根哭着説:“匣子,你咋回來了呢?”
藥匣子笑中帶淚地回答:“這不你一句話,我就回來了唄。”
時隔17年,兩人再次擁抱,牽扯出的是一個時代的團圓。
範偉與趙本山再次擁抱
最近幾年,範偉重新聽起了相聲,他最愛那出《文章會》。他説他像這段相聲裏的人物, 文是高樓幻影,武是嬉笑江湖,總要回到最真實的人生。
《文章會》的逗哏演員扮演的是一個腹內草莽,卻總是附庸風雅的“半瓶子”文化人。
“不是真正的文化人,卻願一輩子追尋,只是能力有限。我也希望自己是那種博覽羣書然後妙語連珠、侃侃而談,但是的確不行。”
範偉這半輩子,接納了一個雖有所長亦有所短的自己,選擇了與自己和解,也與周遭和解。
幾年前,他曾提到60歲以後就會半演半退,除非有極合適的,否則就休息,只把演戲當作生活中的調劑。
今天,2020年9月2日,他58歲了,缺席了5天前的《劉老根4》開機儀式,但“劉老根大舞台”官方賬號在社交平台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趙本山還是很瞭解他的,他説,範偉從不參加關機儀式,幾乎不參加開機儀式,避免任何形式聚餐。
一輩子過了大半,人生況味一一品嚐,範偉仍然有自己的忐忑,偶爾和解,有時堅持。
範偉
中國最被低估的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