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仙劍》到《琉璃》，國產仙俠是如何從熱血變腐朽的？_風聞

2014年的《古劍奇譚》

近幾年，國產劇似乎進入了一個仙俠劇井噴的狀態。

觀眾喜歡看仙俠，就像古人喜歡修仙一樣，文化基因代代相傳，沒有什麼道理，就是想感受一下。

從2014年的《古劍奇譚》開始，《花千骨》《青雲志》《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燼如霜》《宸汐緣》《從前有座靈劍山》，到今年播出的《琉璃》和正在拍攝的《上古奇緣》，仙俠劇幾乎年年都會準時和觀眾相見。

正在熱播的《琉璃》

這些仙俠劇雖然未必都爆了，但就像從前每年寒暑假都會準時相約的《還珠格格》一樣，仙俠已經成為擁有穩定受眾的一大類型片。

不過，仙俠劇雖然肉眼可見的在變多，但如果以想象力為衡量標準，卻可以發現這一類型的內容空間越來越收緊了。

看似在快速擴張的仙俠劇，實則卻是越走越窄。

1.逐漸消失的小人物

稍微看過以上幾個仙俠劇片段，你就不難發現：

如今的仙俠劇正在上演一出階層固化的歷史變革大戲。

每一個主角的title都可以上演一場撕番位大戲。

什麼天族太子、天帝之子，青丘女帝和青丘帝女，花神之女和戰神轉世，就算再不濟，女主也必須得是個女媧後人，要不然都不好意思説自己是拍仙俠劇的。      

如古早的《仙劍》系列中，小人物突然被賦予歷史使命，間不容緩地被推上時代舞台展開一段副本冒險的故事線不再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天生強大、身份尊貴、天賦強悍、家族傳承、上古血脈、階級碾壓的高幹子弟流。

動輒就要三道六界、四海八荒、天下蒼生們，為主角的愛情忙前忙後，彷彿修仙長生不老，只為換一種更好的姿勢來談戀愛。

連個法海都搞不定的白素貞

個體户家的孩子李逍遙

渝州混混景天

對比過往古早的仙俠劇，主角既可以是白素貞這樣人設背景不夠完美的千年蛇妖，也可以是來自社會底層的漁村店小二李逍遙和渝州城永安當小夥計景天。

這些主角的設定，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或許每一個都會被吐槽毫無蘇點。

但偏偏就是這樣充滿市井氣又不夠牛逼的人設，組成了讓無數人大呼“爺青結”的仙俠情結。

如果《仙劍奇俠傳三》的改編放到現在，大概率會是“戰神飛蓬將軍的一生”，而不是“渝州混混景天的歷險故事”。

每一個故事背景中明明有更加牛逼的存在，但歷史和編劇卻偏偏選擇普通人來決定這個世界的命運。

這是過去的仙俠劇送給所有少年人一次完美的共情——特別是那些擁有熱血中二夢想的少年。

仙劍系列的開啓看似是一次國產劇在仙俠領域的一次新鮮嘗試，實則也是一種讀者文化想象和影視劇產業進化在實體世界的一次落地。

有多少人曾看着景天第一次搖搖晃晃地御劍飛行暗暗自我代入，有多少人曾經中二的比着御劍的手勢對着空氣大喊一聲“長安我來了”。

那份激動，與哥哥輩乃至爸爸輩們，當年看到郭靖第一次使出降龍十八掌的心情，是相通的。

當仙劍bgm《仙凡之旅》響起的那一刻，它意味着一個信號的開啓：可以開始你們的中二英雄夢想了。

2.武俠的退出和仙俠的推進

《仙劍奇俠傳三》中，傳遞最難得的一種價值觀正是不拋棄、不放棄每一個為生命掙扎的普通人。

從始至終，它都沒有剝奪在大災難面前，除主角之外的普通人展現人性價值和自我選擇的權力。

即使像茂茂一般與修仙全無關係的普通人，也能為拯救蒼生獻出自己的力量。

但現在，你最好保佑自己和蒼生，在男主女主和男配女配構成的複雜三角關係中不被強行降智，就已經算是編劇仁慈了。

古早仙俠劇中那份對道義微弱但堅定的追尋，正是源於對武俠劇的沿襲。

説起來，仙俠劇的崛起和武俠劇的凋零，其實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從前的門派江湖，照樣在仙俠劇裏上演的風生水起，只是淡化了人間的地氣之後，也淡化了對俠義和道的那份執着。

如今的仙俠劇，仙倒是挺仙，但俠在哪兒呢？

蜀山派，作為仙俠劇中最出名的頂流仙門，但這個門派名字的起源卻並非仙俠架構裏的本土門派。

一切的一切，還要追溯到1932年在天津《天風報》連載的一本武俠小説《蜀山劍俠傳》上，其實不只是仙俠，多少新派武俠大家金庸、梁羽生都曾受此世界觀影響。

1983年徐克導演的《新蜀山劍俠》，

改編自《蜀山劍俠傳》

仙俠，本就是基於武俠想象之上，結合我國道教修仙文化所誕生的一種新文學想象。

但除卻蜀山之外，沒有一部仙俠著作或者影視劇作品，開創出了一套如武俠一般民間公認的江湖門派體系。

網友總結的金庸武俠江湖

武俠文學江湖的積澱，來源於上世紀數輩武俠大家紮實的歷史沉澱和文學積累。

而仙俠世界的誕生則起源於網絡小説的蓬勃和發展。由於大部分創作者缺乏歷史和文學積澱，沒有能力創造出可行且共通的歷史背景，世界觀設定上基本上只能依靠於架空。

談到這裏，就不得不提金庸老先生在這方面的功力。

《倚天屠龍記》裏，有一次張無忌和楊逍在閒聊的時候，無意中看見楊逍桌上一本名叫《明教流傳中土記》的書，上面注着“弟子光明左使楊逍恭撰”，張無忌大驚，楊左使原來你還有這手！

這本讓博覽羣書張無忌感到驚訝的明教自傳，牛逼到什麼程度呢？

它既有明教來源的編年史序，亦有旁徵博引的事蹟引錄，間或解讀明教的道義真諦，那叫一個溯源清晰，脈絡簡明，詳略得當，文采斐然，絕對是SCI級別的論文。

這是武俠小説中多如牛毛、隨處可拾的細節。

但在仙俠劇中，就絕對舞不出這樣的細節和脈絡。所以只能一切從簡，通過放大時間的流逝和淡化生命的輪迴來一次次意義重複。

因而，在各類仙俠劇的背景設定中，只有少之又少且分門別立的山頭。無法形成如少林武當峨眉崑崙、五嶽等共通的江湖文化認知。

畢竟，家族史可以隨便暴發户一下，但門派史若沒有一定的細節和體量支撐，是編不好的。

只能用“仙/玄門百家”這類概述詞模糊描述

仙俠雖然脱胎於武俠，但仔細對比武俠劇和仙俠劇的背景架構和組織設定，會發現兩者呈現出了一種從“公天下”到“家天下”的歷史倒退。

尤其是在後來衍生的大部分仙俠劇中，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燼如霜》乃至於《陳情令》，主要展現的是一個“家天下”的世界觀。

《陳情令》中輕血緣重傳承的曉星塵宋嵐等人，

明顯勢單力薄

也就是以家族和家族式的門派為活動和傳承單位來進行社會資源的交換，所有的人間規矩被照搬到天上後，形成了一個以家族為中心的更加集權化的君主社會。

JK羅琳在談到建立魔法世界的初衷時曾提到，有了魔法之後，會淡化男性和女性之間由於力量差距帶來的固有歧視，更有利於展現人的平等。

仙俠世界也本應如此，在脱離身體力量和身份背景的侷限之後，可以憑藉實力來一較高低。

翻譯成人話就是：投胎是門學問

但素素和白淺的不同遭遇更是直截了當的告訴你，當主角是凡人的時候，哪怕天族太子也保護不了你。而當主角變身青丘上神的時候，哪怕是高傲如天族也不得不來跪舔你。

身份和階級的尊卑碾壓，在仙俠領域裏反而被演繹地更加淋漓盡致。

與之相反的是，在武俠江湖裏，門派取代了家族，打破了武林氏族階層對高手和頂級武學的壟斷，成為了新一代地方扛把子。

這些名門正派，比如少林武當峨眉，尤其喜歡收養孤兒當徒弟，不拘身份，不查來歷，只要你敢想敢幹敢動手，所以可以成就無名之輩的大俠夢。

在武俠劇的“公天下”世界中，雖然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更多的江湖人士心裏有着自己的道。

別忘了《倚天屠龍記》裏的另一條主線正是驅除韃虜，統一中原。

然而隨着金庸逝世，一個武俠時代也被宣告徹底落幕。

最近一部播出的武俠劇還是2019年版的《倚天屠龍記》，水花不大討論度也不高，而王晶正在拍攝的最新版電影《倚天屠龍記》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過時的笑話。

當武俠已經成為人們茶餘飯後八卦吐槽的談資時，有更多的人正在為“三生三世”式的仙俠套路真香着。

3.人設至上的戀愛循環

儘管仙俠二字裏“俠”字尤在，但淡化了俠道堅持的仙俠劇，就只剩下生生世世無窮盡的戀愛循環了。

當人設成為仙俠劇的關鍵詞之後，隨便來個美強慘、虐甜蘇的設定，相愛相殺繼而黑化的劇情，所謂的角色蘇感也就隨之而來了。

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原著被錘抄襲之前，男主夜華曾經數年蟬聯言情劇男主最蘇人設榜首，天族太子、先婚後愛、帶球追妻，每一個標籤都自帶人設蘇點和情節爽點。

凡人的都市愛情，只能讓你體會從熱戀三個月到結婚三十年，從治癒到致鬱的心路歷程再現。

但到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燼如霜》這裏，高幹子弟、權貴階層起碼三生三世打底的戀愛cosplay，能讓你在每一世都找到不同人設的愛情新鮮感。

如果嫌三生三世的人設還不夠，《琉璃》直接祭出了“十生十世”的噱頭，為了製造虐戀而虐戀。

不需要邏輯合理的劇情，也不需要有血有肉的配角團。

這種通過愛情cosplay和人設製造的工業糖精帶來的爽感和蘇感，取代了古早仙俠劇中展現的道和義。

從過去到現在，仙俠的內核看起來似乎並沒有改變，實則已經千差萬別，那些口口聲聲動不動就要為愛情發動戰爭的仙俠劇，沒有一個主人公真正去踐行了俠義和道。

剩下的基本只有，是按套路進入談戀愛的程序，還是不按套路來。

仙俠愛情的爽點原本在於擺脱世俗人情彩禮年齡和門當户對的糾葛，去談一場真正為了愛情的愛情。

但它的盲點也在於此，丟掉了道的內核，所有的仙俠劇都成了不停換裝和變換人設的暖暖戀愛遊戲。

當男主和女主歷經渡劫、輪迴、重生和各種誤會千辛萬苦生下孩子之後，這場以蒼生為賭注的愛情也終於走向了世俗。

除了漫長的生命，他們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