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抗戰初期的籌款故事 （中）_風聞

如果把從“子敬兄”（諸葛孔明語）張治中手裏借個2000塊大洋就當做江渭清這位貨真價實的老革命家的成功案例的話，實在是太不敬了。作為後來者，要不是他本人在六十年後的回憶，我們很難想象，此時不到30歲的江渭清的能力和他的籌款能力是如此驚人的。

剛剛在1938年初敲了張治中的竹槓後，6月，在陳毅元帥的帶領下，新四軍一支隊經過皖南進入蘇南。當時的新四軍不是後來龐大的方面軍的規模，而僅僅是一個完全由經過三年艱苦游擊戰爭存活下來的骨幹們組成的金光閃閃的隊伍，總人數不過一萬餘人，分四個支隊八個團，這就是著名的“老八團”，以“保、持、發、揚、優、良、傳、統”八個字冠名，江渭清任（政委）副團長的，就是老一團，“保”團。

進入蘇南之後，“保”團僅在四五個月中作戰就達到30次，殲敵3000餘人，自己也發展到近2000人槍，可謂進展神速。對於上級對他們發展的三個目標“人、槍、款”三條，就差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條了。

但是此時的新四軍不是之前在山上的游擊隊了，不能再打家劫舍，只能靠國民黨的軍餉。然則此時三戰區的長官是國軍大將裏排名第二的顧祝同，這一位秉承光頭蔣的旨意，對新四軍是，既要讓他們和日偽打戰，又不肯發軍餉，撥彈藥。------又沒了張治中，----江渭清怎麼辦捏？

他是怎麼辦滴。-----

這一天他把團長傅秋濤，政治部主任鍾期光找來談事兒，這一年，後來的開國上將傅秋濤31週歲，也是開國上將的鐘期光29週歲，江渭清最小，28週歲，

只聽江發言道：

“我們團的經費很困難，陳司令員那裏經費也很困難，沒有錢怎麼購買槍彈，怎麼擴大隊伍？過幾天我想去小丹陽請實業銀行的董事們吃頓飯。”

“怎麼想起來要請他們吃飯?”傅秋濤納悶。

“想向他們借點錢用嘛！”江答。

“錢這麼好借？吃頓飯就肯借錢給你？”鍾期光也奇怪。---於是，江渭清掀了他的底牌—

“我有這麼個設想，先用顧祝同的名義搞個電報，大意是：新四軍在敵後抗戰、堅持鬥爭功勳卓著，現由於交通阻塞，軍餉糧秣不便發至敵後，為解燃眉之急，望貴行先撥款一萬元給新四軍蘇南部隊暫用，不日由三戰區奉還，顧祝同。”

聽了江渭清的這個底牌，後來的這兩位開國上將都緊張地説：“這可不能搞，追查起來要殺頭的啊！”江渭清説：“有的是辦法，電報文稿不給他們嘛，這不就查無實據了嗎？”----經江這麼一説，他們覺得有道理，便同意他去一試.

第二天，實業銀行的幾個董事很高興地赴江副團長的酒宴，------話説，戰亂之中，駐軍新四軍第一團長官請吃飯，能不來嗎？（江渭清的回憶錄原文很皮裏陽秋，説“董事們顯得很高興，覺得戰亂期間能得到新四軍第一團長官的青睞，還請吃飯，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史注：好像這些老江湖們都天真地不知道有“鴻門宴”的典故一樣。）---然後，很自然地，杯觥交錯後，江長官説了：“今日請各位董事來，一是建立友情、二是有件事通報，頃接三戰區顧司令長官電，暫借貴行一萬元做我部軍費，電報在此，請各位先生過目。”----給他們傳閲之後，江長官“漫不經心”地收回了。-----各位董事果然很“懂事”---他們説：“江副團長，拿一萬元現金出來有點困難，是否能先付五千元？”------江渭清這時候，表現出了他作為一個業餘的“騙子”，雖然膽量很大，創意很好，但畢竟第一次作案，還是有點心虛，---他自己在回憶錄裏面説，“看來，董事們在酒酣之際，都很相信這個電報，”-----實際上，誰會相信這些董事們第一次和江副團長見面，就會喝到“酒酣”呢？作為經年的老銀行，難道他們會糊塗到僅僅看了一封電報就給錢嗎？其實，他們是常見這種國軍經常乾的新來駐軍敲竹槓的事兒了，----所以，“還價砍一半”，是這些江湖老油條的正常反應。------而如果江渭清更有經驗一點，他完全可以説，這是上峯命令的軍費，怎麼可以打折呢？-----但我們可以理解，從“第一次”這個角度，江副團長的表現已經足夠好了。---他説：“適逢國難當頭之時，各有各的難處嘛，貴行如確有困難，那就先付五千元吧！”結果這些董事當場就湊齊五千元，給了江渭清（史注：可見這些董事隨身帶的現金就已經那麼多了，江渭清被他們打了個對摺，實在有點失了機會。），回頭讓江渭清打收條，江副團長又“靈機一動”：“收據當然應該有，但顧長官明電借一萬元，現在才有半數，等借足一萬元時打一張總收條好了”----董事們很知趣，江渭清回憶錄的原文是“他們看我很頂真，也並不懷疑，也是同意付清錢後再找我拿收據。”----俺個人嚴重地懷疑，其實開頭這些董事們打對摺的時候，就試出此事裏面的水分了，所以到最後，恐怕他們自己心裏很清楚，這個收條，應該是沒有的吧。江湖高手過招，一般不會那麼露骨的。

總之，對於我們的江副團長而言，無論如何，Money！搞到了。原文裏，江渭清説的“我帶着副官，拿了五千元現金喜滋滋地回到了老一團駐地。”兩位之前緊張的同僚，傅秋濤和鍾期光同志“也非常高興”，----“於是商量這筆經費的用法。（史注，應該是分法吧。呵呵）

江渭清説：“支隊的困難更大，我意送三千元給陳毅司令員處，我們自己留二千元吧。”鍾期光同志贊成我的意見：“起碼給陳司令員一半。”“秋濤同志説（史注：應該輕嘆一聲吧）：“好吧，一半就一半。”

值得注意的是，提出給上級60%的本案首功江渭清的提案，“贊成者”是把比率降為50%的鐘期光上將，而作為一團之長，傅秋濤上將的反應，俺已經勾勒了。

縱觀此案頭尾，我們可以看到江渭清在這一“匪聞”裏的創意和膽識都遠勝他的兩位同僚，而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他最後的分配方法，-----因為作為該案的首創，江渭清很清楚滴知道，想要“洗白”這五千塊大洋的贓款，必須要給上級部門“通融”，“彙報”才能脱卸將來萬一的追究。----而作為脅從者的傅，鍾兩位，顯然就只盯着自己一畝三分地了，在考慮問題的深度方面，遠沒有江副團長的深遠。

       杏花春雨江南，在騙到5000塊法幣之後的第二天，江渭清副團長馬上啓程去一支隊司令部，此時，司令陳毅坐鎮鎮江的寶堰，距離他駐地當塗小丹陽有幾百裏地，經過了長途跋涉，江渭清安全到達。陳毅乍見這不速之客，頗感突然：

“江渭清，你跑來幹什麼？”

“沒什麼大事，就是來看看你。”-----江副團長笑嘻嘻地調戲了一下。

結果陳毅臉一板，嚴肅起來：“我有什麼好看的！”

於是江渭清抖出包袱：“聽説司令員這裏很困難，我是來支援你的，給你送二千五百塊現金！”

陳毅更是迷惑不解，急着追問這麼大一筆錢從何而來，---此時，法幣還是相當值錢，新四軍官兵每個人每天平均只有八分錢伙食費，這次搞來這麼多錢，（相當於一個1000人的團一個月的伙食費了。）確實可以派點用場了。

-----等江渭清一五一十講了“借錢”經過，陳毅聽了哈哈大笑，説：“渭清同志，你還真有辦法來！好啊，今天我請你吃飯。”説吧就吩咐機要科長去街上安排炒幾個菜，買兩瓶好酒。---司令部的同志們都很驚奇，平時生活儉樸的陳毅今日如此鋪張，----況且來的又不是首長或者統戰對象，不過是自己的老部下啊，------他們不知道，這一小筆橫財的慶功宴啊。。。

吃飯的時候，陳毅興致相當好，出了個題目給江渭清，説：“今天我們邊吃飯邊談工作，一面喝酒一面作詩好不好？”-----江渭清謙虛了幾下，還是做了一首七絕：

“鐵軍東進挽狂瀾，--------陳毅評：有氣勢，

威震京滬敵膽寒。

既靖寇氛頑亦靖，

千門萬户盡開顏。”

當然出了喝酒作詩以外，兩位當時年輕的老革命家還談了很多工作，包括軍事，統戰，以及“人、槍、款”問題。那天興致很高，兩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陳毅留江渭清在寶堰住了一夜，第二天江才匆匆趕回老一團。

以上的細節都來自江渭清的回憶錄，對於年輕的江渭清而言，沒有比這樣的結局更配得上他靈機一動的冒險了。對他“騙”來的這兩千五百塊現金，曾經的井岡山三巨頭，革命的資格遠勝於江渭清的陳毅，不僅“笑納”了這筆橫財，還親自請江渭清吃飯，喝酒，作詩，留夜，考慮到之前，江渭清的履歷都是在地方一級（還都是縣級上下），幾乎和陳毅沒有交集，那這一次，在陳毅的眼裏，江渭清的分量可是大大加分了。-----當然，既然我們説的是“匪聞”，則詳細把這個尾聲寫在這裏，就是讓各位閲讀者知道，對於江渭清的這則逸事，在以陳毅代表的那時的TG高層是完全認同的。---這裏也順便提另一件逸事，根據開國少將陳仁洪的回憶，他們的紅軍南方游擊隊編成的新四軍第三支隊（有第五團和第六團），聽説國民黨來點驗人數以定軍餉數額，上級領導召集他們開會，理直氣壯地説：“我們新四軍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武裝，不能聽憑國民黨隨意擺佈。我們在前線抗日，他們卻在我們脖子上栓繩子，稍微要點自由，就用繩子勒你一下。國民黨軍隊中，吃空名，貪軍餉的事司空見慣，大家回去想想辦法，**我們為什麼不能發展抗日武裝也吃點空名？**國民黨吃空名是中飽私囊，我們則是為革命爭幾個招兵買馬的錢。”----於是大家聽了都笑起來，回去分頭準備。

國民黨點驗官來的時候，第五團把三營拆散，平均編給一、二營，回頭點驗的時候，等一、二營走完，把一營的人又走回來冒充三營。這樣就多出了四五百人的“空名”了。-----而來點驗的，就是後來“皖南事變”的劊子手之一，上官雲相。----噢噢，差點忘了，上面這個教唆他們搞這個魔術的“上級領導”，就是百色起義的英雄，老資格的，後來的開國大將-----張雲逸。

同樣的，在陳仁洪的回憶錄裏還提到：國民黨的軍費供給標準，按照嫡系，非嫡系，雜牌分成甲、乙、丙三等，一個甲等供應的野戰師大約每月給二十萬元，丙等師不足十萬元。而國民黨對我們新四軍一個軍的供給卻卡到僅相當於其一個丙等師的標準，我們去交涉，國民黨的經管人員竟説：“你們共產黨艱苦慣了，少給一點沒什麼，我們國軍嘛，是少不得的！****”

綜合了上面的資料，大家應該可以知道，江渭清的案例，其實是在一個特殊的時間點發生的。這個時間點就是國共第二次合作的初期，新四軍剛剛從山上下來，一方面不能再用打土豪的方式籌款，一方面國民黨又卡脖子，而另一方面在敵後的真空地帶，正是新四軍大發展的好時機，所以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富有主動性和創造性思維的TG中層指揮員，就必須能夠用這種打擦邊球的方式贏得發展的資源，無論是從張治中那裏豪奪，還是從銀行董事那邊巧取，年輕的江渭清都向我們表現了那一代TG中層幹部的強大執行力和主動性，這也是TG 能夠在抗戰八年取得飛躍性發展的一個重要的內部因素吧。

好，到這，江渭清的故事已經講完了。他的手段比較巧也比較軟，下一個故事我們講一個比較“硬”也比較“兇惡”的案例，而且，還會讓大家看到什麼叫做強中自有強中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