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減税了嗎？_風聞

減税，讓美國再次偉大？

2014年我還在美國留學，一天，一個教過我土壤化學的美籍意大利裔教授和我閒聊。

現在中國人最熟悉的意大利裔美國人莫過於國務卿蓬佩奧了，不過他那張肥頭大耳的臉顯然不能代表意大利裔的長相。就説這位教授，長得就酷似超級瑪麗，不僅矮胖的中年男人體型和麪孔像，連頭上戴的那頂帽子和上嘴唇的鬍鬚都幾乎一模一樣。

**☉**就像這個超級瑪麗，只不過不是cosplay的萌妹子

這樣的長相自然頗有喜感，而他也是一個幽默而健談的人。他那天下午跟我講了很久，我已經忘了很多，只記得不知怎麼他談到了里根當美國總統的時代。

在他口中，里根時代顯然不是個好時代。按照他的説法，在此之前，美國的社會福利還是有一些的，但是自從里根上台之後，普通美國人負擔的大學學費和醫療費用都大幅增加，一些福利支出被砍掉了，民眾的生活質量是下降了的。

我回國後看很多寫美國事情的公眾號，總覺得有一種隔膜感。這種隔膜感在於，這些公眾號裏寫到的美國，其指代是模糊不清的，也不知道指的是政府、體制還是什麼別的東西，但是真正的美國人民感受卻缺乏細節。他們描寫美國只是想借用這個國家發生的事情來講自己的觀點，至於那裏的民眾究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他們並不關心。

里根在國內很多人看來，內政的主要功績是減税。但是減税同時伴隨着削減福利，減税的好處，很多自由主義的公眾號都説過。但是削減福利的問題，我是從美國人那裏聽到的。

簡而言之，沒有共同生活和共同記憶，很難有好的觀察。但是生活在美國也並不意味着有好的觀察，像我浮光掠影地待了兩年，也並沒有深入瞭解過美國人究竟是怎麼生活。而那位教授，也是體面的中產階級，他了解的也只不過是自己生活中的細節，對於其他不同的階級、族裔的瞭解，未必有多深。

我所在的大學坐落於一個鐵鏽帶的搖擺州，在很多州都是鐵定的民主黨或共和黨票倉的情況下，這樣的搖擺州投向哪個黨，那個黨就更有可能取得選舉的勝利。那年正值美國國會中期選舉，同學們對投票形勢的理解倒也頗為統一，和大學相關的中產階級會投票給民主黨，其他城裏的窮人和農村的農民（有農場那種）會投票給共和黨。

儘管價值觀分裂在當時就有了影子，但那年的中期選舉還是顯得比較乏味，那是因為中期選舉的熱度本來就不如總統大選，而且也沒有特朗普這樣的話題人物參與。而後來有了特朗普，總統大選的熱鬧程度，我們也都見識過了。

回憶起這6年前的事情，都彷彿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樣，畢竟情況發生了很多變化。如今特朗普都在考慮限制中國學生赴美留學，已經有美國的高校開始驅逐公費留學生了。

情況突變的時間節點是2016年底的美國總統大選，那年鏽帶搖擺州城市裏的窮人相信特朗普將工作帶回美國的許諾，鏽帶的幾個搖擺州被特朗普贏下，決定了特朗普的勝選。

特朗普在競選中還有一項政治承諾就是減税，某種程度上他是在效仿當年里根的政策，而且在他上台之後也迅速履行了這一承諾。

特朗普減税，誰來買單？

又是美國總統大選的年份，今年拜登在競選承諾中提到，要給年收入在40萬美元以上的人（在美國這算是富裕人羣了）加税，以支持氣候變化、教育和醫保開銷。

我看到這條新聞的反應是，儘管現在民調顯示拜登領先不少，但拜登真認為自己穩操勝券了？敢在競選的時候就提加税？

税收這種技術，就是拔最多的鵝毛，聽最少的鵝叫。直接提要拔鵝毛，就不怕鵝暴起傷人？

美國以直接税為主，也就是直接對企業和個人徵的税佔大頭，是直接徵收企業所得税、個人所得税的，房產和遺產都要繳税。特朗普當年就是利用避税手段繼承了其父親的龐大家產。

作為擁有不少產業的富豪，特朗普自然很願意推動減税，在他任內推動的減税法案，將企業所得税税率從35%降低到21%，個人所得税則是實現了包括富豪在內大部分人的普降。

減税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會刺激投資和消費，從而帶動經濟增長。但是問題來了，税減了，政府的財政收入就少了一部分，可是特朗普在競選中還承諾要大搞基建，建邊境牆等等，都是要花錢的，這錢又從哪裏來？就更不用説美國現在高企的國債了，用什麼錢去還本金和利息呢？

別急，他總會找到鵝把毛薅下來的。比如説他想把工作帶回美國，那就有藉口加關税，特別是中國作為美國進口的第一大來源，對中國加關税更成了理直氣壯的選擇。

對中國貨物加關税就能彌補財政收入的不足。如果美國的進口商趨利，減少從中國進口商品，那就正好也實現了與中國脱鈎的目的。這麼兩頭算都賺，特朗普的小算盤，算得還挺精。

但是需要中國廉價商品的人，顯然主要是美國的底層民眾，對中國商品加了關税之後，無論是繼續進口中國商品還是找其他替代者，進口商品的成本都被提高了，最終這個成本還是轉嫁到了底層民眾身上，等於間接從底層民眾那裏收税。

而且對中國商品加關税也確實阻礙中國商品出口到美國，從2019年1月開始，中國就不再是美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而且它的貿易額與加拿大、墨西哥與美國貿易額的差距越拉越大。

好像是挺有效。

可是千算萬算，算不到疫情來了。疫情全世界爆發後，中國率先復工復產，重新成了美國第一大商品進口來源。

**☉**數據來源：美國人口調查局

這關税加得是事倍功半，不合算。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降息，繼續量化寬鬆，開啓核動力印鈔機，錢多了，國債不怕還不上。特朗普要求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搞負利率，鮑威爾把美國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扭扭捏捏地下調至0~0.25%，結果疫情來了3月股市大跌，鮑威爾只好給出無限印鈔的保證來救市了，算是從了特朗普。而且就現在美聯儲的表態，加息回去短期也不大可能了。

但是量化寬鬆等於稀釋底層民眾手裏的現金，持有房子股票等資產的有錢人是從資產升值中賺到了，等於又拔了底層的鵝毛。

像特朗普這樣嘴上喊減税，實際上從底層拔鵝毛的做法，着實是高明的。雖然長遠看對美國國力有損，但短期確實讓他能贏得有錢人的支持，很多他想做的事情也就這樣做成了。

至於底層？總有部分底層是要投民主黨票的，靠煽動民粹穩固支持自己的那部分底層選票就好了。

間接税税率合理嗎？

要説拔鵝毛又讓鵝少叫喚，間接税比直接税要好使。而且有的時候被間接税拔了鵝毛的鵝都不知道自己被拔毛了。

中國的税收收入中，間接税佔了很大比重。以營改增改革後2017-2019年的税收收入情況為例，在主要税種中，作為間接税的增值税比起主要的直接税個人所得税和企業所得税加起來還要高。而另外兩種主要間接税，國內消費税和關税也很可觀。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

而不同於直接税，間接税是指納税人能將税負轉嫁給他人負擔的税收。往往因為一些偶然的契機，大眾才會發現，原來這項商品含税（廢話，什麼商品不含税？）。

比如大家最近才發現，衞生巾是含税的，税率還不低，高達13%。一時間這件事情成了熱點，吵得熱火朝天。

13%的税率正常嗎？按理説也算正常。畢竟沒有一個專門的“衞生巾税”，所謂的“衞生巾税”也不過是一般的增值税。除了某些特定商品如糧食、食用植物油、報紙、圖書、化肥等適用9%的增值税之外，一般的商品增值税率就是13%。

與之類似的還有一個前些年大眾才知道的“饅頭税”。那是2011年，濟南市政協委員、濟南民天麪粉公司副總經理兼總工程師潘耀民在濟南市兩會上提案建議降“饅頭税”，這個“饅頭税”的税率高達17%，看上去挺重。但是其實沒有所謂專門的“饅頭税”，只是當年對一般商品的的增值税就是17%這麼高而已。

但仔細想想，作為一定程度上的剛需，衞生巾適用增值税税率13%，當年饅頭適用增值税税率17%（現在也降到13%了），是不是哪裏有些不合理？

這兩樣東西的税率再高，對有錢人的影響是不大的，但對於是真剛需的窮人來説，貧窮的女人很難不用衞生巾，部分地區的窮人很難不吃饅頭，稍高一點的負擔都令人難以承受。

有人認為，這次熱議衞生巾税有某些資本的炒作，想要變相給自己減税。但當初提出“饅頭税”的人大代表本身就是食品公司的副總經理，妥妥的利益相關，他提出的提案就沒有價值嗎？以饅頭為主食的窮人羣體也不小了，他們對饅頭的價格是很敏感的，減税也確實能減輕他們的負擔。

用衞生巾的貧窮女性羣體比以饅頭為主食的窮人羣體，量級應該是差不多的，她們的訴求為什麼就不能被傾聽呢？

衞生巾適用增值税税率13%可能不好變動，但也可以有其他辦法，比如熱搜內容中的散裝衞生巾價格便宜質量也可靠，是不是可以通過帶量採購的方式，扶植這樣的便宜衞生巾生產商生存下去，為貧窮的女性提供衞生巾保障？帶量採購也不是什麼新辦法了，算是藥品價格管理中的成功實踐了，這樣的成功經驗是不是可以複製到衞生巾上呢？

那廉價散裝衞生巾下面評論區的“生活難”三個字，可是很多人亟待解決的困境。

減税會怎麼減

從當年饅頭適用增值税税率17%到如今衞生巾適用增值税税率13%，總的來説增值税這些年是下調了的。

在這幾年經濟增速減緩，市場主體利潤越來越薄的時候，減税降費就是大趨勢了。

今年經濟形勢面臨的壓力有些大，減税降費更應加大力度。李總最近表示，我國有上億市場主體，保住市場主體，就能實現今年城鎮新增就業900萬人以上的預期目標。已經出台了減税降費一攬子政策，預計全年可為企業新增減税降費超過2.5萬億元，各級政府要把該減的税堅決減到位，該降的費堅決降到位。

減税最直接的是降低了市場主體的負擔，它們不破產，就能保住就業。

如果繼續針對增值税這樣的間接税減税的話，是會實實在在減輕流通領域負擔，最終惠及的還是負税人。假如負税人羣體很大，又比較貧窮，某些特定類型的商品增值税減税也不是沒有可能。

中國社科院副院長蔡昉最近的講話裏就提到，歷史上的發達國家國家進入高收入階段，政府加大了再分配力度，用税收和轉移支付的辦法把基尼係數縮小了。

他還提到，居民消費特別是農村居民的消費、低收入羣體的消費，應該成為越來越重要的拉動經濟的需求因素。

也就是説，通過税收等再分配手段，減小貧富差距，提升居民消費，將會是下一階段應當挖掘的經濟增長潛力。那麼，給農村居民、低收入羣體相關的税收減免，是不是會考慮的更多呢？

插句題外話，蔡昉是真能影響決策的專家，他最近的講話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如果讀者朋友們想要看相關的解讀，請點擊文末的“在看”吧。

即使不考慮未來的減税預期，近些年增值税從一般商品的17%税率降到13%，部分商品税率從13%降到9%就已經減税的良政了。

大眾對此的感受不深，一方面是因為間接税在拔鵝毛的時候確實能讓鵝少叫喚甚至壓根就不知道，那也就不要想在少拔鵝毛的時候讓鵝知道並唱讚歌了。更何況減税的流通成本隨着時間推移會被通脹吃掉的。

另一方面是……算了，我還是再講個戰國時期的故事吧。

商鞅在秦國變法，剛過一年，很多首都的百姓議論説新法不方便。新法實行了十年後，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治理有了成效。原先那些説新法不方便的秦國人裏，又有人來説新法方便。

商鞅説：“此皆亂法之民也！”

把他們都遷移到邊境去了。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民眾敢議論新法了。

參考文獻：

關於深化增值税改革有關政策的公告 http://www.chinatax.gov.cn/n810219/n810744/n4016641/n4016661/c4162236/content.html?d=1554773536386

蔡昉最新演講深剖雙循環新格局最根本的政策着力點 https://mp.weixin.qq.com/s/MFsgI44VfekavlPPO_FckA

多地升級減税降費政策 為市場主體充電續航--國內--中國經濟新聞網 http://www.cet.com.cn/cjpd/hg/gn/2643712.shtml

http://news.sina.com.cn/o/2011-02-21/043021986085.shtml

美國税收政策調整 外溢性影響不可忽視|税收|劉尚希|朱光耀_新浪財經_新浪網 https://finance.sina.com.cn/stock/usstock/c/2017-12-04/doc-ifyphtze3965893.shtml

委員連續三年建議降“饅頭税”_新聞中心_新浪網 http://news.sina.com.cn/o/2011-02-21/043021986085.shtml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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