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蘭」4.9了,這些話我還是要説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2020-09-07 08:47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Sir有點意外,《花木蘭》開分了。
更意外的是,豆瓣4.9……
△ 好於15%古裝片,8%動作片
迪士尼公主還真沒這麼慘過。
再看看海外媒體評價。
爛番茄新鮮度79%。
Sir翻了幾條就讀到——
戰爭場面設計得壯觀、激動人心,不過炫目的特效掩蓋了電影內在的力量。(《衞報》)
2020版《花木蘭》或許更忠實於中國的古代詩歌《木蘭詩》,詩中描述,木蘭“萬里赴戎機”,經歷了“將軍百戰死”的壯烈場面。(《華盛頓郵報》)
先不必急着反駁。
Sir只是提醒,在《花木蘭》上還真的存在着不小的審美偏差。
今天這一篇,是Sir電影駐北美記者@西多 今年3月9日在洛杉磯參加《花木蘭》全球首映禮發來的文章。
然而首映禮僅僅4天之後,就因為新冠疫情的進一步爆發,無奈宣佈緊急撤檔,一直延宕至今。
更尷尬的是,流媒體已經在9月4日早於院線上映,同樣也流出了盜版資源。
雖然豆瓣口碑已成定局,但Sir不想見風使舵地調整文章,而是保留西多對於《花木蘭》原本的評價。
電影Sir還沒有看,打算在9月11日正式上映後再專門寫一篇。
比起一邊倒的嫌棄。
這篇文章更想將《花木蘭》還原回當時電影行業充滿不確定性,在海外的視角下,那個首映的夜晚,看上去是什麼樣的。
她的中西文化雜糅。
她的“正確”和“不正確”。
她與1998年版的落差。
也許不該這麼一筆帶過。

文 | 西多
Sir電影獨家約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感謝迪士尼的邀請,我代表Sir參加了上文提到的盛大全球首映禮。
如今回想,在疫情爆發的當口,我也是承擔了感染病毒的風險。
然而,和到場的劉亦菲、李連杰、甄子丹等主演冒了同樣的風險,也算是不枉此生。(大誤)
説回正經的。
作為(原本的)2020年開年第一大片,首映過後,社交網絡的媒體口碑幾乎是一面倒的正面評價。
從“炸裂”到“史詩”,甚至是“迪士尼最好的翻拍電影”,形勢一片大好,看來一旦上映,必將是口碑票房兩開花。
這麼説,穩了?
(此處是來自時間穿越的呵呵)
木蘭替父從軍的故事,家喻户曉婦孺皆知。
哪怕是海外觀眾,也由於迪士尼98版的經典動畫,對真人翻拍十分期待。
可以説,拍出驚喜,是這部翻拍作品必須做到的基本盤。
對我來説,《花木蘭》最需要關注的是動作設計。
特別要説這次的木蘭本蘭,劉亦菲。
對本片稍有關注的小夥伴應該有所耳聞,在敲定主演之前,迪士尼的選角團隊在全球面試了超過1000位候選人。
除了英語水平和明星號召力,另一項重要指標就是武打功底過硬。
劉亦菲在這樣嚴苛的競爭中脱穎而出。
攝影師曼迪·沃克在採訪中透露,即便有替身,劉亦菲本人還是參與了每一場動作戲的拍攝,其中90%的特技動作都是她親自完成的。

雖然體能和武術功底都頗為紮實,但在開拍之前,劉亦菲仍然進行了長達3個半月的訓練。
除了騎馬、武術、劍術。
早起健身兩小時,接着是一小時的騎馬訓練,然後再是兩小時的武術訓練。在這個過程中,每天都會有五到六小時的體能訓練。
這不禁讓人想起了動畫版中,士兵們上戰場前接受的嚴苛訓練。

主演的素養和水平,決定了電影動作戲的下限。
主創的整體設計和心血,才決定了上限。
相比於動畫的寫意,真人版的動作戲不僅豐富,也更加寫實。
為了拍出既真實又刺激的騎射和戰爭場景,拍攝團隊從哈薩克斯坦和蒙古邀請了特技騎手,進行了真人真馬的拍攝。

全片最恢宏的一場戰爭戲,整個劇組九百多人和百餘匹馬,一同在新西蘭的阿胡裏裏峽谷進行了拍攝。
最後一戰所在的皇宮,是在片場實景搭建的。導演妮基·卡羅在採訪裏感嘆,這是她迄今為止見過最大的佈景。
實景,實練,實拍。據傳本片最終的成本達到2.9億美元,這是迪士尼真人翻拍電影中成本最高的一部,也是有史以來成本最高的一部由女性導演執導的電影。

我猜你已經發現了。
誇了半天,除了動作設計就是美術設計。
似乎都……不太關鍵。
是的,在我個人看來,這部真人版《花木蘭》是一部驚喜與遺憾並存的電影。
而遺憾比驚喜要明顯得多。
為了有所突破,這部翻拍對原版的改編不可謂不大膽。
類型上,去掉了原版中最重要的兩個元素:音樂和喜劇。

△ 動畫中的搞笑擔當木須被拿掉
這帶來的影響,絕不僅是電影風格的變化而已。
在一個帶有傳奇色彩的童話故事裏,劇情的推進可以靠一個段子,人物的成長可以靠一個唱段。
原版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木蘭所在的部隊出征的原因,來自蟋蟀打字機偽造的一封求援信。
一部喜劇動畫,這樣的情節一捧腹就過去了。
但當喜劇元素被拿掉,劇情的不合理和尷尬之處也就容易凸顯出來。
比如在真人版中,與反派並肩作戰的鷹被“人化”,被設定成一名女巫。

△ 是的,鞏皇演了……一隻鳥
這個新增的角色設置,其實是非常有意義的:她在影片中增加了一個除了木蘭之外的女性視角。
她的經歷,她的選擇,她與木蘭的互動,更全面地展示了時代背景下女性的處境,也符合電影的女權主題。
木蘭也從純物理輸出,轉變成有覺醒技的英雄。
角色天賦——“氣”。
而要運用“氣”的前提是,她必須承認自己女性的身份。

是不是很符合近年來好萊塢的趨勢?
但是這種和流行議題結合得太過明顯的設計,放到中國古代的故事裏,還是時常讓人感覺出戲。
對比1998年動畫版。
《花木蘭》價值觀輸出的願望更強烈了。
但對我來説,《花木蘭》最大的遺憾,恰恰在於主題。
要討論這個問題,必須把原著、前作和新版攤開來一起對比。
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抵禦外敵,立下戰功卻不願為官,只求回鄉與家人團聚。
在我們中國的語境下,代表的是“忠”“孝”這兩種精神。
忠於國家,孝敬父母。
這兩種精神,對崇尚個人價值的西方人而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共鳴。
所以動畫版的《花木蘭》,將主題提煉成了**“做自己”**。
這個主題也集中體現在電影的主題曲《倒影》(Reflection)的歌詞中:
為何我自己的倒影
連我自己都不認識
……
何時我的倒影
才能顯現出真正的自我

當木蘭的女兒身暴露後,她甚至就此進行了自我審視:
也許我替父從軍,並不是為了父親,而是為了證明自己。
跟動畫版相比,真人版又在主題方面作出了推進和提煉。
在花木蘭的個人設定上,有兩處看似不算明顯、實則非常重要的改編:
首先是將木蘭女子的身份,從動畫中的被動暴露,改成了戰場上的主動坦白。
(所以才有了預告片中這個散發的鏡頭)

另一方面,就是花木蘭的**“氣”**。
電影的劇情邏輯是,女扮男裝的木蘭不能做真實的自己,也因此無法發揮自己真正的實力。
當她摘下偽裝,恢復女子的身份,才能成為真正偉大的戰士。

在我看來,這兩處改編集中表達了本片希望突出的主題:
主動接受自己的身份,才能真正展現出女性的強大力量。
這個主題無疑是符合當下“女權”大潮的,當然,也是有效的。
正如《insider》的評價:“木蘭是一個厲害的超級英雄……她會得到小女孩們的崇拜。”
然而我覺得。
木蘭的英雄光輝,應當是屬於每一個平凡女性,乃至每一個平凡人的。
動畫版中,在真正上戰場之前,木蘭和戰友們一同進行了艱苦卓絕的訓練。
通過自己的努力,木蘭在蜕變成合格的戰士的同時,也得到了戰友的肯定和信任。

雪地裏,她一往無前,隻身阻止了敵人的大軍。
皇城中,她靈機一動,帶領同伴救下了被劫持的君王。

沒有超能力,也沒有“氣”。
在女性身份不被接受的大環境下,木蘭依靠她的機敏和勤勉訓練的成果,贏得了肯定和尊重。
平凡,是動畫木蘭最耀眼的光輝。
當她變成一個帶“氣”的超級英雄,這一層光輝就消失了。
再退一步説,新版木蘭對女權主題的體現,似乎也是不到位的。
在我看來,女權的體現,不在於女性拯救世界;女性面臨的挑戰,也絕非“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
女權的正道,不應當是不遺餘力地強調女性的強大,而應當是通過努力證明實力,通過成就贏得地位。
從這個角度來説,我並不認同這一版電影,對花木蘭的“神化”。
我甚至覺得,這部電影對女權的表達,甚至不如一句“安能辨我是雄雌”來得有力量。
這,或許才是本片最大的遺憾之處。

不管有沒有遺憾,從北美社交媒體的評價可以看出,《花木蘭》本身是不乏亮點的。
説了這麼多,最後還是想聊聊這部電影的意義。
在首映禮現場,我遇見了一位朋友,去年學生奧斯卡銀獎的獲獎導演源根。
△ 藉機向大家安利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同胞
他告訴我,他曾經和《花木蘭》的製片人、也是項目的發起人之一傑克·韋納聊起這部電影,傑克·韋納對這部電影感到“非常自豪”。
他當然值得自豪。
《花木蘭》是迪士尼的第一位真人亞裔公主。
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她是早於《尚氣》的第一位好萊塢亞裔超級英雄。
在她出現之前,我們更熟悉的,是被“洗白”的草雉素子和古一法師。
這當然,是一個好的時代。
#MeToo運動的興起,讓強大的女性形象有了更多在好萊塢展示的機會。
木蘭是一個完美的形象:
她沒有皇室血統,她並不想嫁給一個王子,她不靠別人決定自己的命運。
她既承載着中國的美德,又映射着西方的精神。
另一方面,中國的電影市場仍在持續強勢崛起。
去年的現象級電影《復仇者聯盟4》,在全球刷下了令人咋舌的28億美元票房。
其中,中國市場就貢獻了超過6億美元,約佔到全球票房的22%。
事實上,從《美隊2》開始,漫威電影的中國票房佔比就一直在兩位數以上。
而説到電影本身,從《摘金奇緣》到《別告訴她》,也已經證明了華裔、乃至亞裔主導的電影項目,在票房和口碑上都有着巨大的潛力。

△ 王子逸導演,奧卡菲娜主演的《別告訴她》在金球獎上大放異彩
這一部《花木蘭》,也可以看到,迪士尼為了中國市場傾盡了心力。
從演員陣容、電影元素,到超過2億美元的成本,無不體現出迪士尼的誠意。
一個可能鮮少有人注意到的細節:
真人版中,木蘭的姓“花”,從98年動畫版的Fa(粵語發音),改成了漢語拼音Hua。
在電影的首映式上,導演妮基·卡羅這樣向到場的觀眾介紹劉亦菲:
這是我們的木蘭,如今,她也是你們的木蘭了。
△ 劉亦菲與《花木蘭》導演妮基·卡羅一同登上《好萊塢報道者》封面
這也是《卧虎藏龍》後,中國題材和華人影星在好萊塢掀起的最強風暴。
希望風不停息。
我們的故事繼續。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