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億的熱搜,一半人沒讀懂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0-09-07 08:53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前幾天,飄被突然衝上熱門的一條微博,紮了心。
有博主發了一家網店截圖,賣的是價格低廉、包裝樸素的散裝衞生巾。
圖源| 微博@上網害人,下同
刺眼的除了21.99、100片包郵這幾個數字,還有評論區的質疑:
這麼便宜的三無產品也敢用?
用在私處的也敢亂買?
而底下的回答,卻讓人鼻頭一酸:
“生活難。”
“我有難處。”
這條揭露“散裝衞生巾”的微博,很快就登上了熱搜,閲讀量高達13億。
那條微博,目前也被轉發了8.5萬次,評論6.7萬,一石激起了千層浪。
有關於店家不是三無的產商資質説明。
也有企業出來闢謠,那只是店家盜用資質圖片,產方並未出產散裝過衞生巾。
圖源| 微博@中國新聞週刊
但最轟動的,還是這個問題本質——
月經貧困。
關於月經,女性在這個問題上遭遇的難堪和恥感,早已不是新聞。
而這次更是將一個“隱秘的角落”,赤裸地暴露眼前:
2020年了,依然有大量女性,用不起衞生巾。
而沉默的她們,可能就在我們身邊。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
上面兩個回答中,提到的都是**“難”,而不是“窮”**。
這不止是給自己保留的,最後的體面和尊嚴。
更暗示了一種**“沒得選”**的困境。
“窮”可能只是一時囊中羞澀,週轉不靈,只能在“好”和“一般”中做選擇。
而“難”,對應的是貧。是沒有退路,是沒有辦法,只有下下策可走。
所以為什麼説月經貧困。
不是單純買不起衞生巾這一樣物品,而是買了它,就沒有餘力負擔吃飯、上學等更重要的事情。
圖源| 微博@長谷川細作
這種現象,在經濟不發達、女性地位落後的國家很普遍。
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月事革命》中,提到過購買一包衞生巾有多難。
圖源|《月事革命》,下同
用不起的原因,一是價格,二是渠道。
先説價格。
貴不貴是個相對的概念,看它在整體消費中的比重更直觀。
電影《護墊俠》裏,男主買一包衞生巾就花了55盧比。按當時、當地的消費水平,一個家庭一個月的全部收入,可能只夠買30包這樣的衞生巾。
而在《月事革命》中記錄的2019年,用不起衞生巾的印度女性,終於能靠機器自己製造衞生巾,極大地降低了生產成本。
可,即使已經足夠物美價廉,叫賣了一整天后,她們也只能賣出180盧比。
攤下來每包只要十幾盧比的衞生巾,依然鮮少有女性消費得起。
除了價格因素,沒有可以購買的渠道,也是個問題。
當她們拿着自制衞生巾,到街頭村口的商店推銷時,往往會碰一鼻子灰。
emmmm我就聽聽不説話
商店不肯上架,好奇圍觀的男人,也形成了一道尷尬的屏障,加深了月經羞恥的禁錮。
迫不得已的姐姐妹妹們,只能挨家挨户走販,點對點上門推銷。
直到培養起充足的信任感和安全感,才開始慢慢有了回頭客。
只是因為印度落後才這樣嗎?
並不。
在不少發達國家,依然存在普遍的月經貧困問題。
圖源| 微博@長谷川細作,下同
美國一檔匿名讀信的節目裏,就多的是因家庭經濟困難,只能用舊衣服剪成布條,替代衞生巾的心酸故事。
就算有政府補助,公共發放的衞生巾資源,也還是遠遠不夠用。
在英國,衞生用品徵收的,一直是奢侈品税。
這一税項,直到2017年才因為民眾廣泛請願被調整。
圖源| 微博@英國求學
作為女性必需品的衞生巾,要被徵收重税,的確荒謬。
而國內關於衞生巾降税的話題,早也吵過一輪又一輪。
單獨給衞生巾降税、免税,有用嗎?
未必。
和其他生活用品一樣收增值税的衞生巾,之前集體由16%至13%降税時,價格並沒有因此下調多少。
圖源| 豆瓣小組
降税免税固然重要,可呼籲降價,或許才更管用。
不過種種信號彈,至少都挑明瞭一個事實:
衞生巾在哪都不算便宜。
而月經貧困,也離我們並不遙遠。

在討論印度女性水深火熱的生活現狀時。
有不少人慶幸,我們至少還沒淪落到如此艱難的處境。
因此,當極其便宜的散裝衞生巾出現。
才引起大範圍的輿論地震:
原來這個東西這麼貴,原來身邊還有人用不起。
這種“沒想到”,直接先轉化成了一波波質疑:
我驚呆了,那麼窮你怎麼不反思一下自己
現在一杯奶茶不就十幾塊了??
大家為什麼都説貴??
一個月30都沒有?
其實很奇怪,不知何時起,奶茶、火鍋、各種網站會員,彷彿成了通用貨幣標準。
好像沒有“幾杯奶茶錢”搞不定的事。如果有,那就再加頓“火鍋錢”。
可仔細想想,奶茶就便宜嗎,是人人都能把奶茶當水喝嗎?
在“散裝衞生巾”的那條微博下,有不少網友分享了自己的親身經歷。
有的小學時就見過,同學從課本上撕下封皮,配合着衞生紙代替衞生巾。
有的用過最便宜的三無衞生巾,自知或不自知,背後都是“沒有辦法沒得選”的困頓。
學生時代困難一點沒關係,總還有機會擺脱。
但更多老一輩的母親們,卻終身受着“衞生巾太貴”的思想制約,捨不得給自己買好的用。
月經貧困,從來不是“少喝一杯星巴克”,就能解決的問題。
事實是,會面臨這種困境的人,可能連星巴克是什麼都不知道。
起初看到“不會吧不會吧”“這可能嗎真的嗎”一系列懷疑時,我第一反應也有些生氣。
為這些話語裏隱隱透出的優越感而難過,先入為主地憤怒這種同理心的缺失。
但冷靜下來看,差異確實客觀存在着,不應先相互苛責。
不同維度的世界,通過手機坍縮在一片互聯網裏,勢必充斥着互不理解的衝突和矛盾。
我們很難設想富人的生活,也該允許有人無法共情“想象的貧窮”。
因此在對立之前,先試圖和解,坦露更多真實的答案,才能真正達成交流。
而真實的答案就是,負擔不起經期用品的開支,在國內真的不罕見。
城市裏尚且如此,更何況遙遠的山海深處。
四川省昭覺縣,中國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那裏的女孩子,從小缺乏安全教育,對月經毫無概念。
每個月可用的零花錢最多隻有10元,少則不到2塊錢。
衞生巾於她們而言,簡直是奢侈品。
圖源 | B站UP主:CGTN記者團,下同
在這樣的窘迫下,她們不得不用粗糙廉價的衞生紙做替代。
這種粗紙,媽媽那一輩還很常見。飄親手摸過,平時拿着都割手得很,更別説放在私處,走動會極其不舒服。
甚至有不少孩子因此想退學,或是月經期間休假在家。
不為別的,用這種粗紙當護墊,下地都是受罪。
絕望的是,這種局面是她們無力改變的,只能應承着舊時的做法,一代傳一代。
科普博主@六層樓先生,在婦產科門診時,還見到過不少女孩用的是家裏自制的“月經帶”。
對,就是博物館裏展出過的,衞生巾投入市場以前的“月經帶”。由布袋和草木灰縫製而成,現在還有人在用。
圖源 | B站UP主:蠟筆和小勳
以上都可以回答“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用貴一點衞生巾”的提問。
如果可以用更好的月經護理產品,為什麼她們不用呢?難道是因為她們不想用嗎?
沒有靠譜的衞生用品,基本的舒適和安全都無法保障,無法有尊嚴地度過經期。
月經貧困,於我們只是一個名詞、概念,於她們卻是正在經歷的生活。
因此,在面對散裝衞生巾,這個映出真實世界的窗口時。
不妨問問自己,是停一停打開窗,釋放願意瞭解的善意。
還是關上那扇窗,相信“身邊即世界”。
這次事件鬧出的聲量這麼大。
一部分原因,是其中還牽扯進不少議題的討論。
比如性別話題。
月經貧困被熱議,本質是女性對切身利益的爭取,對貧困地區女性的援助。
但,總有些男性要在這時,抱着千分之一的瞭解,説着“沒有人比我更懂衞生巾”的話。
比如,問女性為什麼不效仿古人前輩用草紙,或者自己納棉布,髒了就換洗的。
至於他們自己上廁所是否用草灰、做愛是否提前一個月自制豬腸避孕套,就不知道了。
還有些,把衞生巾這種女性必需品等同於品牌球鞋。
以及拿着190mm迷你版超薄規格叫板的——這也叫貴?
不得不向不瞭解的男性友人科普下,正常血量的日用衞生巾,至少是240mm。
190mm輕薄裝這種規格真經期上陣,大概十分鐘就要換一次,且無法坐卧呢。
為什麼事情最終還是會牽引到男女對立上?
大概是見證了太多次同樣條件下,政策對不同性別的優待與冷遇。
包皮手術納入醫保基金報銷
圖源 | 微博@新京報
這類現象並非國內孤例。
英國脱口秀演員Daniel Sloss,一段特別出圈的表演,就專門調侃過英國的醫療制度。
避孕套免費,但衞生棉條不是。
雖然避孕套的普及,最終也能“間接”保護女性免於意外傷害。但它畢竟並非剛需,卻依然享有特權。
而對於女性而言,一定、絕對、肯定用得到的必需品,反而要額外花費不少錢。
圖源 | 微博@英國求學,下同
作為一個男性,能代入女性視角不容易。
而吐槽得最狠的一句,直接點明瞭輿論憤怒的本質:
女性在這項獨屬於自己生命健康安全的權益上,沒有真正的話語權和決定權。
這早在2011年,《破產姐妹》的第一季裏,就有類似的情節相呼應。
餐廳老闆Han擅自給自動販賣機裏的棉條漲價,被Max和Caroline堅決抵制。
圖源 |《破產姐妹》,下同
而老闆Han堅決從商人重利的角度出發,完全無法理解女性被侵犯正常權益時的憤怒。
他可以因月經羞恥而嚷嚷“這是你們女人的事”“男人談論這個不合適”。
但在做決策時,又毫不猶豫地下重手翻兩倍漲價,反倒怪女性太敏感。
最後是Caroline道出真相:
如果是男人來月經,棉條會跟彩珠一樣,免費扔下來。
説到底還是因為,女性為自己爭取權益時,還是不夠大聲。
喜劇演員Michelle Wolf更是對此嘲諷到極致。
如果男人來月經,可能早就調動一切科研力量,集中研究出應對月經更好的辦法了。
圖源 | 微博@字幕少女,下同
要真要讓男性暢想這事,他們可以更“無恥”一點:
技術上改變要是困難,就直接改變觀念,讓月經羞恥消失。
把恥感變成榮耀,把整個社會發展成以此為樂的自由環境。
這就是擁有話語權的自信,他們甚至可以拿着棉條做個空氣投籃。
而活在當下真實語境的女性,連如何體面地包裹衞生巾,不至使人尷尬,都能討論個幾百樓,總結正確範式。
因此,解決月經困境,首先要我們自己,不再滿足於小小一塊棉花。
而是儘可能為自身爭取,對失去的、可能擁有的,再敏感一點、渴求多點。
改變的第二層,除了自我爭取,還需要他方支持。
比如性別差異下的體諒。
生理上的不同,本就導致男女間很難感同身受。
話語權的不平等,又存在着天然的偏見與傲慢。
加上一些個體習慣性的想當然發言,無一不是激化矛盾的存在。
但依然有人在做後天上的努力,換位思考給予理解。
為了感受月經期間的不便,不少男性博主會進行“一日衞生巾”挑戰。
圖源 | B站UP主:肌肉山山
也有外國小哥實地考察,親身體驗到了衞生巾的高消費。
圖源 | B站UP主:貝樂泰是冠軍
其實只要努力試圖理解,再顯著的差異,都不會是缺乏共情的主因。
怕的只是無法放下的優越感,對世界固執地預設。
就像難以置信“一杯奶茶錢”也會是負擔一樣。
同樣的,也總有人不相信,這個國家還有6億人,月收入在1000以下。
圖源 | 微博@中國政府網
在“散裝衞生巾”事件之前。
一位博主發佈的微博,也以一種“精英式的禮貌”,質疑着每月掙不到一千塊的這6億人,是否存在。
可,明明這羣無法“被看見”的人,就是活生生存在着。
他們,和他們所處的世界,不會因為一句“無法想象”而消失。
而脱離了幻想中的温室,才能理解那一句句“生活難”,究竟意味着什麼。
圖源 | B站UP主:浩宇在路上
説回衞生巾。
一個衞生巾,能引起如此巨大的回彈。
是深處那根彈簧,被壓抑到極點的釋放。
在觀念、習慣到消費能力,全方位轉變之前。
更想呼籲的是,要理解。
要兩個性別、不同維度世界儘量達成的共識。
放下無謂爭吵,關注貧困地區女性的真正需求,盡力為她們做些什麼。
這才是真正改變的第一步。
圖源 | 微博@長谷川細作
其實仔細想來,衞生巾全面普及,也不過是上世紀70年代發生的事。
趕上好日子的人,不必完全理解這羣無力跟上時代的人。
但對不受眷顧的她們報以寬容,才是一個社會文明的良心。
女性主義研究學者上野千鶴子,在東京大學入學儀式上曾祝辭。
世界上會有如何努力也無法得到回報的人。
不要用得天獨厚的條件,貶低不夠好運的人。
而是要用你的優勢,去幫助他們。
圖源 | B站UP主:小粉圓_
要達成真正的理解,是很難。
路很遠,但已經有人在走。
而我相信,我們終會捱到新天地。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點擊閲讀往期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