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運營商正名之寬帶篇_風聞

在中國，罵國企很時髦，也很安全，但並不總是正確的。這些年否定中國的電信運營商的聲音也很多。我給大家簡單介紹一下中國電信運營商的寬帶網絡狀況，以及他們一些政策的出發點。

 

先説説網絡的結構和流量特點。

運營商現在的網絡總體上還是樹狀的、分層的。我一直喜歡用交通來類比網絡：假如你要從A城市某小區自駕到B城市某小區，你需要先從小區的巷道里走一段（最低級，速度也最慢），走到市區的道路上（道路等級提升一級，速度也提升一級），再走到高速上（幹線，速度最快）。到了對端，你要再將這個過程反過來，走一系列等級不斷降低的道路，直到抵達目的地小區。

數據在電子網絡中的流動過程也是類似的。數據在流動過程中，也會經歷一個先向上（高等級網絡）匯聚，到另一端再向下發散的過程。

在由低級向高級的過程中，除了線路等級不斷提升之外，還有一個特性，術語叫“收斂”。什麼是收斂呢？大意就是多少人共享同一條線路。拿交通來説，你的車庫到小區的道路可以説是你專用的，但小區的道路就是全小區的人共享的（或者説，競爭的），市區的道路就是所有可能經過這條路的人共享/競爭的，高速就是所有在城市之間交通的人共享/競爭的。為什麼共享一條線路是可能的？因為你並不是一直在使用這條線路。你只是在開車經過的瞬間用一下。如果其他人在另一個時間使用，與你就不會有衝突。也就是説，只要時間上錯開，我們就可以合理地將一條線路提供給很多人使用。

再看寬帶。為什麼寬帶的共享是可能的呢？

首先用户並不是一直在使用寬帶。基於生活的常識，人不可能一直在使用網絡。生活中總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做。

其次在使用網絡的用户也並不總是在全速使用寬帶。拿百兆寬帶來説，100Mbps(bit per second，每秒比特數)的寬帶理論速率每秒鐘可下載12.5MB，1小時是3600秒，能下載45GB。一部90分鐘的1080p高清片源通常不到20GB，全速下載的話不到半小時就能下載完畢。看完這部電影則需要3倍的時間。也就是説用户就算不眠不休整天在看1080p的高清電影，也只能消耗平均30Mbps的帶寬。而高清視頻已經是目前消耗帶寬最厲害的應用了。

同樣的高清片源如果以在線的形式播放，那麼會產生大致穩定的數據流，也就是把整部片源的數據量在90分鐘的時間內大致平穩地發送給用户。這種模式與下載後播放的模式消耗的總流量是一樣的，但下載方式在下載期間會佔滿流量，播放時對網絡完全沒有需求；在線播放的方式在播放期間對網絡有需求，但通常不至於佔滿流量。

（實際目前的在線高清片源的碼率與下載的資源還是不能比的。在線看高清消耗的總流量會比下載低很多。）

站在運營商的角度看，收斂是客觀存在的。運營商在某個片區接入的用户越多，統計效應就越明顯。

假如一棟樓裏有10户居民，每户向運營商買了100Mbps的寬帶。運營商經過調研，發現因為統計效應，這棟樓峯值速率只有100Mbps，那麼運營商雖然向這10户居民承諾的都是100Mbps的寬帶，但運營商的上聯鏈路只需要1根100Mbps的鏈路就好了。因為用户消耗帶寬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運營商並不需要按承諾帶寬的總和來配置鏈路。也就是説，無論哪家運營商，收斂比都是存在的。對這棟樓而言，運營商可以按10:1的收斂比來配置上行鏈路。

一些人覺得運營商這樣配置是奸商行為，如果自己來做運營商，一定會按1:1的比例配置上行鏈路。那麼在這個例子中，你要配置1000M的上行鏈路。你這樣配置的結果是什麼呢？因為調研得到的客觀事實是峯值不會超過100M的上行流量，你配置1000Mbps，結果就是90%的帶寬資源永久性閒置。這個是沒有意義的投資，對用户的上網體驗沒有絲毫幫助，而且會讓自己的網絡成本大大高過競爭對手。在市場競爭壓力下，保證服務的同時做好收斂，可以有效地降低成本，並向市場提供更低廉的價格。用户最終也會成為受益者。

追求服務品質的運營商會很好地處理收斂與保證服務質量之間的關係。譬如電信就會定期調研全網的各鏈路的使用率，如果接近臨界值就會及時擴容。就我所知，中國電信的網絡除了國際出口鏈路之外，其他鏈路都不會允許峯值達到100%的帶寬利用率的。（國際鏈路因為牽扯因素較多，不是想擴就能擴的。）

不過這裏也是一些能力差的二級運營商可以做手腳的地方。在前面的例子中，如果運營商只有1根100M的上聯鏈路，卻向20户賣出了承諾100M帶寬的產品，那麼這20户體驗如何？如果你在閒時（凌晨3點到8點之前，多數用户在夢鄉中的時候）上網，你幾乎可以獨佔這100M的帶寬。而在高峯時期（晚8點到10點），算上10：1的真實收斂比，你只能爭到50M左右的帶寬。注意這個時候意味着有200Mbps的數據要從只有100Mbps的出口鏈路上通過，意味着50%的數據註定會丟失。如果你是在瀏覽網頁，如此大幅的丟包率意味着網頁遲遲打不開；如果你是在看在線視頻，意味着滿屏的馬賽克；如果你是在打網絡電話，意味着斷斷續續幾乎無法辨別的聲音。

這些二級運營商在業務發展過程中，如果你是較早辦理其業務的客户，那麼在你的鄰居們還沒有被發展成他的客户的時候，你可以享受到比較理想的帶寬，體驗一級棒！早期的客户內心都是這樣的：XX寬帶價格這麼便宜，速度比YY（三大運營商）一點兒也不差！YY真黑！

漸漸地你的鄰居們都加進來了，對網絡資源的競爭就厲害了，所以你會覺得網絡質量每況愈下，高峯時間簡直生不如死。但是已經被食之無味但棄之可惜的套餐套牢了。

所以好的運營商與差的運營商區別就在這裏：好的運營商會努力保證在自己的網內不會發生擁塞的現象。為此，他們會週期性檢查自己網絡內的鏈路，有擁塞趨勢的，提前擴容加以解決。或者雖然自己沒能提前發現，有用户投訴了，會迅速擴容或者優化網絡以解決問題。

而差的運營商呢，其贏利模式就是超賣。在超賣的模式下，出口鏈路擁塞是必然的，而且他也不打算解決。如果解決了，成本就上去了，利潤空間也就沒有了。

（順便説一句，這裏還有一個小訣竅：如果你用的運營商網絡不太好，而你需要高帶寬，你可以考慮第二天早上早點起來。一般人可能會想當然地以為深夜0點網絡就閒了，其實不是的。夜貓子很多，0點左右網絡流量仍然很大。第二天清晨稍早一點起來——不需要太早，6點左右就可以，網絡會給你前所未有的暢爽體驗。）

理解了收斂，我們也能理解電信運營商給企業、網吧、二級運營商等組織的寬帶與給家庭用户的寬帶，為什麼在速率相同的情況下價格會有比較大的差異。因為業務模型不一樣，流量在他們內部已經收斂過一次了。與家庭用户相比，雖然速率相同，運營商需要承載的流量卻有很大的區別。

再來説説為啥運營商沒法給你承諾最低帶寬保障。

這個很簡單：數據流動是一個端到端的過程。運營商沒法保障你的數據流動的全路徑都在自己掌握的範圍之內。譬如説，你辦的是電信的寬帶，你的朋友辦的是某二級運營商的寬帶。現在你們倆要傳個文件。當數據在電信網內流動的時候，基本上是有保障的。但數據一旦離開電信的網絡進入你的朋友接入的二級運營商的掌控範圍的時候，電信就管不了了。可以將數據流動的路徑想像成一根長長的管道。數據能以什麼樣的速度流動，取決於最窄的部分。互聯網是全球性的，全球大大小小數百家運營商在做這個生意，用户的行為又不可預料（熱門的一般還多少能預判一點，冷門的就完全不可能了。參見“長尾效應”），你不知道用户會訪問哪裏的服務器。數據常常跨若干個不同運營商的網絡流動，哪家運營商敢給你承諾最低帶寬？

最後再來説説專線。

首先，現在的網絡裏面確實是存在專線的，但只存在於一些封閉的場合，譬如一些銀行或者大企業的總部到分支機構，因為對效率和安全性有較高的要求，他們就會考慮租用專線來連接。但是，專線成本很高。畢竟，分享雖然帶來了對線路的競爭，也意味着成本的分攤。專線的話，這個就只能自己扛了。

其次，早些年確實有一些特殊的互聯網用户用專線接入三大運營商的網絡，原因是專線能夠提供比較大的帶寬。運營商向家庭用户提供的上網服務，最早的是撥號上網，56K的帶寬；後來發展到ADSL後運營商有能力向家庭用户提供最多到512K~8M的帶寬。這樣的帶寬對網吧和一些大企業是不夠的，所以有實力的企業或網吧會採用專線方式接入到運營商網絡。但在光纖到户的今天，這個需求場景應該已經消失了。（不過我在電信的時候也沒有接觸過專線接入互聯網的業務。如有説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再次，對互聯網用户而言，還有個業務場景的問題。很簡單的事實是：線只有兩個頭。如果你要辦專線，一頭肯定是你了，另一頭你要接到哪裏？你辦個寬帶上網，想做的事肯定是很多的，網購、遊戲、新聞、聊天一個都不能少，可能還會刷刷抖音，點點外賣。你打算把另一頭接到哪家？是不是別家的服務你都不要了？自然不是。所以如果你的訴求是接入互聯網，就算是專線，也必定會接入到運營商互聯網樹狀拓撲中的某個點。你的數據進入這個點之後，一樣會與整個互聯網的流量競爭帶寬了。

如果把電信運營商看成負責運送信息的快遞公司的話，只要你付個月租費，那麼你的信息不管多少，不看距離 （近到可能是你的鄰居，遠則可能在地球背面），一律進行高效的運送。這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服務形態。

當年秦始皇興舉國之力建好長城，用長城的峯火台傳遞敵軍來襲的信息。峯火能傳遞的信息量是多少？1 bit。也就是説，只能表達“有”或“無”這個信息，至於來者是什麼軍種，多少人馬，一概不知。

現代人使用網絡，收發的信息量是多少？一個漢字是16 bit，一秒鐘的語音是64000 bit（IP化之後壓縮到8000以下）。大家從網絡上下載的一些資源，可以按1字節=8bit的關係換算一下，看看自己消耗的信息量是烽火台的多少倍。

所以，實際上，大家在手指輕觸間享受的信息服務，已經億萬倍於古代的帝王了。

希望大家在享受網絡給現代生活帶來的便利的時候，在看到荒郊野嶺聳立的鐵塔的時候，在疫情期間宅在家中愉快衝浪的時候，能夠對網絡的建設者們心存一份感激。你不需要旅途奔波，你不需要跋山涉水，是因為網絡的建設者們替你旅途奔波、替你跋山涉水。三大運營商是國企，國資委對運營商同時有利潤和社會責任的要求。運營商有利潤的壓力，卻並不追求利潤最大化。

相信大家還記得，汶川地震之後通信設施也被地震破壞，三大運營商都是搶着衝進去恢復通信的，通信恢復之後提供免費的公共電話讓災民給遠方的親人報平安。尤其是，大震之後餘震不斷，此時衝進災區搶修線路實際上是存在安全風險的。

這次疫情期間，每次有學生克服種種不利的網絡條件堅持上網課的報道，當地的電信運營商總是能迅速響應，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學生的上網困難。

這些行為用市場機制是根本解釋不通的，事實上與經濟規律根本背道而馳。

三大運營商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大家可以批評指正。但本質上，他們仍然是屬於人民的企業。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