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後,我在武漢“掃街”:教人開店、掃碼、幫助城市復甦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0-09-08 18:50
2020年只剩三分之一了,但一場疫情,仍像懸在頭上的劍,讓所有人擔心未來。
疫情也按下了時代的快進鍵,它讓所有人都意識到:數字化的重要性。
疫情陰影下,那些會用外賣、電商、直播、消費券的小店,抗擊打能力要強大得多。
另一羣人,則落在了時代之後:中國還有5億不會用智能手機的人、2億不曾接觸網絡的老人,他們之中,就有許多小店的店主。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是一羣“小店規劃師”:
這個行業在武漢誕生並推廣至全國。疫情最嚴重時,“小店規劃師”們教店主開通外賣、做無接觸點餐,幫小店挺過難關。
疫情後,他們則通過小程序、數字營銷、支付寶消費券等方式,讓小店迎來重生。
疫情後,基於支付寶等平台的數字化浪潮,讓這個職業成了就業新高地,平均年薪20萬,人才缺口100萬,不少海歸和高學歷者入行。
但能實實在在地,幫助那些散落民間的小店,則是這件事帶來的更大成就感。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趙敏文
編輯 | 李思思
一天4萬步、“掃”100家店
就為了每個小店能有復甦的機會
王靜 女 小店規劃師
熬過了疫情後,武漢街頭又開始熙熙攘攘,人們努力讓生活回到軌道。
而作為武漢人之一的我,在乾的或許是他們之中,最辛苦的一份工作。
每一天,我都要在熱到發燙的街上“掃街”。武漢市中心全部是樓房,沒什麼綠化、又是高樓,地面温度起碼40度。
最忙的時候,每天跑10個小時、拜訪100家店,一天的步數最多達4萬步,遙遙領先朋友圈的其他小夥伴。
這份工作叫“小店規劃師”,不僅考驗體力,也挑戰耐心。我每天的日常就是教店主用二維碼、開通外賣、發消費券…
武漢的夏天堪比“火爐”,沒有最熱,只有更熱。所以,每次掃街回來,我的衣服都會被汗水浸透、滲出白色的鹽漬,人也黑了一圈。
但看着街邊小店又重新熱鬧起來,我也很開心,畢竟,這樣武漢就離完全復甦更近一些。
疫情嚴重時,我和無數的武漢人一樣,一共困了68天。
印象最深的感覺,就是絕望。當時我就覺得,不能這樣,人要做點事,日子才會有盼頭。於是我們一家人,就每天輪換着出去做志願者——幫小區送菜。
封城前3天我還在跑客户
熬到4月,大家終於能出門了。我公司也新增了“小店規劃師”的崗位,我因社區送菜對街道、門店都比較熟悉,順理成章地成了武漢第一批小店規劃師。
疫情時的封城,加速了數字化的進程。一個冬天過去,每個武漢人手機裏都至少有五個社區羣——用來團購蔬菜。
雖然如今疫情消退,但大家對網絡卻更依賴了,而這對大多數商家來説,也成了復甦最重要的入口。
“掃街”期間,我得知一家小區裏的餐廳,因社區封閉,外面的人沒法進來,小區的人則都在家做飯,餐廳一天也沒幾筆生意。
那成了我第一個客户,後來我每週都要去那裏2-3次。我一張張幫他掃描菜單、上傳菜單,建了個外賣系統,並幫忙把鏈接每天發在小區的羣裏。
互聯網時代,年輕人是方便了,但對老人來説則生活變得“困難”了一些——他們眼神不好、腿腳不好、還不太會用智能手機。當新技術湧進來,他們只能無奈地落在後頭。
我曾遇到過一個在菜市場賣菜的老太太。現在很少有人在身上帶現金,而她又不會用手機,生意都被那些可以提供手機支付服務的商家搶去了。
我幫老太太申請了新的支付寶二維碼和一個小音箱。此後,每一筆付款,都能發出“叮”的一聲並報出數字,老人就知道:錢收到了。
還有一個開滷味店的60歲阿姨。她的店生意很好,每次見她,她都忙得暈頭轉向。但當我去店裏回訪時,卻發現老人連租金都快付不起了。
原來,店裏的二維碼是兒子申請的,**所有收入都直接打到兒子賬上。**而他從不來店裏幫忙,老人每日的辛勞都成了兒子揮霍的資本。
於是我向公司申請,以老人的身份證重新辦了收款碼。現在只要看到我路過,老人家就會開心地招呼我坐下,還送我一堆滷味。
這些都是我們的“舉手之勞”,但對他們來説,卻非常重要。
我曾拜訪過一家蘭州拉麪館,老闆的小桌上擺着一塊“抗疫先鋒”的獎牌。
疫情期間,他帶領着夥計免費給雷神山醫院送餐。這一送,就是好幾個月。
武漢的每一個小店,都在疫情期間付出了許多。只要能幫助到他們,我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豪和開心。
海歸後回武漢“掃街”
雖然辛苦,但我很驕傲
耀文 男 小店規劃師
很多人都奇怪:你一個海歸,為什麼幹“掃街”這麼辛苦的工作?
我本科在華中農業大學學城市規劃,畢業後去了深圳一所建築師事務所。幹了兩年,考上了美國的公立常春藤學校大學之一,佐治亞大學。
畢業後,我繼續留在美國工作了3年。
很多人都覺得,這挺讓人羨慕的,但我幹得越久,心裏越明白:我沒跟上時代…
當時我在美國做數字化相關工作。但美國的數字化和中國相比,緩慢而笨拙。
我那時候的工作是幫舊金山唐人街的小店建立網站。最開始,我很有幹勁,跑了800多家店瞭解產品和需求,再幫他們建網站。
2015年,美國的網站還和中國PC時代的差不多:灰底白字,簡單地按照女裝、鮮食、外賣來分類。
美國唐人街小店的網站導航頁,與中國電商網站相差很遠
此外,點擊進入後,不僅沒有客服,也沒有評論區,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樣子。最後有些店主甚至懶得運營,直接關掉了網站。
當地的店主告訴我,他們之所以建網,只是希望有人能搜索網站上的電話,讓他們來的時候不會迷路…
有些小店網站只掛了2件商品
幹了3年多後,我越來越沮喪,覺得建網站根本幫助不了店主的線上銷售。
而與此同時,國內的情況已經突飛猛進。印象最深的是,過年回家時,**我發現老家那邊一部手機,一個支付寶APP,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網購、外賣、打車、理財…
雖然美國很多方面都很發達,但那都不屬於我,我所在的行業還停留在十年前的發展水平。於是,2019年,我決定回國。
選擇做一名武漢的小店規劃師,一是離家近,照顧父母更容易;二是相比北上廣,武漢的數字經濟,還很有潛力。
最開始,我也是“掃大街”,一家一家地跑:菜市場、早餐店、燒烤攤…
武漢保成路夜市
先從月流水10萬以下的小店開始,做最基礎的活兒,幫他們開通二維碼收付款、外賣系統、自助點單系統…
慢慢的,我開始轉型,進入商圈和連鎖店,開拓一些月流水10萬以上的“腰部”客户。
這時,能幫小店做的就更多了:小程序、小額貸款、支付寶消費券…幾個月後,我的業績,也排在武漢的前幾名了。
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份工作每天在街上跑,累,髒,像房地產銷售。但真正瞭解,我才發覺這工作的價值和有趣。
這份工作的平均年薪能到20萬左右,而在一些小城,我知道還有的人能做到年入百萬。
此外,現在這工作離小店近、離科技更近,用科技幫小店,是我特別願意去琢磨的一件事。
“掃”到一個老婆
我沉澱了自己的“掃街”方法論
柯萌 男 小店規劃師
我是1996年出生的“小店規劃師”。
我的同事大都是95後——因為得對互聯網科技足夠熟悉。但這工作並不是所有95後都能做,因為它非常辛苦。
今年1月20日,我就因為疫情被困在家裏。但不能出門的時候,我們也沒閒着,每天挨個給客户打電話,遠程視頻,教他們用支付寶小程序、開通外賣系統。
當時有個生鮮店經營困難。當時大家都無法出門,我就想辦法用小程序,幫店主搞配送、維持生意。
但問題來了,結算需要打印機,這是在平時特容易搞定的事兒,但當時搞一台打印機就跟找戰備物資似的。
後來,我幫店主在網上買了台打印機,用順豐運到武漢,再託朋友運到小區門外,隔着欄杆,氣喘吁吁地遞給了店主。這才算解決了問題。
後來,武漢解封了,我們的工作也恢復了常態。
現在,我每天都是先坐輕軌,再換公交,從起點站到終點站,穿越整個武漢。每天早晨8點出門,晚上10點才結束掃街,回家。
掃街的時候常顧不上吃一頓正經的午餐,**餓了就隨便在超市買個麪包、水果,**趁着這個機會也可以和客户聊聊業務。
我算得上是小店規劃師裏的“老鳥”,現在還沉澱出了一些找客户的經驗:
**第一步,先聊天。**把自己當做消費者,親自體驗店裏的購買流程,找痛點,再拿相應的產品服務去和店主溝通。
**第二步,把自己做好的成功案例説服周邊的店鋪。**比如一個支付寶刷臉支付的機器,我會先推給客流量最大的早餐店,等周圍的店主過完早,一般都會打電話過來問我如何安裝。
這期間,我也遇到一些困難:武漢人嗓門大,性子急,遇到不會用,就直接吼。我性子急,也會懟回去。
有時在外人看來,我們是在吵架,其實我們是在溝通業務。
**疫情把人們衣食住行都逼到了線上,但也因此誕生很多新機會。**總有人跑在前面,有人跑在後面。後來者不懂,我們去負責去教。
進入這行一年後,我還意外收穫了一個老婆。
當時我正在做一個開網吧的客户,我承包了他的數字系統。溝通下來,他覺得我很靠譜,就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我。
現在我們已經領證了,本來打算5月辦酒席,因為疫情,10月準備補上。
我從小在武漢長大,一直都覺得武漢是個有人情味的城市。有句武漢話,叫:“冇得幾大個事”。
等每一個小店都熱鬧起來的時候,武漢也就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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