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次元遭受的第一顆催淚彈,20年後依舊威力十足_風聞
动画学术趴-动画学术趴官方账号-2020-09-09 07:38
作者/喵0
編輯/若風
“麻枝準在《AIR》中,做到了在悲劇的基礎上,讓極端的無力感無限地延伸。”
20年前的9月8日,一部名叫**《AIR》**的遊戲在日本發售,有人為了能第一時間買到,甚至提前兩天就在店鋪門口等待。遊戲在當年共售出10餘萬套,截至2005年約售出30餘萬套。在那個年代美少女類遊戲能達到這個銷量是一個令人驚訝的數字。
最近《AIR》的編劇,被稱為“大魔王”的麻枝準又一次成為了中日兩國動畫圈的熱度話題。因為由他執筆,御三家(Key社、ANIPLEX、P.A.WORKS)聯合企劃,P.A.WORKS擔任製作的**《成為神的那天》**即將在10月播放,並且第一段PV也已放出。
麻枝準是遊戲公司KEY社所屬的腳本作家,作詞家與作曲家。代表作:《Air》《Clannad》《Angel beats!》《Charlotte》等。
而在Galgame(美少女遊戲)界非常知名的Key社,則是一家以製作感人的遊戲而著稱的公司。由於Key社的遊戲充滿幻想與温情,其具有張力的劇情總是能讓玩家感動地淚流不止,所以其大量作品被製作成動畫。最有名的便是“KEY社三大催淚彈”:《Air》《Kanon》《Clannad》。
寫作Clannad,讀作人生
這次新企劃不僅代表着麻枝準兑現了在“KEY社20週年祭”上給予觀眾的承諾:KEY社依然是活躍的,沒有依靠過去的成績,會去開拓新的企劃。
另外,麻枝準也希望通過《成為神的那天》以一種嶄新的姿態迴歸製作現場。他將這部作品視為“背水一戰”:如果失敗了,KEY社這塊招牌可能就倒了。
麻枝準和KEY社的“背水一戰”
二十多年前,麻枝準因為和老對手久彌直樹在工作上的一些不快,使得他同樣決定放手一搏,自己企畫並擔任腳本做出了那部至今仍然經典的作品《AIR》。後來京阿尼更是竭盡全力將其改編成動畫,賺得了大量觀眾的眼淚。
藉着《成為神的那天》即將與觀眾見面的機會,又正值《AIR》發售20週年,讓我們一起來回顧並梳理一下麻枝準是如何利用天空、海岸、小鎮少女等元素打造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吧。
本文嚴重劇透,請謹慎觀看!
神尾觀鈴
“覺得這部作品很特別,很多時候其實是因為觀鈴這個角色自身的特殊性導致的。”
《AIR》是一部在當時看起來很特殊的作品,並且至今仍是。
它的故事主要講述了:受到母親影響,踏上尋找“翼人”(傳言中帶有翅膀但因詛咒困在天空中的類人類)之旅的男主角國崎往人,在偶然路過的海邊小鎮遇見了三位疑似與這個傳説有關聯的女孩子。
為了挖掘真相,他選擇旅居在這座小鎮上,並發現“翼人”命運的繼承者就是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神尾觀鈴,由此開啓了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
國崎往人和神尾觀鈴的初遇
熟悉麻枝準的觀眾可能都能看出來,《AIR》的故事結構十分符合他往後的個人創作習慣:利用小舞台(海邊小鎮)來表現宏大世界觀(跨越千年的“翼人”傳説),以此誘發觀眾共情。
後來他在擔任**《Angel Beats!》與《Charlotte》**這兩部動畫的編劇時,更是將這種思維發揮到了極致。
《Charlotte》中的小鎮
《Angel Beats!》中的校園
但是如果我們只將視點停留至此,認為:
《AIR》這部作品的特殊性就在於完美的利用了“時間循環”(這部分內容出現在遊戲中的AIR篇)和“解謎”(這部分內容出現在遊戲中的dream與summer篇)這兩種設定手法,最後構建出一個以小見大、誘人深思的故事格局。
那麼就太限制於劇情本身,而忽略了主角——神尾觀鈴在《AIR》中起到的作用。正如早稻田大學客座教授,文化研究學者東浩紀説的那樣:
《AIR》不同於一般的美少女遊戲,它能夠使玩家更好的沉浸於遊戲劇情之中,並且嘗試對女主角投入情感和責任,而不僅僅是單純的攻略角色。
東浩紀
沿着東浩紀的思路,我們如果深挖這部作品就會發現,大家之所以會被《AIR》吸引,覺得這部作品很特別,很多時候其實是因為觀鈴這個角色自身的特殊性導致的。
表面上看,觀鈴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孩。單馬尾、大號蝴蝶結、口頭禪、天然呆,這些都是在如今的日本動畫裏常見的萌點。
但只要我們略微思考,就會發覺觀鈴的內在十分特殊,並不像我們熟知的少女角色。
觀鈴的內在特殊之處,對比《AIR》中同樣生活在小鎮,觀鈴的同學霧島佳乃和遠野美凪便可窺見一二。
霧島佳乃
在故事中,霧島佳乃由於對亡故母親懷有思念,所以在幼年時偶然碰到“白穗之羽”(其實是傳言中“翼人”羽毛)的她,便捲入到與“翼人”有關的詛咒當中。這種可怕的力量一度困擾着佳乃,但卻沒有讓她淪陷下去。通過往人、觀鈴以及姐姐霧島聖的幫助,最終她還是努力的遠離了這個噩夢。
遠野美凪
觀鈴的另一個同學遠野美凪,她的母親由於第二個孩子不幸流產以至罹患精神病,之後不僅導致整個家庭崩塌,美凪也漸漸消失在母親的記憶中。
如此悲劇,便使得這個“擁有很多米券”的女孩子受到“翼人”詛咒的牽連,與自己的家人漸行漸遠,和幻想中的神秘少女小滿生活在一起。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快清醒過來,正視了自己的人生,並採取各種手段與詛咒做抗爭,最終喚起了母親的記憶。
美凪依靠自己喚醒母親的記憶
在《AIR》這部作品中,無論是佳乃還是美凪,她們被命運捉弄時雖然也會陷入低谷難以自拔。但是一旦認清這些問題,便會奮起抗爭,通過力所能及的辦法重新拿回人生的主導權。
而這一點也是眾多日式動畫裏少女角色的特徵,無論是**《寒蟬鳴泣之時》裏的古手梨花,《哥布林殺手》中的女神官或者《境界的彼方》**中的慄山未來都是如此。因為她們做的只是複製了現實中人類陷入困境時奮起的反應。
之所以説“觀鈴不像我們熟知的少女角色”原因也同樣在這裏。受到“翼人”詛咒(來自於翼人的龐大記憶,每隔一段時間必須尋找一位少女來繼承)的她,在故事中不僅沒有做出任何像佳乃或者美凪那樣對命運進行反抗的動作,反而宛如“欣然”接受般,去選擇承擔痛苦放棄逃避。
就像動畫中觀鈴與往人的對話:
觀鈴:我從小時候開始,一直對天空有一種懷念之情。
往人:為什麼?
觀鈴:不知道,只是感覺另外一個自己就在那裏!(“翼人”生活的天空)
觀鈴被塑造的並不像一位我們常見的少女角色,因為她沒有太過強烈的主觀意識,也很少有自己的立場。在她身上觀眾看見的不是熱血的元氣少女,不是整天怨天尤人的消極態度。而是一個經歷命運折磨,最終坦然接受自己歸宿的人。
換句話説,通過觀鈴我們能夠感受到一種“超越同齡的坦然”,她身上那種無差別包容才是《AIR》較之於其它作品最獨特的地方。這也難怪東浩紀會認為,大家在接觸這部作品時會對角色投入更多的情感。
生如夏花 死如秋葉
“我們通過作品感受到的那些難以言表的情感,其實都來自於這部悲劇中“美好的東西”被無情打碎。”
在我們挖掘觀鈴這個角色的特徵後,就會發現她身上的這種包容和坦然其實是為後續悲劇做出的最大鋪墊。《AIR》是一開始就被賦予“悽美悲涼”的作品。麻枝準在接受採訪時提到,《AIR》的悲劇性就是在他的堅持下一手造成的。
到最後涼元(涼元悠一,本作“summer”篇的腳本)説“這個結局不能這樣,把它改掉吧”,但我頑固到最後都沒有做出讓步。
麻枝準接受採訪時的照片
製作者們之所以要將《AIR》塑造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悲劇,説到底就是想以此為內核讓觀眾從這部作品裏體會到不同層次的情感表達。
表層來看,這部作品用了大量筆墨對日常內容進行刻畫,拉近了我們與觀鈴之間的距離,讓大家感受到她身上閃耀着的天真與善良,並對這位“鄰家女孩”投入極大的幻想和喜愛。
之後,一旦觀鈴與我們之間的關係建立起來,後續劇情只要讓她患上“KEY社病”離世,就可以營造出一種我們熟悉的好友突然與大家分別,在不捨和惋惜的情緒下迫使觀眾產生悲痛的感覺。這與**《未聞花名》或者《四月是你的謊言》**給大家帶來的情緒衝擊,是十分相似的。
但我們會發現《AIR》這個悲劇賦予大家的內心波動遠遠不止這些,更多的還有一些難以言表的情感狀態。
對於悲劇這個詞,魯迅曾有過一段很獨到的見解——**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給人看。**我們通過作品感受到的那些難以言表的情感,其實都來自於這部悲劇中“美好的東西”被無情打碎。
《AIR》整體故事是充滿“美感”的,而它的美學來源也與日本這個國家本身的審美觀有很大關聯。在日本歷史中,有三種審美傾向一直佔據着藝術創作的核心:侘寂、幽玄、物哀。而《AIR》所體現的便是“物哀”這種“美的愉悦。”
“櫻花最美的時候就在於它盛開後的凋零”,這種審美一方面是指萬物綻放時的生命之美,另外一方面則是終末肅殺時的殘缺與遺憾之美。所以在**《源氏物語》**裏才會將“物哀”之情投射到春去秋來中,萬物的生長與凋謝。
《源氏物語》繪圖
《AIR》通過故事映射出來的“美感”也就是這種生命的綻放與瞬間的凋謝。
對於生命綻放之美,它是依附於觀鈴的經歷來呈現的。在一次又一次夢境中遨遊的她,不僅能夠清楚感受到“翼人”的痛苦,讓她瞭解到關於這個詛咒背後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也讓觀鈴發覺如果自己不去做些什麼,在死亡後依然會有新的女孩子來承擔這份痛苦。
所以觀鈴身上那種寬容,那種“超越同齡的坦然”,使得她開始思考能否通過自己對“翼人”痛苦的分擔來改變這一切,甚至通過這種方式,將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最後憑藉着一己之力解放“翼人”,斬斷這跨越千年的悲傷。
正因為有着這種信念,觀鈴才會在四肢虛弱到無法行走,身體疼痛到乃至昏迷的情況下,依舊在堅持,依舊在承受,依舊用笑容面對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想靠自己去打破詛咒卻又不想讓他人擔心。
為此,在她用超越人類極限的毅力忍受“翼人”詛咒給她帶來的痛苦,並在動畫最後用帶有憧憬的口吻説出:“我努力過真的是太好了,因為我的終點和幸福連接在一起,因為我不是孤身一人,所以…..抵達終點了。”這句話的時候,也是觀鈴生命最燦爛的時刻。
就如同櫻花在漫長時間裏不斷聚積力量最終盛開那樣,觀鈴在也通過在青春歲月裏的忍耐,最後綻放出了果實,用自己的生命獨自承受了來自“翼人”的詛咒,為後續少女們贏得了可能會逃離這個悲劇的曙光。
在聊完生命綻放之美,隨之而來的“殘缺”與“遺憾”之美也就很好理解了。因為觀鈴終究還是離開了我們。觀鈴通過故事與我們建立的深刻關係,在大家心中植入的分量,也隨着她獻身命運變成徹底的悲痛與惋惜。
換句話説,觀鈴就如同那絢爛的櫻花一樣,在盛開的那一刻,便凋零了。這種美感也引發了我們對於《AIR》這部作品更深層次的複雜情緒——悵然若失之感。
正如認知心理學家埃倫·迪薩納亞克的觀點:想要引發惆悵,需要人們先沉浸在美的愉悦中,之後再利用憂愁,哀怨打破這種美的愉悦,便可以產生惆悵這種複合情緒。

無盡循環的悲劇主題
上文提到,創作者對觀鈴這個角色的塑造,其實是為悲劇主題做的一個最大鋪墊。通過觀鈴身上體現出的“凋零”之美,讓我們感受到惆悵與無奈的情感。但其實《AIR》整部作品在設定上都在延伸這種情緒,尤其是結尾進一步強化了悲劇主題。
日本社會學家大澤真幸對此曾做過很好的説明:雖然玩家在《AIR》中能夠如神一般“看見不被人知道的事情”,但即使如此,玩家扮演的依舊是一個無應對性的角色。”
大澤真幸演講時的照片
這種無應對性簡單來説就是讓觀眾什麼辦法都沒有,什麼也做不到。使得大家的情緒從觀鈴離開時的悲痛,到回顧觀鈴唯美生命的惆悵,再指向深深的無力感。
表面上來看,《AIR》的無力感來自於它的遊戲機制。雖然有着“時間循環”的設定(即讀檔,LOOP),但是涉及觀鈴命運的結局都是悲劇。這就意味着不管觀眾怎麼二刷,三刷,觀鈴都不可能“HAPPY END”,為此玩家只能無力的被動接受這一切。
更深層來説,麻枝準不僅從遊戲機制上讓大家感受到無力,他還杜絕了在故事框架下,觀眾通過自我幻想的方式來救濟觀鈴。
對比去年上映的**《天氣之子》。如果不考慮這部電影的正式結局:男主角森島帆高在愛情信仰下幫助身為晴女的天野陽菜**逃離了獻身自我拯救東京的命運。雖然最後這個島國首都毀於一旦,但是陽萊和帆高還是幸運的存活下來。
按照正常“世界系”發展,陽菜最終肯定會獻身自己拯救東京,與心愛的帆高陰陽兩隔。如果故事真的如此,幻想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觀眾們腦海中肯定會不自覺的去思考,陽萊如果不去拯救東京,那麼她和帆高是不是有可能都存活下來,最終走到一起。這就是幻想的救濟性,賦予故事一個不違背內容設定下,屬於每一個觀眾心中自己的結局。
當然新海誠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為此才沒有按照傳統的“世界系”製作電影,而是將大家心中這種可能出現的救濟內容變成真正的結局,也就有了如今這個《天氣之子》。
不同於《天氣之子》,麻枝準用了一個很“刁鑽”的辦法——跨越千年歲月,來規避掉觀眾可能會利用故事框架,幻想出辦法在心中自我救濟觀鈴。
因為《AIR》不是科幻故事,也沒有異世界與魔法,只是一個帶有傳説的正常世界。所以只要設定出時間跨度,我們就不可能在它的內容背景下穿越到千年歲月之前,拯救神奈備命斬斷“翼人”詛咒,進而讓千年後的觀鈴不再揹負這些傷痛。
也不可能幻想着開發出什麼特殊藥劑來消除觀鈴身上的疼痛,更不要想着她能與《天氣之子》裏的陽萊一樣只要逃避就可以存活下來。
對於《AIR》這部作品來説,就是通過故事格局先封鎖住大家對觀鈴任何可能性的救濟,隨之而來的無力感讓大家對這位少女的悲慘經歷產生難以釋懷的情感,在此基礎上放大該作的悲劇性,最終讓觀眾只能將痛苦與無力感深深埋藏在心裏。
在很多其它催淚向作品裏的女主角,她們對於觀眾的情緒共鳴是無法達到《AIR》這麼深的,尤其在情感宣泄這個問題上。在《四月是你的謊言》中,女主小薰最後雖然離我們遠去了,但是她對男主公生的心意還是通過一封表白信確確實實的傳達到了。小薰的心願在故事結尾也算是完成了,所以觀眾多多少少會釋懷。
同理《未聞花名》也是如此,身為幽靈的面碼雖然最後還是消失了,但是她想讓兒時玩伴們重回舊好,讓宿海仁太再次振作起來的心願在最後依舊達成了。

但是在《AIR》中,它因為沒有一個相對完整的世界觀設定,導致沒有具體的故事規則和結局判定。所以觀鈴在最後是否真的完成解除詛咒的心願,大家也僅僅是做出了各種積極樂觀的猜測。在不知道真正結局的基礎上,觀眾自然不可能像《四月是你的謊言》或者《未聞花名》中那樣,對於觀鈴離去釋懷。
麻枝準在《AIR》中,做到了在悲劇的基礎上,讓極端的無力感無限地延伸。
結語
從2000年9月8日,KEY社發佈《AIR》的初版遊戲,到2005年1月,動畫版《AIR》在日本BS-i電視台播出,再到2020年筆者寫下這篇紀念《AIR》的文章。二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來自世界各地的人被這部關於奉獻,關於命運,關於生離死別的故事所打動。
時值今日,在知乎的話題討論裏,在B站的催淚向剪輯裏,在一個個新人必看的追番列表裏,《AIR》依舊榜上有名,它從未消失,也從未離開過我們。
只是,這部作品並不那麼青春,也不涉及太多撕心裂肺的愛情故事。它想塑造的僅僅是一位生活在小鎮中的平凡少女,她的哭聲,她的笑容,以及在星空下她那抹燦爛的微笑。
但同時它又塑造了一位不平凡的少女,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撐起的是跨越千年時空的命運;她用自己強忍痛苦的生命,譜寫出來的是關於古老傳言中唯美故事的篇章。
就像文章開頭説的那樣,《AIR》是麻枝準從事作品企劃的起點。20多年後,他在執筆《成為神的那天》的時候,也希望自己能夠通過這部作品重新迴歸創作原點。

無論如何,《AIR》對於麻枝準來説是他人生中的一次光輝時刻。而10月將與大家見面的《成為神的那天》,是麻枝準的又一次“背水一戰”,它值得觀眾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