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外賣跑腿小哥同住一個屋檐的我,從來不需要買日化品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1027499-2020-09-10 13:36
這幾天朋友圈被一篇關於外賣小哥送餐時間與績效考核的文章刷頻。説來也巧,作為一個節儉人,我租住在一個月租金一千元的十人間宿舍,室友來來去去,兩個月不到換了好多茬。但十有八九他們是外賣送餐行業或者準備進入又或是已經退出的人員。與他們的閒聊改變了我一些觀念,對於他們,我是那個並沒有多羨慕的“秀才”大哥,他們對於我則是我理解社會基本面最好的素材。

我住的十人間宿舍
一開始準備找室友們做個採訪,還琢磨好了重點採訪陳哥這“三進宮”老江湖,等我回到寢室,看到的是已經見怪不怪的場景———宿舍管理員麻利的收拾着陳哥留下的冬季被子和其他零碎,順帶管理員問我有什麼用得上的沒有,我也照例拿了所有留下的日化用品,這是我拿的第8套日化用品了,頗有種禿鷲撿拾殘骸的感覺。聽管理員説陳哥三月就到了上海,走之前在一家汽車4s店當銷售,最終堅持不下去,到湖南一個工廠去了。
還記得我來到這間擁擠的宿舍的第一晚,就被一個稚嫩的哭聲打破了夢鄉,這個孩子離開工廠,想到上海大城市闖一闖,結果跑外賣一個月才能掙3000,但欠下了上萬的網貸無力償還。其他室友起來安慰他,讓他和家裏説説,回老家到自己家養豬場乾乾算了。第三天早上,我出門上班,他拖着洋氣的黃色行李箱走向火車站,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羣體普遍對時尚的嗅覺會有與經濟實力不相稱的敏鋭,我是全屋最土的一個。

也説不清為什麼,這個羣體會有一些共性,第一是來自工廠,第二是樂於使用信用消費,第三是都希望通過提升自己的學歷獲得更好的工作但又從來不會去實施。
黎哥就很典型,是廣東人,整個家族都在工廠裏工作,按他們的話説叫“進廠”。當你問他,工廠工作是不是掙得少才出來的?他的回答是工廠沒意思,掙得也不少,他都是在工廠做個大半年存了點錢就出來,錢花完了再回去,儼然一副追逐風與自由的狀態。黎哥不是個勤奮的人,租了一台電動車,跑外賣跑了不到三天就打退堂鼓了,原因是覺得又累又不掙錢,於是乎他又開始坐公交跑相對單價高一點的閃送。結果不是嫌東西重就是嫌路遠,基本也是幹一天休一天甚至休兩天的狀態。一個月過去,他只掙了2800,維持生活都不夠。
你問他為什麼不努力一點?別人能跑一萬為什麼你才不到3000?他會很坦然的覺得自己做不到,並且不會去努力而是打聽有沒有別的新平台可以薅羊毛。好幾次,黎哥也表現出了對我有一份相對穩定工作的羨慕,但是一聽我這一萬上下的工資又顯得沒有多羨慕,似乎他們會覺得身邊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個月掙三四萬的人,也許自己就是下一個。對於那些職業外賣騎手,黎哥也談不上羨慕,他會覺得人家能吃苦是人家厲害,我認慫,能幹這個工作的人根本不會在乎什麼交通安全,人家掙的就是違法的錢。
對於學歷,黎哥也會時不時感慨自己學歷低所以工作不好找。但是你告訴他花點錢弄個專科文憑時,他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可能在他看來,其實很清楚他的實際情況並不是一張文聘可以解決的。
黎哥離開宿舍的最後一個星期基本沒有起過牀,似乎是在找各種招工的信息,最終從哪來回哪去,黎哥這種情況的室友並不少見,似乎他們也並不覺得“進廠”有多差,但是外面世界的自由和豐富更吸引他們。大都市月薪破萬不是夢的幻覺也讓他們總是在進廠與進城之間來回橫跳。我想黎哥在工廠幹不了多久又會回到城市然後繼續循環。

比起黎哥,前面提到的陳哥年齡更大,經歷也相對豐富,但在我看來,可能陳哥最終不能在上海站穩腳跟也正因為自己是“老油條”總想以某種“經驗”換取相對輕鬆且高薪的工作。
陳哥很早就出來打工,廚房、工廠、銷售似乎門檻不高的工作他都做了個遍。這次來上海也是奔着大城市機會多來的。和寢室裏所有人一樣,陳哥也是從外賣幹起,但沒有去當“黃衫軍”或者“藍衫軍”,做了一個星期小區送菜後也是覺得太累時間太長,轉而開始了閃送跑腿。似乎陳哥比其他人還是順一點,也會總結點經驗,儘量能多搶點路短價高的好單,一兩個星期之後一天能跑個200多塊。按陳哥自己説和工廠工作差不多,可能還更少一點,他之前在一家食品廠工作,吃飯也不花錢。

顯然陳哥認為到了自己這個階段不能靠賣力氣掙錢了,何況這個錢也不多。同樣我也問過陳哥,既然不想賣苦力,怎麼不去考慮讀讀書,學點東西呢?他的答案顯然符合絕大部分這一羣體的認知。他們所謂的提升學歷不過就是為了一張紙,並沒有真心想去學什麼技術。但是現在的情況又沒有什麼迫切性或者很高的性價比讓他去提升學歷,所以學歷的事也就是説説。總體上這個羣體都有個金牌銷售的夢。
陳哥一邊找工作一邊接着做閃送,有一天我看他也和我一樣6點就爬起牀,還穿着白襯衣西褲。一番攀談,原來陳哥找了一份去4S店賣車的工作,我當時心想,估計陳哥努努力他月薪破萬的夢想就能實現了。
一開始似乎陳哥自己也覺得自己要走上“人生巔峯”了,以前都早早的上牀玩手機,現在喜歡坐在樓下大廳和女生宿舍的女孩子勾勾搭搭。但是好景不長,4S店的工作並不順利,呆了一兩個月,連賣車的流程,價格都不知道,他每天就是負責給客户打電話預約來看車,一個月的工資也掉到了2800。沒多久陳哥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但也不願意回頭去跑閃送。最後幾天一直在嘟囔着要跳槽,似乎他覺得一份輕鬆月薪8000的工作才是他應該獲得的。原本以為他會跳槽到別的行業,沒想到不辭而別直接去了湖南“進廠”。

陳哥撩妹的地方
除了黎哥和陳哥,來來去去的人很多,有程序員也有跑業務的,但更多的是將外賣快遞行業當成在大城市第一步的“離廠”青年。也許在網上炒得沸沸揚揚的“多給五分鐘”只是一幫局外人才關係的細枝末節,在那個階層裏,能吃外賣這碗飯的人根本就不在乎所謂的道路交通安全,更不要説説什麼“多五分鐘”。真實的外賣行業是一個低門檻大量人員湧入,然後大浪淘沙的過程,淘汰率之高遠超用户們的想象。
快遞行業給了他們一個月薪破萬不是夢的幻想,但也是他們”離廠“後為數不多“看得上”的工作。我想他們還是會在“進廠”、跑單、銷售的三角里繼續循環下去,直到哪一天徹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