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員的遭遇,是所有社畜的縮影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0-09-10 07:45
昨天,《人物》公眾號發表了**《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裏》**一文,在朋友圈刷屏。
外賣騎手的生活境遇,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在媒體的渲染裏,外賣小哥通常都是萬能的,他們上能代替老闆親自炒粉,下能為了顧客畫小豬佩奇;
在平台的包裝下,外賣小哥通常都是可愛的,他們戴着各式各樣的頭盔,給顧客發可愛的消息,還組成了黃藍CP;

而這篇文章,在拋去媒體的噪音和表面的粉飾後,通過講述幾位外賣騎手的真實經歷,告訴大家這些騎手們在工作中面臨的真實困境:
可愛的頭盔,僅僅是為了滿足網絡上人們的喜好,於是被平台強制帶上,其實增加了騎行風險;
可愛的圖畫,是為了滿足客人的要求,避免差評,好在平台上接到更多的單子;
闖紅燈、逆行,甚至親自下場炒粉炒菜炒麪,也只是為了再節省一點點時間,能夠把手上的單子送完……
因此帶來的安全問題,觸目驚心,平台規定的送達時間太短,騎手們不得不去拼命,這樣才能維持一份微薄的收入。
文章生動的描述,引起大家的共情。
許多人都在評論區表示“自己可以多等兩分鐘”,“我們在享受便利的同時也在剝削騎手的安全”,“騎手們真的是太辛苦了”,“要給騎手們點好評”……
願天下騎手都能平安回家,這是大家的心願。
很快,外賣平台就針對文章中提到的平台規定時間一事做出了回應。
在聲明中,他們表示,會盡快上線一個新功能,可以讓消費者在結算的時候選擇願意多等5分鐘或者10分鐘的小按鈕,不着急的情況下多給騎手們一點時間。
聲明一出,有人表示了支持,畢竟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可以相互體諒。
但也有人敏鋭地察覺出了不對勁:**平台不願意多給自己的員工增加時間,卻要消費者買單,這是合理的訴求嗎?**是消費者做錯了什麼嗎?
確實,作為消費者,花一樣的錢,卻不能享受到同等服務的待遇,這不是在壓榨消費者的權利嗎?怎麼看都是一副道德綁架的模樣。
而且,最關鍵的是,**多出來的5分鐘,其實並沒有減輕騎手的負擔,**反而會讓騎手拿這個時間多接一單,或者先去送別家。
説白了,餓了麼的這個聲明,看似充滿了善意,處處為外賣小哥着想,其實暗含的甩鍋意味非常明顯——
派送的時長、距離、路線明明都是平台的算法整好的,現在看起來卻成了消費者的鍋,似乎需要我們“高抬貴手”。
這則聲明,堪稱當代茶藝大師了。
綠茶行為拿捏得恰好,外表合規,暗地苟且,滿分級表演。
大多數人也許不介意為了外賣小哥的安全多等五分鐘,但把道德壓力一下轉嫁到消費者身上,將來會發生什麼矛盾,可想而知。

實際上,送餐時間被壓縮得越來越短,是外賣平台和算法的問題。
美團外賣的logo下面,幾個大字十分醒目——美****團外賣,送啥都快。

對於消費者來説,快,很重要。如果你不夠快,大家就不會選擇你。
而對於騎手和商家來説,我越快,能出的單子就越多,接到的單子也就越多,才能賺到更多的錢。
平台是從商家的利潤中抽成的,只有更快,才能成單更多,賺更多錢。
所以,平台的算法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用盡一切力氣,想方設法把配送時間壓縮再壓縮。
正如《人物》那篇文章中講的那樣:
2016年,3公里送餐距離的最長時限是1小時,2017年,變成了45分鐘,2018年,又縮短了7分鐘,定格在38分鐘——據相關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全行業外賣訂單單均配送時長比3年前減少了10分鐘。
很多時候,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機器可以算好路線,但無法算好意外,以及無數的不確定。
半個小時的時間,商家要備餐,騎手要取餐,路上密密麻麻的紅燈,擁擠排隊的電梯,都使騎手很難在規定時間內送達。
無法送達的騎手面臨兩種可能:要麼因為超時被扣錢,要麼因為消費者差評而影響接單率,收入減少。
如果點了提前送達的話,消費者不投訴還好,一旦投訴,還是要被扣錢。
所以,在這種算法之下,騎手只能選擇加快自己的速度。但這樣會形成惡性循環:騎手越快,平台也會繼續提速,然後騎手又只能繼續加快。
這個鍋顯然怎麼看都不應該甩到消費者頭上。
願意多等5-10分鐘那個按鈕,平台完全不必假惺惺地遞到我們手上,只需要把後台騎手超時懲罰的時間增加就可以了。

平台總是覺得自己是無辜的,在平台的誘導下,一個騎手和商家、消費者之間的三角矛盾出現了。
騎手和商家之間,經常會因為出餐速度引起矛盾:商家備餐需要時間,尤其遇到午晚高峯期的時候,出餐更會不及時。
騎手因為着急,就會不停催促商家,雙方之間的矛盾也就不斷激化。
前有騎手催單與商家大打出手:
後有商家稱外賣中的老鼠是騎手的栽贓陷害:
對於消費者而言,外賣送不到都是騎手的錯,所以也會給差評、去投訴。
要麼騎手低三下四道歉連連,要麼轉手就去報復:
消費者因為沒及時送到,也會對商家怨氣滿滿,再也不選擇這家。
不久前,抖音上曝出一則視頻,一位商家在賣出一杯奶茶後,不僅不賺錢,反而還欠了2.12元。

過低的價格導致這位商家不賺反賠,但是為了開店也只能如此。
只有商家自掏腰包,設置大額紅包的時候,平台才會在界面優先展示,將你的店鋪排在前面,吸引更多的客流量前來下單。
可謂外賣版的“競價排名”了。
除此之外,平台的佣金抽成也十分可觀。
今年4月10日,廣東省餐飲服務行業協會公開發布了《廣東餐飲行業致美團外賣聯名交涉函》。
其中提到,受疫情影響,許多商家在今年上半年舉步維艱,然而美團的高額佣金對於他們無疑是雪上加霜,新開餐飲商户的佣金抽成,已經達到了26%!
這對於很多商家來説,已經難以維持生計,所以無奈才發表了交涉函。
26%的佣金,按照一單20塊錢來算,平台就要拿走5.2,剩下的要支付水電、房租以及原料的成本,連薄利多銷都算不上。
平台與平台還有惡性競爭,之前就有店主曝光,自己無法同時在美團和餓了麼上面開店。
平台對商家的這種剝削,也蔓延到了消費者身上。
商家為了多賺點錢,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提高單價,二是降低成本。
於是,要麼消費者要付出比以往高的價格才能享受到和之前一樣的餐食,要麼就只能拿到劣質食材製作出的垃圾食品。
被剝削最為嚴重的,還是外賣騎手。
比如針對前面廣東省餐飲服務行業協會發布的交涉函,美團回應稱佣金收入的八成用來支付騎手工資。
據美團年報顯示,**2019年外賣佣金收入為496.5億,其餐飲外賣騎手成本為410.4億,佔比達82.7%。**2019年有399萬騎手從美團獲得收入,其中,25.7萬人是建檔立卡的貧困人口。
《消費者報道》在廣州市天河區隨機採訪了多名美團“專送”騎手,均表示公司沒有為他們繳納五險一金,一騎手透露,“每個月會從工資里扣除幾十元的保險費用。”
連五險一金都沒有,又催促那麼急,出了事故,誰來買單?
在不合理的規則下,商家、消費者與騎手,同時被剝削。
到底是誰應該改變自己?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重點考察了工人活動後,發現了一個過去秘而不宣的事實,那就是資本對勞動的異化。
異化不是指一個東西失去了它的本義,而是説本來是客體的存在卻反客為主。
如同人們玩手機是為了感受快樂,最後卻被手機綁架。
本來外賣這個行業的誕生是為了讓顧客和商家享受便利,結果是搞得顧客商家騎手都怨氣沖天,這就是異化。
勞動應該是人實現價值的手段,是客體,現在卻成了人不得不勞動,勞動成了主體。
結果必然導致人們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而資方為了避免效率的下降出台各種各樣的懲罰措施強迫大家去勞動。
外賣平台是如此,其他地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有的老闆為了監督員工,甚至要搞出各種各樣監督員工不許上班摸魚的手段,好好的工作變得像諜戰一樣。

只要是工作就會有這種矛盾嗎?未必。
今天是那個男人的紀念日,不如説説那個時代工人的勞動積極性吧,那個時代,和現在逼着大家工作是完全不一樣的,工人階級擁有蓬勃向上的生產熱情,他們會主動申請義務勞動,不要任何報酬****,如果領導安排義務勞動沒有安排到他們,他們甚至會不高興。

作者紀卓陽走訪了那個時代的工人後,聽到了很多讓現在的社畜看起來很不可思議的描述。
梁師傅講到,當時幹部和羣眾是住在一塊的,幹部家裏面是什麼情況羣眾都知道。所以沒有人敢貪,一有任何問題馬上就檢舉你。
工人的檢舉途徑很多,可以找黨委書記反映,還可以在每個月的民主生活會上,當面給領導提意見。而且領導沒有權力開除工人。
梁師傅廠的副廠長利用權力給自己分了一套房子,羣眾在民主生活會的時候反映到黨委,結果這個人被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房子退回,級別從副廳級降到副處級。
當時的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積極性高,是因為他們處在主人翁地位。

就拿生產任務的制定來説,一個生產任務下來了,廠裏面下到車間,車間下到班組,班組傳達到每個工人。
接下來讓工人討論,看怎樣完成這個任務,如果覺得這個任務制定得不合適,工人可以提意見讓上面修改生產任務。
比如,有一次,一個生產任務下去了,讓一個工人軋了碳素鋼馬上軋鋒鋼,工人覺得這種生產任務安排不合理,於是提出意見,後來就把生產任務修改了。

在歷史紀錄片中,上海汽輪廠的工人就種種問題進行了激烈討論。
工廠最基層的單位是小組,小組可以討論國家大事、工資待遇、日常生活等等領域,任何東西都可以放到枱面上去講。
他們首先彙報了自己的工資,大多數都是四五十,而車間領導最高也不過126元,相差不超過三倍。
小組就工廠現階段是否該採取獎金制度展開了爭論。

有人認為,必須要區分現金激勵和獎勵制度。部分人也贊同獎勵制度很有必要。
有人説應該獎勵有突出貢獻的工人。
而另一方人則對此有異議,他們表示,獎勵制度只會讓最有資格的人收益,最終只會涉及到極少數工人,我們不能建立只有少數人受益的制度。
堅持要建立獎勵的一方説,獎金髮給所有人是不現實的。
反方説,一旦你對獎金這種刺激有了反應,慢慢地你想要的越來越多。
也有人説,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不是為資本家工作,自己的工作會影響到所有人,重要的是研究新的生產方法。

儘管兩邊各抒己見,有的看法也不是説一定可以執行下去。但我們能見到的是,工人真的可以成為工廠的主人,工廠怎麼發展,如何制定福利,他們有話語權。
正因為如此,大夥兒出了什麼事情都第一時間想到去廠子,對廠子有極高的歸屬感。
1990年有組數據,僅僅瀋陽市鐵西區就有國有和集體企業913家,職工38.1萬人。
80年代是東北老工業基地最後的黃金期,這一數據只多不少。當年,從和平區進入鐵西的人行道旁有個鐵板浮雕,描繪的是上萬產業工人騎着自行車,進入鐵西區工廠的景象。
人們穿着藍色工作服和膠鞋,騎着二八自行車,把鋁飯盒裝進網兜裏,掛在車把上,或者夾在後座。

那些年,工人村的豬頭肉也令人印象深刻。
瀋陽重型機械廠每年過年都會給員工發福利,柴米油鹽自不用説,有一年還發了一人半個豬頭,一萬多人的企業,五千多頭豬。
下了班,一人拎回去半個豬頭,湊在一起能拼成三四張豬臉。北方冬天冷,户外就是天然的冷凍室,豬頭肉吃不掉,就掛在窗外。
天一黑,窗户上掛的都是豬頭。
工廠不僅構建了人們的生活,還豐富了人們的文化。

瀋陽重型機械廠舊址
廠裏每個班小組,可以訂閲免費報紙,工廠有圖書館,工人有自己的文藝宣傳隊,樂器、道具由工廠提供,帶薪排練節目。
交際舞才是那個年代最流行的,幾乎每個工會都會組織交際舞活動。有工廠從“社會上”請來了跳探戈的演員,工人們穿喇叭褲、戴蛤蟆鏡和演員一起扭,毫不怯場。

其它的福利也數不勝數。
比如,工廠有幾乎免費的幼兒園,女工可以按時離崗餵奶,女工不方便的日子可帶薪休假,這才有了所謂的“例假”。
遺憾的是,到了今天,很多東西已經徒有虛名。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走馬觀花,世界早已換了另一副模樣。
勞動越來越異化,對工人而言越來越像是一種折磨,工人被迫放棄了主觀能動性,變成了流水線上的機器。
如果按照現在的流行語,應該叫做“工具人”。
2017年開始,美團實施的“微笑行動”。採用不定時、隨機的模式抽查,被抽到的騎手也需要立即停車,然後拍攝從胸部到頭頂的照片,並保證面部清晰。
如果沒有及時上傳照片,或者照片內容不合格,系統都有可能判定審核失敗,騎手們將會面臨少則300元,多則1000元的罰款。

去年冬天,內蒙古海拉爾的一位美團騎手在送餐途中被抽中。
這位騎手在零下30℃的氣温中,脱下所有的防寒衣物,露出美團制服和頭盔,並迅速拍照上傳。
我們無法揣測這個制度的設計者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但從這個結果看,顯然這個被迫脱掉防寒衣物上傳照片的騎手,不會擁有對公司的歸屬感。
在某些平台眼裏,外賣小哥冒個雨不算什麼,逆行不算什麼,闖燈也不算什麼,只有快點,再快點,他們的利益才能得到保證。
近幾年,種種勞動者遇到的事情,外賣員的遭遇,農民工的遭遇,打工子弟的遭遇,碼農、工具人的遭遇,讓人唏噓,也讓人反思。
我們馬不停蹄走了好長路,的確得到了很多東西,但千萬不要忘記了,當初到底為了什麼出發。****
誰才是困住外賣騎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