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殼,要破?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9-11 21:27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肖瑤
住在“蛋殼”的租客們不安定了。
看新聞,數家長租公寓紛紛暴雷,聽説“蛋殼公寓”也馬上要跑路了。即將住滿兩年的小向和男友住在上海一間15平米的主卧裏,租金2280元/月,管理費、水電費和網費另算,但他們已經連續半個月沒網用了。
軟件上的申請保修最早只能選擇“次日上門”,奇怪的是,反覆三次下的保修單,都在幾個小時後自動被取消了。
從半個多月前開始,蛋殼公寓收到廣州、深圳地區部分租户的斷網投訴。



微博#蛋殼公寓超話#下,各地住户反映蛋殼公寓的斷網現象
在廣州住了一年半的租户小吳撥打客服詢問,那頭卻只有人工智能語音稱部分網域維修。反覆撥打多次後,終於轉接到人工客服,被告知“用户信息註銷了”,原因可能是“欠費時間太長導致銷户”。
對方宣稱的恢復時間,也從原先的八月底推遲到了九月15日,在十多次投訴後,客服終於向小吳提出200塊賠償,小吳拒絕了。
當各式“跑路”消息蜂擁而至時,任何居住上的端倪都可能將租客引向對這一點的猜測,繼而引發恐慌:我還能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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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難,住長租公寓更難
新聞上的業主收租、平台消失的現象其實沒那麼頻繁,更常見的,是被揉碎到日常生活中的細瑣麻煩。
6月18日,蛋殼公寓公告稱,其CEO高靖正在接受地方政府有關部門調查,但並沒有説明具體原因。有意思的是,公告透露出蛋殼公寓急於與高靖撇清關係:“高靖所涉調查因個人問題,與之前參與的個人商業投資有關,與蛋殼公寓無關。公司目前各項業務和經營活動一切正常。”
但接連傳出多家公寓暴雷後,包括小向在內的許多住户發現,部分“管家”的職位逐漸淪為虛職。
七月中的一個雷雨天傍晚,小向在房間裏休息,頭頂的燈忽然熄滅,整套公寓的電源都被切斷,她走出自己的房間,其他住客的房門都緊閉着,走廊和公共客廳一片漆黑,沒人吱聲。
她打電話給客服,卻由於“線路故障”,久久沒能接通,曾經帶她租下這套房的業務人員——也就是平台方的“管家”,早已跳槽離開原崗位,也不再回信。
她只好撐傘下樓去找物業,被告知他們那套房空調漏水,小向不解,以為是漏水影響到了電路,物管卻沒好氣地告訴他:讓你們管家來修,他們一日不上門,我們就一日不供電。
小嚮明白了,管家人間蒸發,“蛋殼”成了“空殼”,小區物業也聯繫不上負責人,想通過租客倒逼管家上門。
電閃雷鳴從窗外炸進來,小向把大門敞開,樓道走廊裏的燈光勉強滲進來,她最後“逮”住了個路過的保安,拜託他幫忙暫時修復了單元電閘。
在如今市面上幾大連鎖長租公寓中,蛋殼公寓屬於較受歡迎的一家。其公開招股書顯示,截至2019上半年,蛋殼公寓的入住率為89%,續租率達到51%,在國內長租公寓領域處於領先水平。

杭州某地鐵內的蛋殼公寓宣傳海報
今年春節之際,蛋殼公寓在紐交所上市,打響了中國長租第一槍,也是迄今規模最大長租公寓上市公司。
但半年來,它的股價一直低迷,從13美元的上市價一度下跌60%多,最低達到5.28美元,市值也只剩10.5億美元。
其財務數據也顯示,從2017年至2019年,蛋殼公寓雖然營收在不斷增加,從2017年的6.57億元人民幣狂飆到2019年的71.29億元人民幣,但淨利潤卻從虧損2.86億元擴大到虧損37.84億元。

蛋殼公寓上市以來股價表現,圖源雪球
營銷等費用也在不斷增加,自2017年以來,蛋殼公寓三年累計虧損金額超過50億元。包括2019年11月在納斯達克上市後募資金額驟減的青客公寓在內,上市,似乎不能為長租公寓提供穩定的保證。
類似蛋殼的長租公寓大多采取是一對一的“管家”形式而非中介:一套公寓分租給幾位租户,都配有定向管家進行對接,包括看房、簽約及後期維護等事項。“管家”是平台方的工作人員,扮演連通租客、房東上下游的角色。
資金鍊將一次完整租房過程的所有環節串起來,一旦營收出現問題,無法再為運行提供燃料,最先被架空的,只能是作為買方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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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諤的資金鍊
約從2015年開始,長租公寓擠入市場弄潮,在一、二線城市的熱度居高不下。
相較於中介和個人房源,相當一部分規模的連鎖長租公寓以低房租、短租期的優勢,吸引了大量外地青年。
天眼查數據顯示,我國目前共有900多家長租公寓相關企業。然而,在這近一千多家公寓裏,其中22%的相關企業都存在過經營異常,近5%的相關企業曾受到行政處罰或有過嚴重違法行為。
據新京報統計,僅在2019年,就有26家公寓機構出現重大問題,今年7月就有樂伽公寓、杭州速錦房產等6家公寓機構爆雷。

長租公寓近期頻繁暴雷,圖源運營研究社
2019年8月7日,長租公寓“樂伽”首次在微信公眾號裏公開承認“經營模式存在嚴重缺陷”:沒有經營收入,無法償還客户欠款,確認停止運營。南京、合肥、蘇州、杭州、西安、崑山、成都、重慶等八個城市的客户受到影響,維權無門的租客和房東之間矛盾逐漸激化,一部分未收到房租的房東開始強迫租客搬出。
2020年對長租公寓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第一季度,隨着疫情的爆發,眾多長租公寓公司就已損失慘重,一度傳出“資金鍊斷裂”、“房東、租客兩頭吃”、“負責人失聯”等新聞。
僅在8月,就有超過十家長租公寓被曝出現問題。從房東到租客,紛紛找上門來“疫”後算賬,卻發現部分管理層已經人去樓空。
長租公寓不能長存的根本硬傷,在於其依靠短期資金流架空市場的運營模式。
早期,寓見、蛋殼、自如等公寓都採取了“高進低出、長收短付”的模式迅速搶佔市場,即高價租入房源再低價出租,一次性收取租客1-2年租金卻按月向房東支付租房款,形成一個流動的現金池。
換言之,類似於拿租户一年的房租付給房東,不斷吸引新住户,壯大現金流,直至積重難返。
這種大規模的商業運作模式需要大量資金投入,在運營初期可能稍見成效,但僅靠這一單一模式營收,無疑違背商業邏輯。
隨着長租公寓的擴張,資金吃緊,一方面房東收不到租房款,只能強制收回房子。另一方面,租客不僅要被迫搬離,剩餘租金也難以拿回。
如果只有很少一部分出租,空置大量房源,但付給房東的錢卻不能少,就會出現經濟鏈斷裂。
據不完全統計,自2017年至今,至少有69家長租公寓機構資金鍊斷裂或停止運營,僅2019年,資金鍊斷裂及跑路的長租公寓就有45家。

長租公寓行業投融資退潮,圖源中商產業研究院
在各大城市,每到畢業季,剛從學校出來的大學生承擔了長租公寓相當一大部分的主力,對這部分人而言,多數還需要多擔心一個叫“租金貸”的東西。
針對這部分人存款低、租房需求迫切的特點,長租公寓通過第三方金融機構簽署長期貸款合同,以5%-10%的低利率一次性拿到1年或更久的租金,除去短期內支付給房東的租金,剩下大筆資金用作開新店或其他投資。
資金鍊斷裂幾乎是必然結果。如果處理不好其中的資金流時間差,一方面平台欠金融機構的尾款無法付清,房東拿不到房租選擇收房;另一方面,與租客的貸款合同也無法解除,仍然需要按時還貸,否則會留下徵信污點,承擔逾期費用。
除了資金運用上存在風險,管家、平台的對接信息差之外,市場中不少長租公寓更是處於監管的空白地帶。這一新生企業目前還沒有相對應的規範經營管理,缺乏嚴格、專業的行業指導,房屋裝修、物業標準、空置期處理等問題,都存在層層隱患。
於是,爆雷之後,維權往往無路無門,企業以“經營不善”為由倒閉清算,租客拿不回自己的損失,連立案都極其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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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蝸居庇“韭菜”?
租房的問題,尤其是“畢業生”、“年輕人”租房的話題,幾乎每年夏天都會被推到風口浪尖,金融媒體紛紛跑出來分析:在大城市租房是畢業後第一課。
這裏的“課”有“被教訓”的意思,無論是私人直租、連鎖公寓,都會踩到不可避免的雷。
“年輕人”是個比“韭菜”還好用的詞,這一羣體似乎很容易貪小便宜,很容易在與殘酷社會短兵相見的第一回合敗得心服口服。
就算沒有陷入“租金貸”的泥潭,在還沒了解透徹長租公寓套路的前提下,畢業生被平台推出的“超低價”吸引:租得越久,租金越低。
**但這或許就像愛情一樣,陷入容易,脱身難。**對愛情仍然心存幻想的人,覬覦着遙不可見的“理想蝸居”,做着安居都市、小而温馨的夢。

電視劇《歡樂頌》
幾年互聯網時代的風捲雲湧,的確讓租房市場進行了一次徹底的產業革新,信息變得愈加透明,各種眼花繚亂的模式、平台,人工、智能雙結合,企圖讓市場與租客無縫貼合。
但實際上,從過去到現在,**在偌大城市找到一方落腳之處,年輕人在都市租房面臨的諸多困境本質都是類似的。**從黑中介到租金貸,從各式嵌套非法租金,到甲醛超標,層出不窮的坑令人防不勝防。
比如,無論是從前的中介還是現在的“管家”,都共有着一種類似思路:引流。某些大型的租售平台上仍然堂而皇之地掛着無數虛假房源,目的不是騙錢,而是騙“關注”——先把尋房者引到對話語境內,然後告知對方“房子被人要走了”,只能推薦另一套更貴的。
如果不是畢業後在深圳以2500元租下一間八平米次卧,小林不會想到這套路也適用於所謂大型、規範的長租公寓。
最初,前前後後看了不下十套房源,小林相中了一間2000元的公寓卧室,沒想到直到搬家當天,他突然被“管家”告知:就在剛剛,房子被別人租走了,我給你找另一套行不?
“稍微貴一點”。
小林只能自認倒黴,在管家的説辭裏,他們只負責帶租客上門看房,但不能保證其他管家會不會帶租客看房。而管家之間信息並不互通有無,這也就意味着,如果稍微遲疑猶豫,看好的房子很可能下一秒就被另一個眼疾手快的租客搶走了。
網友“兜兜媽媽”透露,其在8月20號與杭州適享簽約,並以押一付十二的方式付完全款近40000元租金後,中介又稱房東要裝燈,裝完燈後才能入住。可一直拖到8月30日,她忽然收到中介消息,稱適享公司疑似爆雷,聯繫不上法人。
“上午還在正常上班,下午公司總羣就把我踢出來,公司疑似跑路,本人因工資未發,現在也在維權。”房東第二天上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換鎖,並對她們説:你們被騙了。
“似乎我們一點都不是受害者。”“兜兜媽媽”説。
就像文首小向和小吳遇到的困境,蝸居時代的憋屈從未真正過去,不論是住一個月,一年或十年,魚龍混雜的租房市場,仍然遊離於秩序和文明的邊緣。
(文中小吳、小向、小林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