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之後,再無科幻_風聞
西方朔-2020-09-13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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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不上神級劇情,但絕對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劇情。(至少在看到這個問題時腦子裏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這個)
先附上原文:
黑,真他媽的黑啊。
“不能再拖了。”東方延緒決然地説。是不能拖了,在這片黑暗的太空中,決鬥者都在凝神屏息,那根弦就要繃斷了。每一秒,危險都在以指數增長。既然誰先拔槍都一樣,不如我們先拔。
這時,一直沉默的井上明突然説話:“還有一個選擇!”我們自願犧牲。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們?我們三人當然可以,但我們有權替“自然選擇”號上的兩千人做出這種選擇嗎?三個人此時都站在一道鋒利的刀刃上,被痛苦地切割着,而無論向刀刃的哪一側跳都是墜入無底深淵,這是太空新人類誕生前的陣痛。
“這樣好不好?”列文説,“先鎖定目標,再接着考慮吧。”
東方延緒點點頭,列文立刻在空中調出了武器系統控制界面,打開次聲波氫彈和相應運載導彈的操控窗口,在以“自然選擇”號為原點的一個球面座標系上,二十萬公里外的“藍色空間”號、“企業”號、“深空”號和“終極規律”號顯示為四個光點,距離隱去了目標的結構,太空尺度上的一切都是點而已。
但這四個光點分別被四個紅色的光環套住了,那是四圈死亡的絞索,表示這些目標已經被武器系統鎖定!
被驚呆了的三人互相看看,同時搖搖頭,表示這不是自己所為。除了他們,擁有武器系統目標鎖定權限的還有武器控制和目標甄別軍官,但他們的鎖定操作都要得到艦長或副艦長的授權。
那麼只剩下一個人擁有直接鎖定目標併發起攻擊的權限。我們真傻,他畢竟是一個兩次改變歷史的人!他是最早想到這一切的人!
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想到的,可能是在星艦地球成立時,甚至更早,在得知聯合艦隊毀滅時……他真的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像那個時代的父母一樣,一直在為孩子們操着心。
東方延緒以最快的速度飛過球形大廳,兩位副艦長緊跟着她。他們出門後又穿過長長的廊道,來到章北海的艙室門前,看到他的面前也懸浮着他們剛才看到的同一個界面。他們想衝進去,但“自然選擇”號起航逃亡時的那一幕又出現了:他們撞在艙壁上,沒有門,只是那一個橢圓形區域的艙壁變得透明瞭。
“你幹什麼?”列文大喊。“孩子們。”章北海説,他第一次對他們用這個稱呼,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能夠想象出他那平靜如水的目光,“這事就由我來做吧。”
“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是嗎?”東方延緒大聲説。“從成為軍人的那一刻起,我就準備好了去任何地方。”
章北海説着,繼續進行武器發射前的操作,外面的三人都看到,他雖然很不熟練,但每一步都正確。淚水從東方的雙眼湧出,她喊道:“我們一起去好嗎?讓我進去,我們一起下地獄!”
章北海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操作。他設定了導彈的手動自毀功能,可以在飛行途中由母艦操控自毀,完成這一步後他才説:“東方,你想想,我們以前可能做出這種選擇嗎?絕不可能,但現在我們做出了,太空使我們變成了新人類。”
他把導彈戰鬥部距目標最近的爆炸距離設為五十公里,這樣可以儘量避免對目標內部設施的破壞,但即使再遠些,也處於對目標內部生命的殺傷距離之內,“新的文明在誕生,新的道德也在形成。”
他拆除了氫彈戰鬥部三道保險鎖中的第一道,“未來回頭看看我們做的這一切,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孩子們,我們不會下地獄的。”第二道保險鎖也被拆除。
突然,警報聲響徹飛船,如同來自黑暗太空的萬鬼哭號,顯示界面從半空中像雪片般瘋狂地跳出,顯示着已經突破“自然選擇”號防禦系統的來襲導彈的大量信息,但沒有人來得及看了。
從警報響起到來襲的次聲波氫彈爆炸,只間隔了四秒鐘。從“自然選擇”號最後傳回地球世界的影像看,章北海可能只用了一秒鐘就明白了一切。
他本以為自己在兩個多世紀的艱難歷程中已經心硬如鐵,但沒有發現心靈最深處隱藏着的那些東西,在做出最後決斷前他曾猶豫過,曾經努力抑制住心靈的顫抖,正是心中這最後的柔軟殺了他,也殺了“自然選擇”號上的所有人,在長達一個月的黑暗對峙中,他只比對方慢了幾秒鐘。
三顆小太陽亮起,照亮了這片黑暗的空間,它們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把“自然選擇”號圍在正中,平均距離飛船約四十公里。核聚變火球的持續時間為二十秒,這期間火球在以次聲波頻率閃爍,但肉眼是看不出來的。從傳回的影像上看,在剩下的三秒鐘時間裏,章北海轉向東方延緒方向,竟笑了一下,説出了幾個字:“沒關係的,都一樣。”
我一直記得最初看這一段的時候那種感覺。那一秒直接愣住,難以置信,真的是難以置信。我很難接受在整本《黑暗森林》中花費了那麼多筆墨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死的這樣輕描淡寫。
個人覺得在整部《三體》中,大劉都在着力表現兩個點。
第一,就像在書中薩伊所説那樣:“在這場危機面前,我們都是普通人,但都有自己的責任。”維德也説過:“這個非常時代沒有無名小輩。任何普通人都可能隨時被委以重任,任何顯要人物也可能隨時被取代。”
是的,每個人都是普通人。無論是高尚的還是卑劣的,偉大的還是平凡的,每個人都一樣,光錐之內,即是命運。章北海是這樣,羅輯是這樣,雲天明是這樣。或許這也是《三體》吸引這麼多人閲讀並且深陷其中的原因之一,就像生活,根本沒有什麼主角光環,你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但你不會放棄,這不僅僅是因為肩上的責任,更是因為生活這個無解的命題,它不允許你停下,只能走到竭,走到死。
第二,大劉在描述每一次改變人類命運的事件時都是用一種四兩撥千斤的語氣,一種旁觀者理智淡漠的口吻。
葉文潔向三體世界發射回覆信息時是這樣:
這時,葉文潔的手指懸在它上面兩釐米處。人類文明的命運,就係於這纖細的兩指之上。
毫不猶豫地,葉文潔按下了發射鍵。
羅輯向大史闡述黑暗森林理論時是這樣:
“大史,你真的是個頭腦很清楚的人。”“這一開始我的腦瓜還是能跟上你的。”
羅輯在黑暗中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的臉在火星的微光中浮現了兩三次後才説:“大史,不是什麼開始,我們的推論已經結束了。”“結束?我們什麼也沒弄出來呀?你説的宇宙文明圖景呢?”“你在得知我的存在後,交流和沉默都不行,你也只剩一個選擇了。”
在長時間的沉默中,兩粒火星都熄滅了,沒有一絲風,黑暗在寂靜中變得如瀝青般黏稠,把夜空和沙漠糊成一體。最後,史強只在黑暗中説出一個字:“操!”
“把你的這種選擇外推到千億顆恆星中的億萬文明上,大圖景就出來了。”羅輯在黑暗中點點頭説。
太陽系即將被二向化時是這樣:
“打擊警報出現了嗎?”程心問。曹彬點點頭,“是的,警報出現了,在半個世紀中有過兩次誤報,都差點把你們喚醒,但這一次是真的。
孩子們——我已經一百一十二歲了,可以這麼叫你們了吧——孩子們,黑暗森林打擊終於降臨了。”程心的心驟然緊縮,不是因為打擊的降臨,一個多世紀以來,人類世界已經為此做好了一切準備,但她卻敏感地覺察到事情不對。
她們按照約定被喚醒了,恢復到這種狀態至少需要四五個小時,就是説警報發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窗外的木星組合體二號既沒有緊急解體,也沒有改變軌道,仍若無其事地作為木星的衞星運行着。再看看曹彬,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表情也太平靜了,似乎還隱含着絕望。
“你現在是在——”AA問。“我在太陽系預警中心。”曹彬抬手指指身後説。程心看到曹彬身後是一個控制中心之類的大廳,空間幾乎被氾濫的信息窗口所淹沒。那些窗口在大廳中到處飄浮,不斷有新出現的窗口擠到前面,但很快又被後來的窗口遮蓋,像潰堤後湧出的洪水一般。
但大廳中的人們似乎什麼也沒做。那裏的人有一半穿着軍裝,他們或者靠着辦公桌站立,或者靜坐着,所有人都目光呆滯,臉上呈現着與曹彬一樣的不祥的平靜。
不應該是這樣子的,程心想。這不像一個已經進入掩體、面對打擊胸有成竹的世界,倒是很像三個多世紀前,不,已經是四個世紀前,三體危機剛出現時的狀態。那時,在PIA和PDC各種機構的辦公室裏,程心到處都能見到這樣的氣氛和表情,顯示着一種面對宇宙中超強力量的絕望,一種放棄一切的麻木和漠然。
大廳中的人們大部分沉默着,但也有少數人正臉色黯然地低聲交談着什麼。程心看到一個呆坐的男人,桌上一隻杯子倒了,藍色的飲料從桌面一直流到褲子上,但他全然沒有理會。在另一側,在一個被永遠置頂的顯示着複雜趨勢圖的大面積信息窗口前,一名軍人和一個平民女性擁抱在一起,那女人的臉上有隱隱的淚光……
“為什麼還不進掩體?!”AA指着舷窗外的太空城組合體問。“沒有必要了,掩體沒用。”曹彬垂下雙眼説。
“光粒現在距太陽有多近了?”程心問。“沒有光粒。”“那你們發現了什麼?”曹彬悽慘地笑了起來,“一張小紙條。”
大劉就這樣,創造出了整個三體世界。整個宇宙,用狂妄的力量顯示出“典雅的冷酷、精緻的殘忍和唯美的死亡”。
“沒關係的,都一樣。”
這幾個字烙在我的腦海裏,就像我想象的章北海臨死前的眼神,背後是次聲波氫彈攻擊自然選擇時所發出的強烈光芒,那樣一個畫面在我腦海裏定格了很久很久。
整部《三體》裏最喜歡的人設就是章北海,尤其在看完《我的三體》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他“信念堅定,眼光遠大又冷酷無情,行事冷靜決斷,平時嚴謹認真,但在需要時,可以隨時越出常軌,採取異乎尋常的行動。”他真的是一個堅定不移的戰士,“一個盡責任的軍人,為人類的生存而戰。”
一直覺得大劉設置章北海死這個情節很大膽、很超乎想象,但卻也正是這樣,才又進一步體現出《三體》想要竭力表現的宇宙的模樣:
典雅的冷酷、精緻的殘忍和唯美的死亡。
直到前不久我才發現大劉是不能確定三體二的銷量好與壞,所以當時並沒有創作三體三的打算,才把章北海寫死了…附上原採訪視頻:
看到這個之後也挺震驚(大劉總是出乎我的意料),畢竟刷了很多遍的三體的我在第一次看三體時就已經陷入了對宇宙深深的思考,陷得真的太深了,消沉了大概近兩年的時間,現在還有些影響,還一度在想要不要去讀物理或者天體物理..結果這個採訪把我打得七零八落…
但不管怎麼説,大劉還是給了我們一個完整的三體世界。在我心裏,三體之後,再無科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