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懂塔吉克語,這個"漢塔"感動千萬人的故事可能將永遠被湮滅_風聞
西域都护-西域都护官方账号-新疆在地观察家。公众号:西域都护2020-09-15 11:27
如果我不懂塔吉克語,這個"漢塔"感動千萬人的故事可能將永遠被湮滅
如果我不懂塔吉克語,就永遠也挖掘不出這個幾乎被歷史塵埃湮沒,“漢塔友誼"的感人故事。
在世界第二大高原----帕米爾高原,在新疆喀什地區的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簡稱塔縣)生活着塔吉克族,他們被稱為"愛國戍邊"的民族,阿姆若汗的故事就是發生在塔吉克族和漢族之間的感人故事,這是一個值得被銘記的真實的故事。
旅居在塔縣的我經常拜訪塔吉克農牧民家庭,聽塔吉克老人講過去的事情,這個故事是無意中聽一個塔吉克老人提到"漢族嬸嬸阿姆若汗”----“漢族嬸嬸”? 老人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便"順藤摸瓜",對阿姆若汗的故事進行了深度挖掘。
馬背上的孤女----父母倒在血泊中
上世紀三十年代,那時的塔什庫爾幹縣不叫塔什庫爾幹,國民黨政府沿用漢朝時的古稱,在帕米爾高原塔吉克族居住地設立"蒲犁"縣。
蒲犁縣的託格倫夏村最富有的鄉紳叫"庫孜買買提",**他也是村子裏最有學問的人,會色勒庫裏塔吉克語、、瓦漢塔吉克族、烏爾都語、維吾爾語、柯爾克孜語、波斯語,除此之外,還有漢語,他是塔吉克族中第一個懂漢語的,也是那個年代塔吉克族當中唯一懂漢語的。**他之所以學會了漢語,是因為他帶領民團配合國民軍自發巡邊戍邊,這樣有機會接觸漢族國民軍,就跟他們學會了漢語。
1928年夏天,庫孜買買提正騎着馬,在瓦漢走廊巡邊,忽然聽到小孩子"嚶嚶"的哭聲,循着聲音找去,只見不遠處一匹棕色的馬,馬背上駝着一個大約五六歲的漢族小女孩,馬的旁邊,一男一女,看起來是小女孩的父母倒在血泊中,身中數彈、人已斷氣。看樣子,他們是遇到了土匪殺人越貨,從血跡判斷,是當天發生的事。
帕米爾高原一天有四季,雖然是夏天,那天天氣並不暖和,邊塞詩人岑參詩裏寫的"胡天八月即飛雪"是一點都不誇張的。小女孩驚恐萬分地望着庫孜買買提,渾身瑟瑟發抖。庫孜買買提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身上,又忙從自己的包裹中拿出饢和水,給小女孩吃、喝。
他把小女孩帶回自己的家,對妻子説:“這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女兒,讓她給我們的女兒當妹妹,做個伴吧!我們就叫她阿姆若汗吧!“Amru塔吉克語陪伴,伴侶的意思,汗是女子名字後綴。他們的女兒古麗汗看起來比小女孩大一兩歲。可憐的阿姆若汗因為受驚嚇,問她什麼都不説,所以她姓甚名誰,幾歲,老家哪裏,還有沒有別的親人在蒲犁,她都説不清楚。庫孜買買提不斷打聽,卻還是沒有一點線索,只是聽她口音應該是河南、山東人士。找不到她家的親戚朋友,庫孜買買提和他的妻子就把阿姆若汗當自己女兒收養了。好心的庫孜買買提夫婦對阿姆若汗跟自己女兒一樣好,女兒吃什麼、她吃什麼,女兒穿什麼、她穿什麼。
在這個塔吉克家庭愛的包圍下,沒多久,阿姆若汗學會了塔吉克話,性格也開朗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把庫孜買買提夫婦叫"Ato”,“Ano”。
“女兒,塔吉克和漢族是一家人”
一個漢族孤女,就這樣在塔吉克養父母的家裏一天天長大。吃着塔吉克的飯,穿着塔吉克的衣,説着塔吉克的話。
庫孜買買提還同時還教自己的孩子漢語和漢族文化,他不希望阿姆若汗忘記自己的民族和語言。
起初,看到阿姆若汗的人都會好奇地問東問西,漸漸地,人們習慣了,覺得這個漢族女孩和塔吉克女孩沒有什麼區別。阿姆若汗一天天的長大,她有時候也會想"我的家鄉在哪裏”,“好想再聽一聽爸爸媽媽説話呀”,“我有兄弟姐妹,爺爺奶奶嗎”…..
有一天,一個國民軍叔叔教自己一漢語首歌"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比不過她…..",這首歌,她聽了一遍就學會了,不知道為什麼,唱着這首歌,她彷彿做起了白日夢,夢到一個美麗的花園,開着各種各樣的花,那裏彷彿是她的老家,還有自己的爸爸媽媽…..
“爸爸,我的老家在哪裏?“女兒問。
“寶貝,你的老家在很遠的地方,新疆話説口裏,很多小麥,很多樹,下雨很多的地方…有機會爸爸帶你去老家看看,“父親。
“爸爸,我漢語不好怎麼辦?”
“爸爸教你,女兒不要忘記漢語,阿姆若汗是漢族小公主,也是我們的塔吉克小公主,女兒記着:漢族和塔吉克族永遠是一家人。”
庫孜買買提給女兒講流傳在塔吉克族中間的公主堡的故事,一個秦朝公主,準備去波斯和親,到了瓦漢走廊,波斯爆發戰爭不能過去。公主的侍衞就地為公主修了城堡住下。後來,太陽神騎着飛馬下來和公主約會,他們的後代就是塔吉克皇族。
杳無音訊的父親
1938-1943年,被稱為"屠夫"的盛世才對疆實施"白色恐怖"的高壓統治,到處抓捕進步人士。
1942年,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庫孜買買提被盛世才的人帶走,從此杳無音訊。蒲犁縣有28個社會精英,進步人生被盛世才抓鋪,後來一部分獲救回來,庫孜買買提卻再也沒有回來。
那一年,阿姆若汗這時大約十五六歲。“邊城冬,日日黃埃飛朔風,葱嶺雪深埋古道,河岸冰厚與天通…“一千多年前,北宋詩人李廌詩裏形象的刻畫了帕米爾高原的冬天。那個冬天格外冷,阿姆若汗彷彿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裏,那是徹骨的寒冷。親身父母被害,自己受驚嚇失去了那段記憶,沒有名,沒有姓,不知道怎麼來到了帕米爾高原,不知道將來要到哪裏去…..
“此心安處即故鄉”,善良的塔吉克族家人的愛讓阿姆若汗找到了內心深處的故鄉和可以信賴的歸屬感。塔吉克族從不當她是外人、異族,塔吉克族的骨子裏,是把漢族看作是一家人,“漢族是我們的親戚”-----這是婦孺皆知的道理。雖然阿姆若汗努力學習漢語,希望將來可以尋根,但她還是安心地做着一個塔吉克人,以後,她就像塔吉克女子一樣,結婚、生子。
她,永遠安眠在塔吉克父母的身邊
養父庫孜買買提遇難,阿姆若汗一輩子沒有機會和父親去內地尋根,關於自己的身世,也無跡可尋。**老****年的阿姆若汗,喜歡聽收音機裏的漢語歌,有時候,她會唱着那首"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唱着唱着就淚流滿面。**她的子女理解母親故土尋根的願望,只是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艱苦年代,她的家庭在貧困線上掙扎,勉強餬口,哪有條件去旅行呢?尋根的願望就這樣遙遙無期…..故鄉的花園,只能在夢裏得見…..
阿姆若汗和班迪爾鄉的一個塔吉克男子結婚,以後養育兩個兒子,阿姆若汗八十多歲,無疾而終,往生後,埋葬在塔吉克養父母拱拜子的旁邊。
阿姆若汗,身上流着漢族的血,卻用一生一世做了一個真正的塔吉克女人。吃塔吉克的飯、穿塔吉克的衣、説塔吉克的話、做塔吉克的活、結塔吉克的婚,直到往生,依塔吉克的葬禮葬於葱嶺。
自從知道阿姆若汗的故事,我就決定下一個塔吉克族的皮裏克節(相當於清明節),去阿姆若汗的zurat(翻譯過來墓地的意思)看望她,在她的zurat點燈(塔吉克族的皮裏克節會為往生的人點燈)。
漢族血液和塔吉克靈魂在阿姆若汗身上奇妙地鑲嵌在一起。
阿姆若汗的故事,應該編入到漢塔友誼的歷史檔案中,永遠被紀念。
那麼,就以杜甫的一句詩結束本文吧!
“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
**作者:高麗,**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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