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話一下：日本政壇門閥遍地，為什麼菅義偉能出頭？_風聞

大家好，我是觀察者網與你們分享知識的王驍。8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宣佈辭職，我們9月3日那期節目聊了聊安倍任內政績。9月14日，安倍一手提拔起來的的內閣官房長官菅義偉當選自民黨總裁，登上首相大位。日本國會門閥政客橫行，而菅義偉卻屬於平民政客，攀登到巔峯，屬實勵志。但是有評論認為目前日本內憂外患，不是菅義偉肯奮鬥，恰恰是派閥需要平民政客當犧牲品。我們到底應該怎麼看？本期驍話一下就來講講，平民子弟如何問鼎首相寶座。

安倍宣佈辭職的時候，輿論普遍認為有三個熱門候選人，分別是岸田文雄，石破茂和菅義偉。岸田文雄屬於典型日本門閥，爺爺輩兒開始，就壟斷了眾議院廣島一區的席位。石破茂爺爺是村長，屬於地頭蛇，爸爸做過內閣大臣，但家族沒有壟斷議席議席，所以不算門閥。而菅義偉就是徹頭徹尾的平民。國內互聯網營銷號會告訴你，菅義偉是農民子弟，説得好像他出身貧寒。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1948年，菅義偉出生在日本秋田縣秋之宮村。他爸爸確實是種草莓的農民，但行行出狀元，把草莓種出品牌了，年入3億日元，不管你用哪個年代的匯率，菅義偉家都是有錢人，所以他是平民但不是窮人。菅義偉高中成績不好，去東京闖蕩，幹了兩年吃了沒文化的虧，所以繼續去讀書，進入了法政大學，當年很多中國老一輩革命家都就讀過這個學校，比如周總理、沈鈞儒、宋教仁等等。

菅義偉1973年大學畢業，兩年後通過學校一個“最好的老大哥”介紹，開始給眾議員小此木彥三郎當秘書，開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看過《李狗嗨》的朋友們都知道，在日本秘書要給議員背鍋的，但有失有得，如果能混到大臣退休，秘書也能繼承先輩政治遺產。這個小此木家就是一個門閥，菅義偉給他幹了11年。1986年，菅義偉辭去秘書職務，步入政壇，他在1987年當選橫濱市議員。為什麼説他是奮鬥代表？當時菅義偉挨家挨户去拉票，串門三萬户，走壞六雙鞋。日本留學小夥伴經常看到地鐵站前，有政客踩在板凳或者紙殼箱子上搞競選演，這個模式就是由菅義偉首創的。

1996年他選上了國會眾議員，選區在神奈川第2區，之後加入了平成研究會，也就是現在的竹下派。98年自民黨總裁選舉時，菅義偉並沒有支持所屬派系的首領小淵惠三，轉而支持了自己的導師梶山靜六。梶山靜六和小此木彥三郎還有關聯，屬於盟友關係，你看日本的政壇關係就是這麼複雜，一環套一環總能攀上關係。這一反叛，要是梶山靜六當上黨總裁也罷了，最後還是小淵惠三贏了選舉，那在原來的派閥裏沒得幹了，那就出走宏池會，也就是現在的岸田派，領導人就是這次的候選人之一“岸田雄文”。2006年，安倍晉三第一次當首相，我們講過，他想學西方精英，把一堆學者和平民出身的政客搞到核心圈裏頭。而菅義偉就是個好人選，於是他先後擔任了安倍的內閣總務大臣和內閣官房長官。2009年後，他不再屬於任何派系，為什麼呢？人自成一派了。

菅義偉派系叫做菅組，共有9人，眾議院6、參議院3。其中只有木村彌生和自見英子兩位家族有“從政傳統”，但也還未形成門閥。剩下大多是學者、官僚，甚至還有像朝日健太郎這樣的前男排運動員，作為“人才政治家”加入。這種“無門閥聯合會”在日本算很進步的了。菅義偉領導的派別，內部無門閥，但是菅義偉能勝券在握，既有自民黨選舉制度決定，也離不開門閥的內部支持。

按自民黨慣例，總裁選舉由自民黨兩院議員394票，加上黨員比例投票394票，共788人共同參加；但是這次選舉採用緊急事態投票方案，只有兩院議員加上47個都道府縣的141位代表，共535人蔘加。石破茂是前自民黨幹事長，屬於自民黨這個右翼保守黨中的左翼，基層黨員中有較高支持度，此前和安倍競爭總裁以小差距惜敗。如果按以往慣例，會是菅義偉有力競爭對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都道府縣，代表屬於“地方土豪”，石破茂派系在黨內又是小團隊，簡化投票給了他一記蒙拳，可能自民黨幾個大佬，比如麻生、細田、安倍等人週末在料亭吃個飯，商量一下就把新總裁定了。岸田和石破茂，可能要等明年9月日本大選時，再譜寫“野望”。

為什麼説是明年九月？因為這次是自民黨選舉，主要目的是選個人把安倍辭職之後，剩下來的任期做完。日本是議會制國家，和英國相似，就是人民選舉國會議員，國會議員選舉首相。而國會最大黨自然會選舉自己的黨魁出任首相。所以在美國這種總統制國家，大選説的是總統選舉，而在議會制國家，大選説的是國會選舉。好比此前英國脱歐選舉之後，卡梅倫宣佈辭去首相和保守黨領袖，保守黨選舉梅姨出任領袖，而保守黨是國會最大黨，所以不需要經過大選，議會內議員們走個程序就可以當選首相了。説白了，這次自民黨選舉實際等於臨陣換將。首相菅義偉暫時是“臨時工”，工期1年。所以有政治解讀認為，菅義偉上台，有過把癮成分，也有背鍋成分。

過把癮大家都理解，背鍋主要是因為安倍留下來的包袱太重了，這個在講安倍那期時候聊過，宏觀層面日本老齡化，少子化，發展摸到天花板，本指望今年奧運提振經濟，一場疫情雪上加霜，讓安倍的努力付諸東流。對外的國際大氣候，如日韓關係緊張、日俄領土爭端、在朝日本人質問題都懸而未決。衝得過，你就是“天降猛男”，衝不過，那就給“黑鍋一口”。同時，現在國際關係的主調是中美博弈，再加上美國總統大選臨近，日本需要在遠爹和近鄰間維持平衡，考驗領導人端水的能耐。所以有人認為未來一段時間，日本小氣候和國際大氣候極具挑戰性，安倍成功全身而退，換黨內同盟上來“過把首相癮”。

但我們同樣可以看到，這些問題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解決的，所以從個人觀點出發，我認為不存在“門閥”把菅義偉推上來當替罪羊，因為誰上都棘手，未來幾年國際環境錯綜複雜，這個時間會很長。如果門閥要讓平民子弟當替罪羊，恢復到一年一相那種情況，那可能起碼得準備一打平民來祭天。也白瞎了這些門閥走馬燈接班首相之位的時間窗口。所以複習一下，看國際政治，體系怎麼運作，基本權力結構是什麼，主導意識是什麼，有哪些利益集團，各個集團動機是什麼。好了，那説完權力結構，我們來説説利益集團吧。

説到日本政治，肯定離不開派閥，派就是派別，門就是門閥。國內很多人會把日本門閥和東晉門閥搞混，其實區別很大，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田餘慶先生《東晉門閥政治》看起，你説我們開一個歷史節目大家會感興趣嗎？算了，這期節目我們先介紹日本。

日本門閥，就是一家一姓代表一個地區，地區議席以父子相繼為主。比如安倍家選區就是現在的山口縣，過去的毛利長州藩，安倍在這連任9次眾議員。岸田文雄祖傳選區是廣島縣第1區，1993年起連任8次。日本門閥實質上是“封建藩主”偽裝成民選政治家，地方豪強去東京開會。二戰後美國改造日本，但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日本成了反共前線，美國人怕把改把共產黨給改出來了，所以改造不徹底，大量封建殘餘、舊時代精英頑強存活了下來，地方越偏僻，政治殘餘越多。日本政治喜劇《民王》就表現過類似的“豪強後代”，毫無政治素養的“地主家的傻兒子”，在老家當選眾議員，由主角菅田將暉手把手帶着參政。

上回，咱們説到安倍家是著名門閥，但是和他的副總理、財務大臣麻生太郎相比真不算什麼。麻生在福岡縣不同選區連續12次當選眾議員。他家關係太複雜，我這種東北原子化移民家庭後代，根本盤不明白親戚關係，我就不具體説了，反正他媽媽這邊跟維新三傑的大久保利通，戰前的伯爵牧野伸顯，前首相吉田茂和鈴木善幸都能攀親戚。他爸爸這邊能一路追到日本戰國時代的高橋紹運，玩光榮遊戲都能碰到祖宗，就問你服不服氣，而明治維新以後他曾祖父麻生太吉搞煤礦產業起家。麻生太郎的妹妹信子還嫁給了寬仁親王，就是現在日本太上皇明仁的堂弟，倆公主得管他叫舅舅。

怎麼説呢，當代華族。但你要吹貴族精神，人家麻生是沒有多少的，他長得像小夫，喜歡看《薔薇少女》，用公款買《海賊王》。他説垃圾話的水平屬於全國錦標賽冠軍，比如“老年人早歸西，經濟才有救”、“性侵不是犯罪”、“希特勒屠殺猶太人，動機正確”。放中國或者歐美，這種大嘴巴早就涼涼了，結果人家議員從1979年連任到今天，中間只輸過一次選舉。多多少少，突出一個自信。

只要選區在，門閥家族基本不擔心落選，因為他們也是幫選民要蛋糕的工具人。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就是分蛋糕狂魔，地道新潟人，1943年創辦“田中土建工業”，手上頗有些小錢，戰後1947年轉行干政治，進了眾議院。此後打着“國土均衡發展”的名義，給本選區拉公共工程。比如從東京直達新潟的高速公路“關越自動車道”、“上越新幹線”。最有名的是“鹽谷隧道”，在新潟縣的山裏，全村60户，田中首相一拍板，修了條價值12億日元的隧道。媒體批評他浪費，但是選民買賬呀。田中選區後援會“越山會”，就是他的鐵票倉，背後是無數土木公司。平時開年會有上萬人蔘與。1993年田中角榮去世，女兒田中真紀子競選眾議員，背後也是“越山會”支持。

民主黨的鳩山友紀夫又是另一種典型，財團政客。祖上榮耀，出過眾議院議長、首相，外公是普利司通創始人，但是到父親這一輩，只剩參議院議席，還是按比例分的。但是賣輪胎賺錢呀，普利司通2019年總資產近四萬億日元，沒基本盤那就砸一個出來。鳩山由紀夫沒繼承他爺爺的東京選區，反而靠着北海道選區重歸政壇。鳩山家在政界現在靠鳩山由紀夫的弟弟——鳩山邦夫。他2005年贏得福岡6區，並且傳到自己兒子鳩山二郎手裏。

國內互聯網上常有什麼“五大門閥”調調，煞有介事列舉了“麻生、鳩山、小泉、安倍、福田”，説這五家基本操控了當下的日本政壇。但看完節目的讀者都知道，首先麻生安倍和鳩山就不是一路人，其次小泉純一郎家裏敗落過，他父親小泉純也早逝，自己補上眾議員，給福田康夫之父福田糾夫當秘書。小泉能力強，比如日本郵政看似國企，實際效率低下，地方分局被地主把控，有資格吸納存款，有工會、有聯誼會，小泉郵政民營化改革號稱“砸爛自民黨”，其實就是對地方動刀子，主動切了這塊頑疾。但他“家名再興”以來算兒子也就兩代人，實在是談不上什麼“大門閥”。説五大家族屬於無稽之談，説句難聽的，另外四家也配和麻生家平起平坐？

那説完門閥，我們來説説派系。目前自民黨內部有九大派。清和會，俗稱細田派，領袖是安倍、麻生派、竹下派，還有像岸田文雄的宏池會、石破茂的水月會等。外加幾十個無派閥議員，小泉進次郎就是其中代表。菅直人自己也是小派系，除了他領導的菅組外，每派都有門閥大佬。都分派了，為啥不直接組黨呢？這就要説到55體制。

1955年，為了對抗左翼，幾個右翼政黨結成自民黨。並且得到CIA支持。此後長期把持政壇，成立至今65年，其中只有不到6年沒有把持朝政。但是自民黨不是為了某個政治目標成立的，只不過是反共大本營，內部自然派系林立。作為缺少政治改革的東亞封建政治，新議員來東京自然希望拜碼頭，畢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對議員們的升官、連任和提案都有好處。而這些人成長以後自然也會擁護派系體制。形成循環，就是派系的基礎。所以雖然日本規定多黨制，實際多黨環境下，造成了事實一黨執政。雖然國民可以投票，但你只能選地方豪強，首相由自民黨內部運作產生。門閥通過這套體制大而不倒，死而不僵。日式政黨制度也有其積極意義，五五體制保證了日本戰後政治穩定，政策連貫性強。日美安保體制結成後，日本人樂見穩定的政治環境，因此大企業主動支持自民黨。強力中央和技術官僚聯合搞“經濟掛帥”，既保證了自身利益又一定程度推動了社會發展。

但是親美反共也被政黨神聖化，成了日本社會意識形態。經濟高速發展的背後是政商重度勾結，過去的先進政策成了今日“教條”，阻礙了進步，導致日本發明二維碼卻推廣不開，水電賬單要在便利店交等怪現象。

前現代政黨只能開前現代藥方，之前説過，印錢花錢，直到安倍才開始正視問題。不消滅派閥政治，註定舉步維艱，所以説日本碰到了發展天花板，社會問題如少子化、“斷舍離青年”，性別不夠平等，乃至惡劣職場環境、老年人佔據社會發聲位，都是後現代社會問題。更進一步，是資本主義父權制社會下，男性政治精英掌握了大多數資源分配不均。日本政客為什麼名字類似？因為兒子也要選舉，會選個和父親差不多的名字，也得夠簡單，方便鄉親們記住並投票。更有甚者岡田春夫，他爸去世後，為了繼承祖業，直接用他爸名字，號“岡田春夫二世”。

怎麼辦呢？除了社會變革之外，那就是城市化了。東亞社會其實都有類似問題，普通人想翻身，就要進城。想解決這些封建糟粕，還是得靠城市化，解體舊宗族，建立現代市民社會。日本有做過統計，非世襲議員選區，平均都市化率六成以上，東京都知事應該是日本最民主的官員，從戰後設立這個職務開始一共有9人出任，其中只有鈴木俊一是首相鈴木善幸的兒子，其餘的全都是平民出身。所以只有城市化，才能把人從封建人際關係束縛中解放出來，成為一個“現代人”。而且不能只是少數人拿着城裏户口，用大學問和大道理強迫其他人留在農村的蓄水池中，否則這同樣也是一種變相封建。我們不應該接受極少數利益團體，捲走大部分社會財富，得讓每個人，都能從社會發展中獲利，每個人能靠雙手實現“自由”，才能擴大需求，實現社會轉型，衝破發展的天花板。好了，本期節目我們就説到這裏，歡迎您點贊投幣收藏，如果您覺得我説的還可以，也希望給我一記轉發。目前我和B站合作了一門課程，《美國背面研究》，在B戰搜觀察者網，王驍，美國，中美關係這幾個關鍵詞，就會出現課程的入口。這次課程就是以美國作為一個研究對象，我會用簡單的工具和分析方法來和大家一起研究這個國家。所以本次課程也是和大家分享方法和思維的過程。很基礎，你買了，你看了，你學了，你真的花了點時間在上面。目前大家可以享受半價優惠，68元，一共12節，還有加餐。希望可以得到大家的支持。最後也歡迎大家關注我的微博、B站還有微信公眾號，全部都叫王驍Albert。其中微信公眾號會將節目文稿收錄在上面，供大家查閲。很高興今天又可以和大家聊天，我們下週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