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日本帝國的真面目(上)_風聞
血钻故事-血钻故事官方账号-这里有硬派历史故事。2020-09-17 13:35
昨日(9月16日)快訊,日本共同社報道,安倍政府已經全體辭職。
欲看懂今天的日本,就必須瞭解日本的昨天,尤其是帝國時代的日本。
所謂帝國,就是通過對外戰爭,擁有殖民地或藩屬國的擴張型國家。按此標準,從1868年倒幕成功算起,到1945年二戰無條件投降,就是日本亢奮的帝國時代。
在這短短的77年時間裏,日本從一個封建小國,崛起為可擊敗沙俄的資本主義強國,然後又迅速淪為廢墟。
期間,日本主動發起了5場對外戰爭,大約每16年就要跟人幹一架。它欺負貧弱的朝鮮、清朝,挑戰勢均力敵的俄國,甚至攻打比自己強大數十倍的美國。像個喝醉了的瘋子。

伊藤博文之死
伊藤博文身中三槍,離死亡僅剩二十分鐘。彌留之際,他問:“我中了三彈,是什麼人乾的?”
身邊工作人員告知:“眾人制服刺客時,聽他用俄語高喊了三聲‘高麗亞烏拉’(朝鮮萬歲),應該是偽裝成日僑的朝鮮民族主義者。”
伊藤失望地嘆道:“殺我?馬鹿(ばか,糊塗、笨蛋)。”
當聽説隨行秘書官森槐南也中槍後,他説出了人生最後半句話:“森也負傷了……”

1841年10月16日,伊藤出生於德川幕府末期長州藩,幼名利助。父親林十藏,在伊藤武兵衞家做長工。武兵衞年老無子,收十藏為養子,利助隨父入伊藤家。
伊藤幼年家貧,吃了不少苦。1857年,他有幸進入山口縣“松下村塾”,受教於“維新精神領袖”吉田松陰,從此聞達天下。
1862年,受“尊王攘夷”思想的影響,伊藤悄悄潛入英國公使館,往裏頭扔自制燃燒彈。
1863年,伊藤受長洲藩派遣,前往英國留學,第一次感受什麼叫“井底之蛙”,從此下定決心,全面向西方學習。

1853年,美國“黑船”強行撬開日本國門時,日本社會的階層結構是這樣的:天皇→將軍(德川幕府)→藩主→武士→平民。
其中,天皇只是擺設,實權掌握在幕府將軍手裏。整個日本,分裂成276個藩邦,他們各自獨立,有時候還打架。
武士一般寄養在各大藩主、將軍名下,當然武士分許多階層,有些沒有主人可寄養,稱為浪人,武士擁有殺人不用負責的特權,但幕府末期,大多數中下層武士都過得不如意,有些不得不出賣武士身份,成為富人養子。比下層武士更低賤的,就是各類平民。
西方人來了之後,日本這套體制再也維繫不下去,其中一些藩主和下層武士,開始密謀革命。他們想要推翻幕府統治,直接擁戴天皇,然後廢除藩邦封建割據,建立大一統民族國家。因為只有大統一,才能修建全國範圍內的鐵路、使用同一種貨幣,並全面學習西方資本主義。
1868年,西南四藩(薩摩、長洲、土佐、肥前)聯合軍,與幕府軍大戰,史稱“倒幕”戰爭,延續了260多年的德川幕府,被明治新政府取代。自此,日本開啓了轟轟烈烈的明治維新。
學有所成的伊藤,進入維新政府工作,最重要的成就,是為日本製定了第一部憲法:《大日本帝國憲法》。
如果説“維新三傑”(木户孝允、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是“倒幕”功臣,那伊藤博文就是將日本推向現代化最重要的技術官僚。
在他被刺殺前,他已數度擔任新政府首相、貴族院議長等要職,位極人臣。
在清日戰爭之前,朝鮮半島與清朝是宗藩關係,戰後“獨立”,成為“大韓帝國”。日俄戰爭後,日韓簽訂《日韓保護條約》,大韓變成日本殖民地。
大韓被日本殖民後,半島內國民如喪考妣,羣情激憤,抗議風潮不斷,自殺殉國者也不少。
伊藤任大韓“統監”三年,被人稱為“伊藤太師”,也是促成《日韓保護條約》簽署的罪魁禍首,朝鮮民族主義者恨不得扒其皮吃其肉。有一次在釜山考察,他下車問圍觀羣眾:“我就是統監伊藤博文,有要殺我的嗎?”眾人不語,偶有一人違心高喊:“沒有!”
1909年10月,伊藤預備前往中國哈爾濱,與俄國人會晤商討東清鐵路修建和管理事宜。
遠在海參崴的朝鮮人安重根,在報紙上讀到這條消息。他聚集11人,斷指為約,組成“斷指同盟會”,以殘指寫下“大韓獨立”四字,發誓誅殺伊藤博文。

10月26日,伊藤一行人抵達哈爾濱火車站。站台上,除了俄國儀仗隊,還有不少旅居哈爾濱的日本僑民。
伴隨着俄國軍樂歡迎曲,戴着鴨舌帽、穿西裝的安重根,突然衝出擁擠的人羣,向伊藤連開三槍。為了防止擊錯目標,他向伊藤左右的日本人射出四發子彈……
因此舉,安重成為韓國的民族英雄。在今天的哈爾濱火車站,還設有前韓國總統朴槿惠懇請設立的“安重根紀念館”。
不過在伊藤遇刺後不久,1910年8月,日本逼着韓國簽署《日韓合併條約》,日本徹底吞併大韓,直到1945年才復國。

最後的武士
1871年,伊藤以副史身份,前往歐洲遊歷訪問。兩年後,他回到國內,擔任工部卿,一邊修鐵路,一邊創辦一系列國營企業。
與伊藤一起訪歐的,有一個比他的資格還老的人,這就是“維新三傑”之一的大久保利通。
1873年,大久保利通回國後,成立內務省,並自任內務卿,工部卿伊藤和大藏卿大隈重信,是他兩個得力下屬,三人構成日本明治維新時代“殖產興業”(國家主導的投資)的支柱。
但同是1873年,伊藤的另外一位前輩,“維新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卻過得悽悽切切。原因是他提出的救國方式,被大久保利通無情否決。

西鄉隆盛
西鄉和大久保,都來自長洲藩,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曾經互相提攜,同為改革派,也是倒幕戰爭中的親密戰友。但是,由於救國方法上的分歧,兩人分道揚鑣,終成死敵。
當時日本明治維新如火如荼,西鄉參與的軍改,也在進行之中。所謂軍改,就是取消只能由武士參軍的陋習,允許平民參軍。
西鄉原則上同意這項軍改措施,但他覺得,應該兼顧中下層武士的利益。
理由是,這些舊武士,曾經參與倒幕戰爭,如今戰爭勝利了,卻要面臨軍改失業的風險。過去的藩主、諸侯無懼改革,最起碼不用擔心餓肚子,但對本來就窮酸的下層武士而言,軍改無異於將他們往死裏逼,可謂卸磨殺驢、兔死狗烹。
西鄉本就下層武士出身,加上性格豪邁、重義氣,因此推出軍改時,儘量照顧舊戰友,比如他提出,由舊武士組成近衞軍。
但近衞軍數量畢竟有限,無法完全解決中下層武士的就業問題。他不忍看見昔日戰友生計無着,因此提出:通過對外戰爭,解決底層武士就業問題。
西鄉提出“徵韓論”,甚至自薦任朝鮮大使,伺機制造事端,助日本出兵征討。
西鄉的提議,引起朝內震動。大久保不同意西鄉的提議,認為對外戰爭不是不可以打,只是不能操之過急,必須先實施改革,否則缺乏現代裝備和後勤保障的舊武士,不可能抵禦可能干涉的大清和西方武力。
被昔日的發小反對,西鄉感受到深深背叛,憤而辭職,帶領親信偏居鹿兒島,創辦“私學校”。
偏居一隅的西鄉,一副不管世事的模樣,但成千上萬折服於他的下層武士,慕名而來。他們不斷慫恿他立杆而起,“大將何時起事,我等必厲兵而從”。
沒過多久,鹿兒島發展成一個獨立王國,不納税,也拒服兵役,私設軍火工廠,西鄉創設的“私學校”擴展達130餘處分校,幾乎與軍隊無異,第一年便招收了3萬學生。
西鄉走後第二年,明治政府其實就採納了他的提議:以對外戰爭解決國內矛盾,不過打的不是韓國,而是台灣。
日軍3000人,大勝數倍於己的清軍。勝利後,大久保親自帶隊,向清廷索賠500萬兩白銀。一番討價還價,清政府賠了50萬兩白銀,臉面喪盡。
在大久保和西鄉爭鬥的過程中,一羣“綠茶婊”政客藉機崛起。這些人長袖善舞,利用二人矛盾,得漁翁之利。其中得利最大的,莫過於時任陸軍大輔的山縣有朋。

山縣有朋
山縣這人不是什麼好鳥。他是來自長洲的武士,早年受盡門閥偏見之苦,跟伊藤一樣,曾受教於吉田松陰。西鄉走後,他一路飛黃騰達,晉升為陸軍中將。
軍改過程中,他贊同用平民替代舊武士,但不同於西鄉,他做得更絕,不僅要求軍人表面服從,還要在思想上“淨化”,推出《軍人“讀法”七條》、《軍人訓誡》、《軍人敕諭》等洗腦工具,要求軍人視“為天皇而死”為最大幸福。
為了拋棄舊式武士,他頒佈《廢刀令》,強迫武士解除象徵地位的武士刀,從精神上羞辱武士,引發了一連串武士叛亂。
舊武士幾乎到了無處容身的地步,紛紛投奔西鄉。所以沒過幾年,鹿兒島的勢力越發壯大起來。
明治政府意識到這是個巨大的隱患,欲除之而後快。
終於在1877年,雙方戰爭打響。這場戰爭持續半年有餘,打得異常激烈,史稱“西南戰爭”。
西鄉率領鹿兒島舊式武士,拼死抵抗,殺敵無數。但這終究是一場以寡敵眾,以舊抗新的戰爭。西鄉領導的鹿兒島軍,最終以戰敗收場。
西鄉本人戰死沙場,地點就在鹿兒島縣內錦江灣畔的城山。
戰死當天,西鄉身中兩彈,倒在路邊不能動彈。他自知難逃一死,命令身邊的表弟別府晉介,將自己的頭顱砍下,以免死在敵人之手。別府仰天含淚,揮刀斬下其首級,由兩僕人帶走。

劇照
“最後的武士”以慘烈的方式完成了最後的絕唱。
梁啓超感懷西鄉之英雄膽色,曾作詩讚美:“行行一膜拜,熱淚灑秋風。”
在明治政府眼裏,西鄉是名副其實的叛軍,但在許多日本普通人眼裏,他的真性情、加上如蠟筆小新一樣的長相,卻顯得頗為可愛,因此大受歡迎。
不過明治政府,最終還是選擇了像山縣有朋這樣足夠冷靜的技術官僚。這有點像當年的列寧甘願選擇平庸冷血的斯大林,而放棄天資縱橫的托洛斯基。
這種選擇,談不上對或錯,於政權的長治久安來説,冷酷的技術官僚似乎是更優的選擇,但從長遠的歷史角度來看,無論山縣有朋還是斯大林,都給他們領導的國家帶去巨大的災難。
西南戰爭結束前四個月,“維新三傑”之一木户孝允,死於疾病。西鄉死後八個月,“維新三傑”中的另一位大神大久保利通,被崇拜西鄉的舊武士刺殺。
至此,“三傑”皆隕落塵埃。
“維新三傑”最後身故的大久保,死於一個細雨飄零的早晨。據説他的身軀,倒在一輛舊式馬車旁。他死後,人們從他的懷中搜出兩封舊時信件。一封,是倒幕戰爭時西鄉寫給他的;另一封,是他在歐洲考察時寄西鄉照片,西鄉回信揶揄他形像不適合穿洋裝。
志向分道揚鑣,忠義無法兩全。
這兩封舊信,也成為大日本帝國最後一絲温情,此後這個帝國變得如巨蟒一般冰冷無情。
西南戰爭第二年,即1878年8月,參加過戰爭近衞炮兵隊,因為不滿俸祿減少,發起竹橋暴動。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再爆發,更為防止再出現西鄉這樣的個人英雄主義,冷血的山縣有朋,給日本陸軍帶去一項影響極其深遠的改革——設立參謀本部,由參謀本部部長獨攬軍權,直屬天皇,政府和議會無權干涉。山縣自任第一任參謀本部部長。
這項改革,表面是為了防止叛亂,防止政治人物干涉軍隊,但明治時期,文官與武官職權並未嚴格區分,許多軍人兼任着政治要職。如此一來,這項改革的實質結果,是軍隊變成軍政跨界要人的私人玩具,無人制約。
比如山縣本人,任軍中要職時,也兼任內務卿,後來又在1889年、1898年兩次任首相,而且培養了諸多親信,比如後來成為首相的桂太郎、寺內正毅、清浦奎吾、田中義一等人。
這些人個個都是橫跨軍政的高官。他們結成封閉的精英小圈子,把持着其他政客無權干涉的軍權。
日本衍變成軍國主義,以及後來諸多對外戰爭,山縣這項改革“功不可沒”。
日本對外戰爭,最新遭殃的是中國台灣,爾後就是朝鮮半島。

刺殺金玉均
1894年3月28日,朝鮮政客金玉均,被人暗殺於上海一家日本旅館。
1894年3月,金玉均由朝鮮朋友洪鐘宇、日本朋友和田延次郎陪伴,從日本乘船抵達上海。
入駐酒店的第二天,洪鐘宇突然闖入房間,朝金玉均開了兩槍。中兩彈後,金沒有死亡,逃至走廊,結果背後再中一槍,享年43歲。
殺人之後,洪鐘宇逃之夭夭。和田延次郎發現金玉均的屍體,他不知道如何處理,花錢買了一口棺材,聯繫好輪船,準備運回日本。

但就在輪船啓航的前一晚,屍體被清政府強行扣了下來。隨後,李鴻章派軍艦“威遠號”,將靈柩和兇手洪鐘宇,一併送回了朝鮮。
近代以來,朝鮮半島夾在中俄日三國間,成為一塊是非之地。1863年,朝鮮國王哲宗駕崩,李熙繼位,廟號高宗,高宗未成年,生父大院君作為攝政王執掌大權。
10年後,大院君辭去攝政,政權移交給年滿21歲的李熙。政權交接時,外戚王妃閔氏趁機篡權。從此,朝鮮政權,大院君為一派,王妃閔氏為一派,圍繞着懦弱的李熙,鬥得你死我活,以至民不聊生、國政腐敗。
一旁虎視眈眈的日本,吞嚥口水,蓄勢待發。
作為朝鮮的宗主國,清朝不願意看見日本動手,因此勸告親清的王妃閔氏向日本開放港口,主動向日本學習。
1876年朝日簽訂《江華條約》,閔氏招募日本軍事顧問改造軍隊。但這觸動了朝鮮舊軍人利益,招致大院君主導的舊勢力猛烈反擊。
1882年,大院君煽動軍隊叛亂,挑起“壬午兵變”。亂兵燒燬日本公使館,殺死七名日本軍事顧問。
應閔妃要求,清政府迅速派兵鎮壓了兵變。為了平息日本怒火,朝鮮國王派遣全權特使,前往日本謝罪,清政府也把鬧事的大院君押送至清國軟禁起來。
朝鮮派遣去日本謝罪的全權特使,正是由金玉均為首的一行人。
金出身朝鮮沒落貴族,通過科舉進入朝鮮政壇,嚮往西方近代文明。藉着這次謝罪機會,他與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最重要的啓蒙思想家福澤諭吉相識。
金玉均被福澤諭吉忽悠得一愣一愣,回到朝鮮後,秘密組建了一個資產階級改良主義政黨——開化黨。1884年,開化黨在日本支持下,劫持了朝鮮國王,企圖推翻皇室政權,史稱“甲申政變”。
政變幾乎快要成功,一向親清的閔妃,再次向駐守朝鮮的清政府特使袁世凱求救,這才迅速平息政變。金玉均代表的開化黨,僅掌權三天,便一命嗚呼,金本人化名巖田周作,遁入日本避難。
這場政變,除了引來清軍,也招來日本公使館警衞隊。兩國軍人對峙,各有傷亡。為解決糾紛,兩國分別派出李鴻章和伊藤博文,在天津簽訂《天津條約》,約定“今後朝鮮若有重大變亂事件,清日兩國如果要派兵,須事先相互行文告知”。
逃至日本的金玉均,實際已沒有利用價值。所以儘管金百般討好日本人,但日本政府只給予最低限度的保護。
朝鮮這邊,不斷向日方施壓,要求交出“叛徒”金玉均。金如喪家之犬,祖國回不去,日本也不要他。1886年6月,時任內務大臣的山縣有朋再次下令:金必須在15天內滾出日本。
無處可逃的金,不得不流亡至一座日本偏遠的小島,一直熬到1890年才回到東京,期間,受盡屈辱,身體被惡劣的環境搞垮,多虧一些日本同情者援助,才得以苟活下來。
説到底,金玉均不過是被福澤諭吉忽悠的韭菜。

福澤諭吉
福澤出生於1834年,1860年,日本向美國遞交《美日友好通商條約》的批准文本,他曾跟隨美艦橫渡太平洋,成為最早訪問美國的日本人。1884年之前,他曾寄希望朝鮮和清國“自主開化”,最終能和日本同穿一條褲子,共同抵禦西方列強。
但金玉均的失敗表明,等着中朝“自主開化”的幻想,終究是幻想。因此金失敗後的第二年,福澤就發表了著名的《脱亞論》,呼籲利用戰爭手段,強迫朝鮮和清朝全盤西化。
1894年,在日本找不到出路的金玉均,計劃來中國碰碰運氣。他與李鴻章兒子李經方,是多年好友,希望通過這層關係,能與李鴻章搭上線。兩人約好在上海會面。
消息傳出後,居住在大阪的朝鮮人李逸植,表示願意為這趟旅行提供資金,還同意為金償還鉅額債務。李逸植給了金一張匯票,告知要兑換這張匯票,必須由朝鮮人洪鐘宇一起陪同才行。
可金玉均怎麼也想不到,擁有法國留學背景的洪鐘宇,其實是專門派來殺他的朝鮮刺客。
這場行刺,完成得乾淨利落。金玉均的死亡,不涉及中日核心矛盾,因此本不至於引發外交事故。主要問題,出現在金玉均的屍體和刺客被清政府運到朝鮮之後。
金玉均靈柩運到朝鮮後,其屍體被朝鮮政府殘忍肢解,腦袋和手腳被砍了下來,懸掛在木樁上,上面寫着“大逆不道罪人玉均”,軀幹則被拋棄在附近空地。其家人乃至全族,也被朝鮮政府抓捕並處決。
殺人兇手洪鐘宇,沒有被起訴,反而受到英雄般待遇。
朝鮮政府這等殘忍野蠻的舉動,激怒了日本民眾。他們把矛頭指向了清朝,認為清朝扮演幫兇角色,是更加可恨的野蠻政體。
拋棄了金玉均的福澤諭吉,也跳出來表演聖母,公開表示同情死者,還説清政府違反了《天津條約》,而且“芯已腐敗為朽木”。
至此,一場教訓“野蠻”之國的野蠻戰爭,有了充分的輿論支持,僅差臨門一腳。

文明VS野蠻?
1894年,金氏死後,日本國內“徵韓論”、“徵清論”甚囂塵上。當年4月,韓國宗教團體東學黨人起義,日本終於找到了開戰理由。
這個東學黨人,是一融和儒釋道的雜交宗教團體,反西方,反基督,吸納了許多底層農民。1893年,該教教主崔濟愚,被朝鮮政府抓捕,並迅速斬首。教徒們瘋了,跑去漢城集會,在外國公使館和領事館牆壁上張貼驅逐洋人的標語,咒罵館內外交官,其中也包括日本和清朝的公使館。
李鴻章派“靖遠”、“來遠”二艦奔赴仁川,以宗主國身份維持秩序。日本外務大臣陸奧宗光,也派遣“若干”日軍奔赴朝鮮,保護僑民。
1894年6月,東學黨內亂平息,清日兩國軍隊都沒撤離。為此,兩國吵了幾個回合。7月23日,兩軍交火,甲午戰爭就此開鑼。

日本國內民眾普遍歡迎這場戰爭,視為“開化民族”對打“愚昧民族”。這種輿論,跟金玉均的死亡造成的輿論一脈相承。
既然日本不惜使用武力逼着朝鮮和中國走向“開化”、“文明”,那對當時清朝的現代化努力,日本是不是真的表示歡迎呢?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日本人嚮往現代文明不假,但絕不願意看到清廷覺醒,反而對它的各種“進步”感到恐懼。
1881年,新疆阿古柏在俄國的挑唆下鬧獨立,清廷派出左宗棠,用武力成功剿滅叛亂,並與俄國簽訂《伊犁條約》,迅速恢復伊犁秩序。
這場戰爭,讓許多日本人又驚又怕,感嘆“中國變了”。
另外我們前面有提到,1882年,朝鮮爆發“壬午兵變”,1884年,金玉均發動“甲申政變”,也都是清朝快速平息。
清朝除了有出色的軍事能力,還支持閔妃集團,向日本學習,實行開化制度。
同在1884年,法國人因為爭奪越南港口使用權,被清軍痛擊。雖然在海戰中清朝落敗,但清軍總體相當神勇,為和談爭取了有利條件。
種種跡象表明,清朝確實在慢慢“開化”,而且不懼使用武力,勇敢驅逐覬覦它藩屬國和領土的列強。
中國人口、國土面積是日本十倍有餘。這樣一頭睡着的巨龍,一旦覺醒,勢必成為日本最大的威脅。
首先感受到這種潛在威脅的人,正是日本陸軍靈魂人物山縣有朋。1880年,他在上奏明治天皇的《近鄰邦兵備略表》中表達了這一焦慮,裏面提到清政府如何大力建造船廠、兵工廠和炮台。
言下之意,日本再不快一點現代化,再不擴充軍備,可能會落於中國之後,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1888年12月,山縣前往歐洲考察地方制度,得一高人指點,鼓勵他儘快發動一場戰爭。
此高人,就是奧地利維也納大學政治經濟學教授洛倫茨·馮·施泰因。此人在法學、政治學和社會學方面,都有極深的造詣。伊藤調查歐洲各國憲法時,也曾拜訪他。
當時俄國正計劃於1891年開始鋪設西伯利亞鐵路,這條鐵路將從俄羅斯腹地,一直延伸到海參崴。
山縣詢問施泰因,這條鐵路會不會對日本國防造成威脅?施泰因答:“單純這條鐵路,不至於造成多大威脅,但如果俄國佔領朝鮮半島,那日本就會面臨巨大的危險。”
那要怎麼解除這一潛在的威脅呢?施泰因告知,必須趕在中國和俄國之前,率先控制朝鮮,不一定要完全佔領或侵吞,但必須逼着朝鮮“中立”或“獨立”。
施泰因的建議,山縣深以為然。1889年12月,他回到國內後,接管內閣。從這時起,戰爭不可避免了。
清日戰爭,兩國武器裝備,不分伯仲,但日本贏在民心齊、後勤保障好、戰術配合得當等制度優勢。
戰爭的後果,是中日簽訂《馬關條約》,清廷賠錢,割讓台灣、遼東半島,開放更多通商口岸,承認朝鮮完全獨立自主。

其中,遼東半島,由於俄德法三國干涉,日本人剛吃進嘴裏,又吐了出來。但清廷必須為此賠償“贖遼費”。
清廷支付給日本的賠款,高達2億兩白銀,加上“贖遼費”,總計3.6億兩白銀。這筆錢相當於當時日本年度預算3倍有餘。

閔妃慘死
朝鮮被日本“解救”之後,宣佈“獨立”,日朝兩國進入短暫的甜蜜期。
皇室之間互贈禮物,朝鮮國王赦免了政治犯樸泳孝的罪責,准許他回國。此人曾參與1884年金玉均發起的政變,失敗後流亡日本。
日本承諾,要幫助朝鮮走向現代化。駐朝公使井上馨,向天皇提交了一份為朝鮮提供貸款、建設各類鐵路、電報線路的宏大計劃,建議從清朝賠款中撥出500-600萬日元給朝鮮。
朝日看來手牽手、永結同心了,可就在此時,許多日本人卻有點迷惑,日本這麼做,到底求什麼?把朝鮮建設好了,他們真會感恩戴德嗎?
實現朝鮮“獨立”,是日本漂亮的宣傳口號,真正目的是希望朝鮮作為一塊屏障,抵擋來自俄羅斯和清朝的威脅。但許多日本人卻感覺,日本當局有點被自己的宣傳口號給騙了。
最能體現這種迷惘心理的人,是井上馨的後任三浦樓梧。此人非常不願意接受駐朝公使這一職務,迫於政府壓力,不得不硬着頭皮上任。

三浦樓梧
三浦上任後,向朝鮮國王遞交國書時,直言不知道日本政府希望他幹什麼,還説沒什麼事就別叫他,他會在公使館抄寫佛經,將親手抄寫一部觀音菩薩經給閔妃。
日本人的不安全感,由於俄國修建西伯利亞鐵路而加劇了。
一向反日的閔妃,也在這個時候蠢蠢欲動。三國迫使日本還遼,讓許多朝鮮人覺得,日本也不過如此,還是俄國人最強大。閔妃起心動念,希望與俄國交好,藉此清除日本的影響力。她與俄國公使卡爾·維貝及其妻子交上了朋友,雙方眉來眼去。
此時的閔妃,45歲,按照朝鮮王室規定,不能隨便見皇帝之外的男人,很少人知道她長什麼樣,為數不多見過的,都説她是大美人,皮膚白皙,眼睛黑亮,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

明成皇后,閔妃
但她也是狠角色,1895年7月,她又幹了一件挑釁日本的事:指控已經赦免的從日本流亡歸來的樸泳孝謀反。
日本努力與朝鮮修好,但好不到一年,朝鮮王室的風向悄然而變。
跟三浦樓梧一同前往朝鮮任職的顧問岡本柳之助,與金玉均是好友,金被暗殺後,他曾奔赴上海收屍,只不過比清政府晚了一步。他是堅定的反朝鮮人士,察覺到朝鮮王室氣氛變了之後,他與三浦樓梧密謀了一件大事:幹掉反日親俄的閔妃。
兩人經過多日部署,想出一個絕妙方案:利用閔妃和大院君的矛盾,殺掉閔妃後,對外宣稱,她是在大院君發動政變期間被殺害的。
10月8日凌晨,60多名三浦樓梧找來的日本浪人和穿着朝鮮制服的警察,闖入王室寢宮,瘋狂搜捕閔妃。由於誰也沒見過閔妃,只能四處胡亂搜找,抓住宮女後毆打、逼問、指認,若説不出閔妃下落,當場處死。
這一殘忍的場面,剛好被一名叫士巴津的外國人看見。這人原是朝鮮皇帝找來護衞皇宮的,後來成為這次日本刺殺行動的目擊證人。
在搜尋了多個房間後,一名日本浪人在一間廂房找到了鎮定自若的閔妃。經過多名宮女指認,以及對王國和王世子的逼問,確認無誤後,閔妃慘死於浪人利刃。
由於無法確定閔妃是否真正死亡,該浪人用被單包裹好屍體,移出宮殿,放於苑內。不久,其他日本人圍攏過來,又將屍體搬運到附近皇家公園樹林,澆上汽油,堆上柴火,點燃……
至今沒法確定,具體是誰殺害了閔妃。三浦樓梧一開始企圖隱瞞真相,但現場那名外國人後來出面作證,日本人賴不掉了。
東窗事發後,這羣殺人犯被送上法庭,岡本柳之助被控謀殺閔妃,但其他人也吹噓自己才是兇手。
他們不以為恥,個個繪聲繪色描述當日情景。可以確定,閔妃死時,遭遇惡毒的侮辱,浪人偷了她身上的香袋和貴重物品,還有人扒了她的衣服,查看了她的私密部位……
此事曝光後,朝鮮全民激憤,視日本人為死敵。
日本在朝鮮辛苦建立起的好感,在這次行動中敗得精光。從此,除非使用高成本的武力措施,日本別想再馴服朝鮮。
西方人也嚇一跳,他們説,原來日本人一直在裝文明人。
1896年1月14日,日本軍事法庭,裁定日本人策劃和實施了這次謀殺。但岡本柳之助和同夥,無罪。三浦也只在一個舒適的牢房休息了90天。
事實證明,這起謀殺案,是日本獨特體制下的必然產物。它以效忠天皇之名發起,又在曝光後成功躲過法律的懲處。所謂憲政,不過是恐怖分子、軍國主義者的玩物。

日俄之戰
閔妃死後,發生不少大事,進一步影響了日本掌控朝鮮的信心。其中最大的一件,是中俄突然成了塑料花好哥們。
1896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禮,李鴻章出席,收到一筆不小的賄金。這一年6月,兩國簽訂《中俄密約》,約定,當日本攻擊中俄任何一方,兩國一致對日,同時約定,從黑龍江、吉林至海參崴的東清鐵路(中東鐵路)的鋪設權,交給俄國和法國的銀行。
1898年,俄國擔保援助清政府對日賠款,以換取旅順和大連灣25年租借權,以及一條延伸至旅順、大連的鐵路鋪設權,也就是南滿鐵路。
聯想到施泰因當年的忠告,中俄勾搭,不啻為日本噩夢。
1900年,清朝發生義和團運動。俄國以保護滿洲北部的利益為由,派兵佔領黑龍江沿岸,同時派兵至北京。義和團內亂結束,俄軍賴着不肯走。
清朝蒙了,塑料兄弟秒變無賴。但同樣坐立不安的,是在中國有諸多利益訴求的英國、美國和日本。
日本最先坐不住,隨後,俄國的死敵英國也坐不住了。1902年,日英結盟。
如此一來,兩兩結盟,互相對抗,這是日俄開戰的前奏。不過俄國畢竟不同於清朝,實力強大得多,輕言戰事,對日本並不明智。
1903年12月21日,時任首相桂太郎,代表議會,寫信徵詢山縣和伊藤兩位元老的意見,其中寫道:“在朝鮮問題上,我方要充分陳述修正的期望,如果俄國不同意,就貫徹最後的手段,戰爭。”
山縣回覆:“開戰的論調,老夫不知道。”
此時的山縣,更加關心朝鮮的安全,俄國的重點在滿洲,所以山縣覺得可以談就繼續談,不必急着打。
直到開戰前兩個月,雙方交涉始終沒有斷。日本希望俄國承認自己在韓國的優先權,作為交換,日本雖然無法認同俄國佔領滿洲,但可以承認滿洲的鐵路沿線為俄國的勢力範圍。
這就是著名的“滿漢交換論”——兩個強盜,拿着別人家錢財假客氣。
當時俄國非常傲慢,不把日本放眼裏。俄國的遠東大臣別佐布拉佐夫認為,滿洲要,韓國也要,“至於日本這樣的小國,根本不值一提。”
針對日本提出的“滿漢交換論”,俄國故意提出幾個日本根本無法滿足的條件:承認俄國在朝鮮海峽的航行自由 ;以北緯39度為界,北部韓國保持中立;日本需保證不將韓國領土用於軍事戰略活動。
這種態度,擺明了要打架。
1904年2月6日,日本斷絕與俄國外交關係,這天早上,日本艦隊拔錨起航,攻擊停泊在旅順口的俄國艦隊。2月9日-10日,兩國正式宣戰。


日俄戰爭
戰爭持續了大約一年半。日本採用“陸海行動協調合作”戰術,由乃木希典擔任司令官的陸軍,攻陷旅順要塞,再偷襲旅順港的俄國第一太平洋艦隊。
俄國波羅的海艦隊被編為第二太平洋艦隊,正駛向遠東。日本海軍,必須阻止這支艦隊,與停靠在旅順港的俄國艦隊會師。
為了攻陷旅順,日本幾乎不惜一切代價,結果造成15390人死亡、43914人受傷,另有3萬人病倒,總司令乃木希典的兩個兒子,也殉國了。(因為這場戰爭死人太多,1912年明治天皇死後,乃木希典跟着切腹自盡以殉葬)
但總算是贏了,旅順港俄國第一太平洋艦隊被日軍成功偷襲,殘餘艦隻龜縮至海參崴。
之後,日本海軍大將東鄉平八郎指揮聯合艦隊,對陣俄國海軍中將羅傑斯特文斯指揮的第二太平洋艦隊。這就是著名的“對馬海戰”。
結果,俄國38艦隻,21艘被摧毀,被俘7艘,被中立國扣留6艘,回港3艘,將士陣亡4830人,被俘6106人,幾乎全軍覆沒,而日方僅損失三艘魚雷艦,死亡117人,傷583人。
整場戰爭算下來,日本贏,但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國內1000萬男性勞動力,200萬上前線,共死亡84000人,也有“20億錢款和20萬生靈”的説法。
戰爭結束後,由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主持,日俄簽署《朴茨茅斯條約》,俄國承認日本對韓國的絕對主導權。
條約還規定,俄國在滿洲的權益,有害中國主權和機會均等的一概廢除,日本還獲得租借旅順、大連和部分中東鐵路沿線的權力。
但與《馬關條約》不同,《朴茨茅斯條約》沒有賠款條目。為打這場戰爭,日本債台高築,民眾為此付出巨大犧牲,可俄國人一毛錢不賠,這讓日本民眾無法接受。
比較有意思的是,日本人把未能得到賠款的怨恨的矛頭對準了美國,認為是居間主持簽約的西奧多·羅斯福搞的鬼,把這説成是“白人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