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不知所措的硬撐,才是人生”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411-2020-09-17 13:13

我們生活在一個超產社會中。
工作量超產,信息超產,人際關係超產……如果説現代社會教會了我們一樣東西,那就是:生活有無限可能,也有無限負荷。
當選擇如此紛繁雜亂時,「放棄」變得愈發困難,「重來」變得愈發徹底。 比如説,你大概不會刪掉一張隨手拍的照片,因為手機內存有很多,但當手機相冊意外清空了,那種空虛感可是劈頭蓋臉。
一直以來,我們都嘗試控制生活。我們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努力經營感情,即便如此,也不免會被生活出其不意地推一手,踉踉蹌蹌地拐進了一條陌生的衚衕。

還記得《風平浪靜的閒暇》裏,辭職、分手、換掉智能手機——放下東京的一切下鄉的小凪,收穫了一段奇妙治癒的人生經歷。
儘管在很多人看來,小凪的重來需要特大份的勇氣,但其實我們或許早已經歷過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人生清零時刻」:
寫了大半的論文沒有保存下來、生病、辭職、離開一座城、失去一個人…… 面對生活中一些主動或被動的「清零」時刻,找來的是焦慮、失落、憤怒,還是反向而來的輕鬆和釋然?
帶着這份好奇,我們收集了一些「歸零」故事。在讀完了這些小故事後,也許你會發現,原來我們的生命力比想象中強。
失去也許痛苦,但我們能夠重來。這篇推送或許有點長,但借讀者@元宵 的話説**“正在閲讀這些文字的陌生人,祝你今天幸福。”**
消失的記錄
@小歡
年初的時候,豆瓣突然因為我2013年在某小組轉發的文章而封了我的號。我想不到文章有什麼問題,這麼多年了,豆瓣也沒刪除過它,但我就這麼突然地被刪了號。
申訴無果。 這些年在豆瓣上標記的上千本書和電影、音樂都沒了。
我發了一陣子的呆,也沒再做什麼。現在,我開始在電腦裏記錄我看過的書、電影。
十五萬字的小説沒了
@卜愚
寫了很久的小説因為誤操作弄沒了,弄沒的方法很笨,就是全選剪切然後複製。
當時的反應是安慰自己説「沒事,反正也沒人看,無所謂,這麼爛的小説沒了就沒了吧!」可是安撫安撫着,就抓狂了。
那可是我耗時一年,快要完結的小説。那可是十五萬字一個一個敲出來的小説。那可是在腦子裏構思了千迴百轉的小説。
最後我在屋子裏亂吼亂叫,後來怕驚擾到鄰居,改為來回走,走累了躺在牀上,在大夏天裏蓋上冬被,繼續抓狂。
被安全感所欺騙
@ Obsidian
大學的時候把筆記本電腦弄丟了,電腦裏存儲了高中至大三的所有照片與文字。
剛丟的那兩天有點迷茫,好像自己的青春沒了, 但是迷茫中發現一個可怕的真相是,一直以來如此看重的影像與文字沒了,我依舊活得好好的。
那些曾如此在意的照片、文字、想法,好像並沒有那麼重要。這反而讓我有種被欺騙的感覺,被自己所以為的安全感欺騙。
我不知道這件事對當時以及現在產生了什麼影響,或許讓我更注重實體與當下,但我想,我還是會繼續用影像和文字留念,儘管它們可能隨時煙消雲散。
滾蛋吧,我的中二
@咕嘰嘎幾
註銷貼吧賬號的感覺可太好了,註銷了羞恥的中二時代。
手機是找不回來的,感情也是
@渣渣
在某個元旦假期在公交車上丟了手機。那部手機記錄的是高三畢業後到大一那個元旦假期之間的點點滴滴,時間跨度雖然不長,但是內容比較獨一無二吧。
和前男友經歷的高中畢業、旅行、填寫高考志願、吵架、分手,所有好的壞的情緒全刻在了那部手機,且沒有備份。
當我意識到全都沒了,就坐在公車上吹着微風,看着窗外,感覺一切正在隨風飄散。
手機是找不回來的,感情也找不回來。回憶起來當時有一點慶幸,因為是我放不下那段感情,所以丟了也不是多壞的事嘛。

銀行賬户清零才是真清零
@小樹
最直觀的「人生清零時刻」莫過於銀行帳户清零吧。
今年和男朋友一起買了房子,於是同步收穫了清零時刻。把所有錢轉出去的那一刻心情還是挺差的,畢竟從來沒有買過那麼貴的東西。
不過想想,也不過是存了兩三年的錢,而人生往後還有好多好多個兩三年吧。三分之一的小學、一程初中、半程大學……也悄無聲息地就過去了。
而且帳户裏的錢也只是永遠存在帳户裏的數字,不打開的話並不會發酵出什麼,把它清零了,反而成了最深刻的回憶。
所以信奉人生就是一場體驗的我來説,totally賺了啊!就讓這個清零時刻,成為人生大事蹟的重要刻度吧。
「走」字背後,是一張巨大的幕布
@貓偷走晚風
從北京換到了青島,在二十幾歲的最後幾年換了一個城市重新開始。當時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就説了一個字:走。但是做完決定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簡簡單單的一個「走」字背後,其實是一張巨大的幕布,裏面藏着割捨,藏着冒險,藏着未知,也藏着成長。
做決定可能很簡單,拍一下大腿就做好了,但是要把決定做成,還是蠻難的。
因為在北京住了四五年,收拾行李時發現每個角落都是回憶。要扔掉什麼,又要帶走什麼,是那幾天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最後我只帶了幾件衣服,因為情緒的東西,帶不走。

這世上,除了死亡,什麼都不是大事
@呵呵噠
大學畢業求職那年,入職體檢查出得了終身攜帶且無法治癒的病。作為家裏的經濟支柱,那一刻完全就是人生崩塌。
對病痛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家庭壓力無處安放的恐懼,四面楚歌卻得在家人面前強顏歡笑。那一年我才22歲。
我開始像一隻無頭蒼蠅似地亂撞,為了生存隨便找了個和專業毫不相干的工作。工作兩週後,覺得這樣的日子如果過一輩子就徹底廢了,四年大學意義全無,於是我決定改變。
幾經考量和諮詢後,我決定讀研養病。讀研三年期間,一改之前葛優躺的懶人作風和吃垃圾食品的饞嘴,調理飲食,每天運動。雖然病無法根治,但身體素質與身體狀態明顯有了很大的改善,畢業後拿到了想要的offer。
三年蹉跎,給了我完全不一樣的心態。或者這場疾病,真的不是壞事,因為它讓我比別人更早地開始注重健康,也讓我更有勇氣面對所有困難。
這世界上,除了死亡,什麼都不是大事,所有的困難對我來説,都沒那麼可怕了。
也許不知所措才是人生
@leonmboy
四十歲,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了。 清零不只是一瞬間,也有被自己慢慢消耗光的。
我時而感覺走在一條正常的路上,時而又感覺一敗塗地。想得起過去,看得見未來,卻抓不住現在,總感覺在撐着點什麼。

最近總是回想起2014年夏天在塔爾寺拍的一張照片。
當時在塔爾寺裏兜來轉去,突然一個區域在清場,説是寺裏的喇嘛準備會考了,參觀人員都要回避,我就慢慢地往外走,看見他們一羣人在撐一個幕布,遮擋太陽。
最後快出去的時候,聽見一陣鬨笑,我回頭看見只剩一個小喇嘛在扶着一根中心的柱子,其他人都跑開了。
也許不知所措的硬撐,才是人生吧。
活在當下的全職媽媽
@灰灰
生完小孩,返回工作崗位幾個月查出甲狀腺癌,小孩也出現了生長緩慢,於是我做手術、辭去了奮鬥了十年的工作, 從一個行程滿滿的部門負責人變成全職媽媽。
不適應當然有,心裏的落差,對未來的擔憂,術後的不適,都加劇了心理壓力。看着朋友、同事仍然可以在工作崗位上奮鬥,只有一聲嘆息。

但我是一個閒不下來的人。自己一個人帶娃、做飯、打掃,孩子睡覺時我看書,育兒百科、發展心理學、營養學,孩子醒了陪玩、自己上早教,每天早起學習,精確地配比肉、蛋、奶、蔬果。
一年過去,孩子的運動和體重都跟上了。當你全身心投入育兒職業時,原來心裏的空缺就被填滿了,我學會了與孩子一起成長。
如何戰勝人生的清零?我想就是活在當下,不怨天尤人,不要被別人定義。
人生沒有「清零」,但有「重組」
@從一到一

當我在個人公眾號上寫下「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決定回家鄉開一家書店」這篇文章,決定結束10年的北漂生活時並不是「人生清零時刻」。
事實上,我個人並不認為有「人生清零時刻」。如果非要説有的話,我認為那個時刻是我在我的家鄉,邯鄲,一座北方三線城市開始選址,進書,做產品,裝修,空間佈置,策劃活動等籌備人間食糧書店的整一個過程中。
它像我整個前半生的人生顧盼,所有的時間疊加在一起塑造的我的種種,好的,壞的,一起釋放,然後撕裂破碎。
饒是這樣, 我依然不能完全認同「清零」,它更像是一種重組,對過去的重組,好的變壞,壞的變好,好的更好,壞的更好,或是好的還是好的,壞的還是壞的。
未來似乎是註定的,又似乎是無限可能,我能做的就是去選擇,在慎重思考之後做出選擇。
在漂亮的成績單上,掛上一門科
@鴨梨
年初大三上半學期的期末考,我有一門課記錯了時間導致曠考。發現如此“悲痛”的事實之後我竟然很釋然。
在此之前,我厭煩我的專業課。
老師不認真備課,學不到有用的東西,提升不了語言水平,還要忍受奇奇怪怪的考核規定。但是為了拿到好看點的分數,我還是會強迫自己完成每次作業,每次期末考試前狂背沒有任何意義的複習材料。
雖然每個學期都拿到了還可以的分數,但空虛感超過了所謂的成就感,整個人感覺很壓抑、很束縛。
曠考之後,當我發現自己曾經漂亮的成績單上有了一門掛科的記錄,我覺得解放了 ,接下來那些沒意思沒水平的課可以隨便上上了。
我終於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一切世俗的東西,就讓它去吧!
薛定諤的博士生活
@懵下下
我的博士生活並不怎麼開心。畢業後的某天突然發現,存放博士課題和論文等等相關資料的U盤壞掉不能用了。
U盤打不開的那個瞬間其實有點慌,但是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畢業了,便又恢復了平靜。後來,我總計劃着要找人幫忙恢復數據,但是一直擱置着也沒付諸行動。
既然已經是結束了的生活,就留在那裏吧,以一種薛定諤的狀態存在也不錯。
介乎還存在着和已經丟失的狀態裏,好像我既想要和那段生活告別,又不想完全失去。還是很微妙的。
為自己寫詩的能力
@鬢鬢
我初中的時候,特別愛寫詩。經常隨手寫在一些東西上,有時是餐巾紙,有時是信封,還有隨手撕下來的橫格本子,雪白的A4紙,作文紙,各種各樣。
當然,內容也説不上多精彩,大都是些13、4歲的無病呻吟——今天喜歡的男生在操場盡頭的楊樹下朝我笑了,昨天傍晚的公車路過了一對中年情侶在接吻。諸如此類,沒什麼營養。
初二下半學期,我得了抑鬱症。經常整夜整夜睡不着,有時候爬起來偷偷抽煙,有時候邊哭邊寫詩。我現在記得我曾寫過的一句:青春像是一張遮羞的面膜,唯一的有效成分,是眼淚。

所有的這些材質不一,顏色各異的我的詩,都放在一個Sony CD Player的保護袋裏。即便後來,我走出抑鬱症了,不再經常徹夜難眠,但我依然會時不時拿出來讀一讀。
高中之後家裏換了房子,大搬了一次家。高考之後出國讀書又是一頓兵荒馬亂。
臨走之前,我又想起那袋詩,才發現不知是存放的地方氤了水還是有什麼灑了,我的那一袋子紙片上的文字都氤氲成了一灘模糊的顏色。
我大腦一片空白,我無法跟任何人説起它們,因為它們是我抑鬱症伴隨的青春期裏,最無法跟別人分享的秘密。
一點都不誇張,如同文學作品裏描寫的那樣,我內心發出了無聲的咆哮。
這些詩都不見了,清零了,以後大概也再也不會有了。彷彿在那一瞬間我就已經再也不會寫詩了,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後來去讀了設計的我在研究生面試的時候,被要求分析自己的作品風格。我説自己是詩意的女性感受表達。我的導師問了我一個萬萬沒想到的問題,她説,如果你熱愛詩意的審美,那你寫詩麼?
那一瞬間我有點鼻酸。我跟她説,我寫過。但是我忘記了。
尾聲.
某一天回過頭來你會發現,這些「人生清零時刻」只是面對當時,一種階段性的「歸零」。
正如讀者@Suki 所説,所謂「清零」, 不過是我們踉蹌到了下一個起點。
那些經歷、經驗、記憶、感情,通通都實實在在地與你產生過聯繫。你並沒有失去它們,它們只是暫時退場罷了,儘管這個退場可能有點猝不及防。
到了未來的某個時刻,你會不經意間把它們再次打撈起。將那些破碎的,隱晦的,深刻的情感殘骸再拼湊起來,和參差不齊的它們説聲「好久不見」,何嘗不是一種經歷。

配圖來自
《風平浪靜的閒暇》《帕特森》
韓版《小森林》
編輯:林藍
監製:貓爺
策劃:看理想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