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川行||王本輝_風聞
一米阳光-2020-09-17 10:18

防川,是中國是一個極特殊的地方——“中國東方第一村”,每天,中華大地上的第一縷陽光都是從那裏升起。在那裏可以“一眼望三國”,“雞鳴聞三國,犬吠驚三疆”。還有一塊著名的“土字牌”,這塊界碑身上發生了許多故事,是這塊界碑讓我們完成了這次旅行。
車一駛出美麗的邊境城市琿春就看到了遠山。仲夏時節,蒼翠的羣山重重疊疊,籠罩着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濤。不知不覺中遠山走近了我們,漫山遍野的柞樹、椴樹向我們呈現着濃綠。
過了圈河口岸,翻過山,忽然公路的右邊出現一條美麗的大河——圖們江。汽車停在了公路上,司機説這是公路,也叫“洋館坪大堤”。這裏靜悄悄的,左面是鐵絲網圍着的是由東北常見的樹種構成的綿延無際的森林,一直綠到天邊;右邊是寬闊的江面,江水浩瀚不息,江那邊是光禿禿的羣山,山中與山上能看到低矮的碉堡。
望着這段緊貼着江邊八百多米的長堤心中無限感慨:這是世界上最奇葩的公路,也是中國最狹長的國土,只有8米寬。緊貼長堤左側是俄國領土,一道鐵絲網與路同行,牌子上寫着“非法越界必將受到法律制裁”。長堤右側是中朝界河——圖們江。1957年,這狹窄的洋館坪路段被洶湧的圖們江水沖斷,防川就與內地割裂開來,成為一塊“飛地”,我國公民出入防川必須借道蘇聯。1983年,在圖們江中用青石填築修成了洋館坪堤,才使這塊“飛地”才有了自己的通道。

車在前行,我在思考:是誰讓這裏廣袤的國土變得如此苗條?是誰讓國人感到恥辱,讓列強感到可笑?
再往前走就看到了一尊巨大的吳大澂石雕矗立在公路邊的山上。停下車來,懷着敬仰之心拾級而上,走到吳大澂腳下。吳大澂依山端坐,眺望大海,眉宇間透出憂慮。這位同治七年的進士,才華橫溢,集官員、學者、金石學家、書畫家於一身。治理黃河,保衞邊疆,外交談判,功勳卓著。他為了中國的領土同老毛子進行了艱苦的談判,不懼強敵,義正辭嚴,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繼續前行,到了“張鼓峯事件紀念館”。張鼓峯(又名刀山,得名于山下形如長鼓的湖,因朝語“張”與“長”音近,故名)位於防川村東北1.5公里的中俄邊界線上,在圖們江東岸,是中、俄、朝三國接壤地區的制高點,海拔152米。
張鼓峯是中國的領土,但是沙俄在與清政府1858年簽署《瑗琿條約》時,故意借條約不同文本偷偷把這一地區竊取。條約中文文本顯示,張鼓峯是中國領土,即使1886年吳大澂與俄國簽訂的《中俄琿春東界約》也是如此,可是條約俄文文本則把張鼓峯劃歸了沙俄。
所謂的“張鼓峯事件”,就是1938年7月末8月初,日蘇兩國為了爭奪勢力範圍,圍繞着張鼓峯、沙草峯這兩個高地進行的一場軍事衝突。該戰役用時13天,日蘇兩方傷亡5940人,8月11日,根據日方的建議,雙方停止戰鬥。蘇軍控制了張鼓峯,日軍撤退到圖們江西岸,放棄了一向堅持的邊界線。
張鼓峯事件最後以日軍的失敗告終,蘇軍則趁機進佔全部張鼓峯,將其劃為“蘇滿(中)界山”,並將其在洋館坪一帶的控制區推進到圖們江邊,僅給中國居民留出一條通往防川的狹窄“通道”。 日軍為了阻止蘇聯太平洋艦隊沿圖們江逆流而上,封鎖了圖們江航道,從此,中國的船隻不能從圖們江出海了。
俄國是傳統的歐洲國家,日本是傳統的東亞島國,兩國開戰,戰場卻選在了中國,任意更改中國的版圖,就像兩隻發狂的野獸在柔嫩的草地上恣意地衝撞、撕咬、踐踏,讓文明瞭幾千年的禮儀之邦受盡了屈辱。

張鼓峯戰後
張鼓峯紀念館旁邊有一組蘇軍戰士雕像,後面雕刻有蘇聯著名歌曲《喀秋莎》。這著名歌曲就誕生於張鼓峯事件。戰鬥發生時,正值琿春的夏季,防川漫山遍野開着梨花和野玫瑰花,清澈的圖們江如緞帶一般飄落在一碧千里的原野中,從日本海吹來了輕紗一樣的薄霧。蘇聯著名詩人伊薩科夫斯基就是從這美妙的大自然畫卷中得到了創作靈感,寫出了詩歌《喀秋莎》。蘇聯作曲家勃蘭切爾看到這首詩歌后,把它譜成了曲。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真的沒有想到這世界名曲中的美麗畫面竟然是我美麗的琿春原野,突然想起了卞之琳的詩句: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我們應該喜悦還是悲哀?

雕塑後面是《喀秋莎》歌曲
勝利者得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還有動聽的歌曲;失敗者也沒啥損失,還圓了封江的美夢。只是苦了中國人,我們的防川成了一塊飛地。
我們來到了中國版圖的最東端,我們終於走近了“土字牌”界碑。它被鎖在鐵門裏邊,年深月久,碑面顏色斑駁。這座界碑立在這裏,多虧了吳大澂。
1861年,中俄又簽署交換了由俄方一手炮製的《中俄烏蘇里江至海交界記文》。規定自烏蘇里江口至圖們江口設立八個界碑。其中“土”字牌立於距圖們江入海口20華里的地方。由於清朝廷立牌代表的昏憒和不負責任,貪得無厭的俄方竟將“土”字牌立在離圖們江口46華里處,使中國又平白無故丟掉了一片國土。後來,沙俄竟公然在黑頂子(今敬信鎮)設卡、屯營,侵佔沙草峯以北廣大瀕江地區。
1885年6月8日,吳大澂會同琿春副都統依克唐阿重勘東部邊界。經再三辯駁,據理力爭,終於達成協議。於1886年10月12日正式簽訂《中俄琿春東界約》及《中俄查勘兩國交界道路記》,收回黑頂子,爭得圖們江口通航權等,從而捍衞了祖國的神聖領土。
我們感謝這位來自江蘇的愛國大臣,是他據理力爭,艱苦談判,把作為中俄界碑的土字牌向日本海方向推進了8公里,雖然這點土地與被俄國侵佔的大量土地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在那國力衰微、列強橫行的清朝末年,他無疑是中華民族的脊樑,是中華民族之魂魄。

土字牌界碑立在那裏,靜靜的,它的身後是無邊的綠樹與野花,但無情的鐵絲網告訴我,那是異國,中國的土地到這裏已是盡頭。
登上龍虎閣,放眼望去,圖們江向南蜿蜒而去奔向日本海,奔向彼得大帝灣。眼前不遠處是俄國與朝鮮的圖們江大橋,左側是俄羅斯的包得歌爾那亞小鎮,右側是朝鮮豆滿江市。兩個小城都有火車站,都有長長的貨車停着,很少能看到人在活動,靜得沒有生氣。從此開始,圖們江成為俄朝界河,鐵橋橫江,中國的船隻能望洋興嘆。
藉助望遠鏡向東南望去,進入視野的是一馬平川的原野,那綠得讓人心醉的平原一眼望不到邊,卻沒人耕種。那是我們祖先留下的土地啊,今天在那裏閒置。
《老子》説: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違反天理,是要遭天譴的。
再向遠看,大海上停泊着一些巨輪,還有漁船,清晰可數。從防川到海邊的直線距離只有6.2公里。可是這短短的距離是中國人出日本海的天塹,鴻溝,是中國人永遠的痛。

一座鐵橋攔住了我們出海的路
從1886年起,中國在琿春設立海關,沿圖們江中國船隻往返於琿春、朝鮮釜山、日本長崎以及上海之間,貨運量達到可觀的規模。據1933年的《滿洲年鑑》統計,當時每年中國東北經琿春出海的運營船隻最多時達1395艘。到了20世紀30年代,琿春縣城已建有碼頭、海運公司,並開闢內河——近海國際航線,往來於琿春與日本海沿岸的各大港口。
1991年10月24日,聯合國經濟組織開發計劃署(UNDP)向世界隆重宣佈了一項使東北亞3億人民受益的“具有歷史意義的創舉”:把圖們江地區開發計劃作為它支持的首選項目,籌集300億美元,用20年時間,在中國、朝鮮、蘇聯交界處的圖們江三角洲約一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興建一個多國經濟技術合作開發區,使這裏形成一個與龐大的工業發展計劃相聯繫的全球物流中心,使這裏變成第二個香港、鹿特丹或新加坡!

中方為此做了《圖們—琿春—長嶺子至俄扎魯比諾港間鐵路貫通及租用改造扎魯比諾港工程的可行性研究》的報告。報告説如果俄方同意,中方計劃租賃扎魯比諾港或波西耶特港49年。不過,俄交通部表示:“波西耶特和扎魯比諾海港必須由俄羅斯海港公司管理。俄羅斯交通部堅決主張保留對遠東海港的影響力,同時保證中國所有出口貨物能夠在遠東海港裝卸。”這就是説,俄交通部反對向中方租賃港口。最後,聯合國項目不了了之,中國人空歡喜一場。
吉林省航道管理局防川分局大樓建得很漂亮,圖們江第一碼頭也建成了,可停泊三百噸級船舶,清淤船正在作業。一個工作人員樂觀地説,已經談妥了,下半年中國的船只可以通海了——時至今日,這只是美麗的夢。那低矮的距江面只有11米高的俄朝鐵路橋像一道鎖鏈橫在江面上,即使允許出海我們的大船也出不去。沒有海洋碼頭,就沒有大的作為。據説中國為了出海地還想採用以地易地的辦法,但人家不同意——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而沒有友誼。
防川旅行結束了,我坐在回程的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東西被搶走,時間長了強盜就是主人了。
我理解吳大澂先生眺望大海的眼神了。

俄國的包得歌爾那亞小鎮,遠方是日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