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喜劇從不歡迎「她」_風聞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前段時間飄就寫過了，國內為數不多還活着的語言類的節目——

《脱口秀大會第三季》。

最近發現不只是活着，熱度還有升高之勢。

人間精品大張偉和楊天真變常駐後，節目效果活泛不少。

最新一期，居然把鄭爽都請來了。

笑果這季在熱度上的野心，都寫臉上了。

更有趣的是，點進去，女演員扎堆。

楊笠為首、顏怡顏悦雙胞胎，以及橫空出世李雪琴。

前幾期，還大量合作《浪姐》裏的姐姐們，張雨綺、黃聖依、張萌，都相繼擔任空降嘉賓。

看得出，笑果今年在女性視角吐槽上，很發力。

這發力，蹭上今年女性主義大年的潮，頗有收效。

而短平快的收效，又必定伴隨着爭議。

冒犯過頭，還是喜劇效果？

是時候嘮嘮脱口秀大會江湖裏的女性話題。

今年《脱3》出圈的女性段子，奇多。

有的，出圈程度，已經上升到流行梗的級別。

比如——

他明明看起來那麼普通，卻可以那麼自信

比如——

平胸是對男人的不屑一顧

比如“PT女孩”——

而上升到梗級別的段子。

多數來自一個，今年被推到風口浪尖的女演員——

楊笠。

楊笠的一句。

“男的，垃圾。”

平鋪直敍地、輕而易舉地，觸怒了一部分男性觀眾。

有人開始，把她封作，“脱口秀咪蒙”。

聲稱她通過“打田園女拳”，掌握了獲得票數的財富密碼。

由於楊笠的文本直白的攻擊性和指向性。

甚至曾經在被冒犯的男性觀眾眼裏，被質疑過度炒獨立女性人設的思文，都開始顯得温柔可人了。

（思文，笑果文化的“脱口秀王后”，喜劇人設為已婚獨立女性）

並且被拿來當作反襯楊笠過度冒犯的正面案例。

他們都開始選擇性遺忘了，思文也曾被指“物化”男性、以及“老公是家裏的頂樑柱，就是杵在那啥也不幹”等等段子。

其實有粉絲看過思文的線下演出，發現思文的線下稿子其實以自己的理工專業內容居多。

而線上，則清一色是以夫妻、婆媳等構建已婚獨立女性人設的話題。

所以真相其實是——

笑果在審女演員稿上，從一開始，就偏愛“女性話題”。

某種程度上，女性主義其實很符合笑果文化的受眾。

國內的語言類喜劇，脱口秀，和相聲不同。

後者脱胎於本土市井，帶粗鄙之色，重“屌絲文化”魅力。（中性詞，不帶貶義）

而脱口秀，屬於舶來品，加之《今夜80後》《吐槽大會》一行人的普及。

這行當，免不了帶點“精英底色”。（中性詞，不帶褒義）

而女性主義，又恰和這種“精英底色”，契合上了。

這一點，通過思文在脱口秀女演員中獨樹一幟的成功，得到了百分百驗證。

而，楊笠相較思文，明顯就是笑果文化，在思文這個成功案例後，把女性主義進行一番更激進操作的產物。

致力於比較二者，只能説看不太清。

而，必須承認的是。

《脱3》裏楊笠段子裏的女性主義，並非我們在理性客觀語境裏，尋求的那種周全而高級的平權主義。

好比楊笠的，“平胸就是對男性的不屑一顧”。

喜劇效果，有。

但同樣的，冒犯了大胸女性。

可冒犯歸冒犯，楊笠的段子，就是不得體的嗎？就應該離開脱口秀大會嗎？

還真不。

應該説，在脱口秀世界裏尋求高級、周全、理性的女性主義。

才是真滑稽。

因為喜劇的道德感本就是偏低的。

為了塑造出好笑的效果，喜劇甚至常常會故意“踩踏”道德。

且，通過冒犯異性羣體，而獲得喜劇效果的手法，國內主流語言喜劇，一直在用。

只不過，此前這種冒犯，都是以男性視角展開，太熟悉了，所以不易察覺。

比如15年春晚賈玲和瞿穎那個，打擊大齡單身女性的小品——

《女神和女漢子》。

賈玲一番，上來先自白自己的人設有多悲慘。

然後以沙溢為首的一羣“哥哥”圍着她一頓數落。

沒男朋友、沒錢、嗓子不行、腿不行、腦子不行、嘴不行、就知道吃。

然後瞿穎上，一個“女神”，一個“女漢子”。

兩個大標籤式的女性人物在台上像工具人一樣尬舞。

像極了小學男生給班裏女生等級排名的低級趣味。

在另一個小品，《小棉襖》裏。

直接出現了，把女生描述成“二十塊”、“二手貨”這樣的台詞。

您家那個不是新的，是二手貨啊，她用過了啊

甚至扮演女生父親的馮鞏，還有“我要把它（她）捐給今天的大學生們，給他們送温暖。”這樣的內涵台詞。

雖然，小棉襖的劇情是典型的誤會性小品，一個是在説娶女兒，一個是在説取二手棉襖。

但在“女兒就是小棉襖”這句老話下，娛樂效果，根本就是基於對年輕可愛的女演員的物化、下流意淫裏。

而，這就是全國播出的、經年形成的語境下，幾乎沒人會覺得奇怪的“冒犯”，

除了小品這種受眾囊括了大波長輩觀眾的國民性語言喜劇。

哪怕是脱口秀，這種洋派喜劇。

早些年，也充斥着對女性的冒犯。

《今夜80後》王自建的段子，幾乎都是屌絲視角，物化女性的主題不勝枚舉。

把女性比喻成奢侈品和路邊攤。

以及對打扮精緻的女大學生進行乾爹幻想。

再反過來看楊笠那個，被質疑“過於冒犯”的段子。

楊笠在説出“男人，垃圾”這句前。

進行了大量的人設鋪墊。

比如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幫親不幫理的無腦閨蜜。

這其實是一種，喜劇常見的人物制衡的技巧。

原理也簡單，就是在你冒犯另一個對象前，先把自己也滑稽化。

如此，能削弱你吐槽的優越感和刻薄感，起到“我説的話無足輕重”的效果。

相比起王自健早期那些，有理有據有優越感地物化女性的脱口秀，以及春晚上拿着瞿穎取笑賈玲的“哥哥”們。

楊笠讓人不舒適的原因，真的是過於冒犯嗎？

難道不是，因為女性視角在國內喜劇里長期缺失，而冒頭的不舒適。

這種不舒適，從思文時就有。

在文本更直白的楊笠這，達到頂端。

而這種對女性視角的敏感，還僅僅是在脱口秀這種，在國內不算主流的喜劇形式上。

最後來談談，這種論調——

“脱口秀男演員就不會在台上説‘女的，垃圾’這種話。原因很簡單，你敢？”

如今笑果舞台上的男演員們，的確大量減少吐槽女性的段子。

原因更簡單。

不是不敢，是根本就沒效果。

喜劇，本身就是一種效果導向的藝術形式。

專業的喜劇演員，為什麼要去抖，不會響的包袱？

吐槽女性的段子，在今天，分寸感已經極難掌握。

因為從觀念上説，已經是一種過時的題材。

説爛了，説倦了，聽煩了。

還怎麼賣錢？

《脱3》不是沒有拿女性開涮的段子。

車輪戰時就有一個男演員，叫戴維。

講了個吐槽女生活在濾鏡裏，對自己的顏值沒有客觀認知的段子。

結果，一燈沒亮，老羅沉默，張雨綺冷笑，尷尬下場。

同樣的題材，思文在上一季早已講過，效果卻很好。

由於女性視角在喜劇裏一直處於缺位狀態。

所以，女演員吐槽男性，從題材上説，仍有很強的新鮮感。

這就是為什麼，今天看王自健的段子，有一種嚴重物化女性的刻薄感。

而思文對男性的物化，卻能達到一種滑稽的效果。

而，男演員針對女性的外貌攻擊，老實説，也已經不符合笑果文化的精英文化底色了。

羅永浩對楊笠段子有句很經典的評語——

她這個高明就在這

她把在座的男的都罵了 

但每個人都堅信 跟自己沒關係

覺得罵得是旁邊的人

這句話，其實反證了笑果男受眾的精英感。

對於楊笠脱口秀裏，那些直男癌的行為，他們堅信自己有足夠的睿智可以與旁邊的屌絲完全割席。

笑果的脱口秀男演員們，在這種文化裏，不罵女性，也多少是出於這種考量。

在女權覺醒的當下，有智性美的男性，尤其是公共人物，無論是否出於真心，避開有直男癌嫌疑的發言才是正確的人設策略。

而至於《脱3》女性話題裏的女性主義。

從喜劇效果先行、價值輸出次之的考量出發，你不可能去要求她，如同女性主義演講一般，不偏不倚，有理有據，盡善盡美。

喜劇貼合的是人性，並非偉人性。

只不過，每種藝術形式裏的價值觀，就算不是被考慮的首要因素，也是會在不斷執行，以及社會觀念進步的環境裏慢慢進步的。

説白了，這就是很多男性最愛講、並執着認為女生不懂的那個矛盾——

道理和現狀。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你太不切實際了。”

於理來説，我也希望有能看到脱口秀女演員，在台上破口大罵“男人，垃圾”時，會被觀眾質疑low、尬、過於冒犯、不得體的那一天。

但，對於國內語言類喜劇的情況來説，絕對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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