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亮:九一八背後——日本險惡的“侵華共識”_風聞
剑啸易水寒-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2020-09-18 12:52
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歷史研究院”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當局提出的所謂“不擴大方針”,實質是對關東軍侵略行動的集體默許,隱身其後的是日本朝野上下長期以來形成的“侵華共識”。日本此後不斷擴大的戰爭行為,直接戳破自己當初編造的謊言。
1931年9月18日夜,盤踞在中國東北的日本關東軍按照預定計劃,安排日本鐵道“守備隊”炸燬瀋陽柳條湖附近南滿鐵路的一段路軌,反誣中國軍隊所為,日軍以此為藉口,炮轟中國東北軍北大營,製造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次日,日軍侵佔瀋陽。至1932年2月,東北100多萬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為日本所佔,東北人民飽受長達14年的奴役之苦。
中外對於九一八事變的史實早已探察清楚,日本的侵略行徑早已定性,但仍有相當數量的日本論著將研究視角放在日本統治集團內部“協調派”和“擴張派”的紛爭上,人為放大兩派之間的矛盾,片面強調“協調派”提出的“不擴大方針”,以及其為避免戰爭付出的諸多“努力”,提出**“關東軍獨走説”**,宣稱關東軍的擅自行動綁架了政府,導致九一八事變的乃至中日戰爭的爆發,企圖為日本政府脱責,洗白日本當局的侵略行徑。部分日本歷史教科書承襲了這個觀點,如日本“新歷史教科書編纂會”編寫的《新歷史教科書》對九一八事變的表述是:“1931年9月,關東軍在今瀋陽郊外的柳條湖爆破了滿鐵線路……政府和軍部採取不擴大方針,但是關東軍佔領了全滿洲的主要部分,(日本)政府予以追認。”
日本這類論著和教科書的表述堪稱荒謬**。**
運用日方史料,可以清晰還原所謂不擴大方針的出爐過程。九一八事變後,日本駐奉天總領事林久治郎即致電外相幣原喜重郎,稱關東軍“業已擬定由滿鐵沿線各地一起發動積極行動的方針,此事件純屬軍部的有計劃的行為”。滿鐵調查人員的記錄也提及,“作為衝突的原因,支那兵破壞滿鐵線路的實情,由於(關東)軍方嚴格保密,欠缺明確”。通過多方信息,日本當局不難揣測出製造柳條湖事件的真正元兇。9月19日上午,若槻內閣召開閣僚緊急會議。幣原喜重郎宣讀外務省獲取的各種情報,“其情報多對陸軍不利”。閣議最後確定“維持現狀,不擴大的方針”。在日本當局業已明確九一八事變的情況後,並未提出對關東軍行動的斥責,相反,參謀總長金谷範三在給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的電報中,肯定了“關東軍的決定和處置”,隨後指出,“鑑於事件發生後支那方面的態度,事件處理不宜超過必要限度,宜遵從閣議決定,此後關東軍的行動應遵循此旨善處之”。
問題在於,既然日本政府作出“維持現狀,不擴大的方針”,日本軍部也指令關東軍“遵從閣議”,為什麼關東軍沒有停下侵略的腳步,相反,在佔領吉林、長春等市並向黑龍江省城入侵的同時,抓緊組建地方傀儡政權,為炮製偽滿洲國緊鑼密鼓。而且,日本朝鮮駐屯軍在沒有天皇和軍部軍令的情況下,擅自出動第39混成旅團越界侵入中國東北。昭和天皇初而表示,“未經閣議決定不能裁可出兵”。但9月22日的內閣閣議予以了“追認”。天皇也隨之下達了“允許越境”、“越境支援關東軍”的命令。2010年中日共同歷史研究日方報告書記述道:“陸軍指導部容忍關東軍的行動,要求政府對朝鮮軍的越境,不視為違背不擴大方針”。日本當局對侵略東北的行動默許乃至支持的態度由此畢現。
在國際上,日本外交人員也竭力為關東軍的軍事侵略行徑辯解。9月19日,日方代表芳澤謙吉要求“理事會不必過分重視此‘地方事件’”。9月23日,國聯通告“中日兩國軍隊各自撤退”。芳澤謙吉謊稱“日本軍隊已陸續迴歸滿鐵附屬地,其他殘留部隊負責各地方治安和保護僑民之責,不屬於軍事佔領”。翌日,又以日本政府名義發表聲明,強調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純屬“正當權益”。9月30日,幣原喜重郎在上呈天皇的報告中認為,九一八事變的遠因是“世界不景氣”,近因是“支那的排日教育是日支糾葛的根本問題”。不難看出,儘管日本政府反覆宣稱“不擴大方針”,但事實上並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制止駐外軍隊的侵略行徑,相反卻為之辯解張目。
究其原因,其中重要的一點是關東軍的軍事侵略行徑與日本的既定國策合拍。日俄戰爭後,日本以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滿鐵)為橋頭堡,開始殖民經營東北南部。滿鐵以政府、關東州、領事機關以及駐滿鐵附屬地的軍隊警察為強大後盾,通過各種手段擴大滿鐵附屬地,攫取“滿鐵五路”的築路權和經營權,同時向東北北部和內蒙東部滲透。
九一八事變前,日本已經在東北佔據其他列強不能撼動的強勢地位。因此,日本軍政當局以及朝野上下幾乎協同一致地將所謂的“滿蒙權益”視為“生命線”。1931年1月24日,“滿鐵”總裁松岡洋右在國會講演稱,“滿蒙問題關係到我國的存亡問題,是我國民的生命線,無論在國防上、經濟上均是如此”。1931年7月,若槻禮次郎首相在出席民政黨的一次會議上強調:“為了我國的生存防衞線,即使任何犧牲也必須奮然崛起!”1932年1月,政友會總裁犬養毅上台組閣,犬養上任伊始在國會講演中稱,“我國寄希望的是對既存條約的尊重,對既得利益的擁護,此乃我國策之基礎……眼下,我國軍將士正在嚴寒環境下飽嘗艱辛,對此,我政府及全體國民向他們表示深厚的敬意”。外務大臣芳澤謙吉也表示,“日本在滿洲及內蒙古有百萬居留民,有租借地、鐵路、煤礦以及條約和契約享有的重要權益,然而,近年來支那政府蔑視歷史,蹂躪我方依據條約和契約享有的權益……使我國的權利利益陷於危機”,“9月18日夜,又突發爆破鐵路事件,釀成日支衝突事態,以至使滿洲的政情為之一變”。
隨着日軍在東北侵佔地域的擴大,對其侵略行為愈加不予掩飾。犬養內閣不僅宣佈承認關東軍對遼西“匪賊”的討伐權,隨之,又連續挑起一·二八事變,進攻齊齊哈爾、哈爾濱,撮成偽滿洲國,抵制李頓調查團,轟炸錦州等一系列事端,並在陸、海、外三相協議的《支那問題處理方針要綱》基礎上,推出《滿蒙問題處理方針要綱》,明確表示:“將滿蒙從支那本部政權分離出來,在其統治支配地域,誘導其建立一實質性國家”,“為擴大和恢復帝國在滿蒙之權益,今後以新國家為(交涉)對象”。閣議還決定,新國家“建國最遲定為3月12日”。1932年8月25日,在國會臨時會議上,外相內田康哉宣稱:“滿矇事件是我國發動自衞權,正大光明,毫不羞恥……我國民必須舉國一致,即使國家變成焦土,也要堅持主張,一步也不能退讓!”這便是九一八事變後日本政府拋出的**“焦土外交”**政策。
綜上,不難解釋,為什麼九一八事變之初日本政府宣稱的“不擴大方針”不僅沒有具體落實,相反卻明確站在駐外軍隊的侵略立場上,甚至不惜沖決“凡爾賽——華盛頓體系”,最後退出國聯,炮製和扶植偽滿洲國,從而揭開14年戰爭的序幕。其根本原因在於,維護和擴大“滿蒙權益”不僅是日本實施大陸政策的重要鏈條,更是日本決策層壓倒一切的戰略性抉擇。質言之,**正是九一八事變,迅速統一了日本朝野上下先吞併中國東北,再染指華北,最後侵略中國大陸的基本國策。**糾結於日方宣稱的“不擴大方針”,只會被帶入美化日本侵略的路徑上去。
參考文獻:
[1]藤岡信勝等編:《新しい歴史教科書》,東京:扶桑社,2005年,第196頁。
[2]林久治郎:《滿洲事変と奉天総領事——林久治郎遺稿》,東京:原書房,1978年,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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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千田夏光:《天皇と勅語と昭和史》,東京:汐文社,1983年,第151頁。
[8]中日共同歷史研究中方委員會編:《中日共同歷史研究報告書·日方報告書》(未刊版),2010年,第238—239頁。
[9]《滿洲事變に関する報告》,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Ref. A03033724400。
[10]《滿洲事変に関する報告》(1931年9月30日),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Ref. A03033724400。
[10]《第59回帝國議會眾議院議事速記録》,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Ref. A07050025300。
[12]參見粟屋憲太郎:《日本の政黨》,東京:小學館,1989年,第264頁。
[13]《第60回帝國議會貴族院議事速記録》,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Ref. A07050025500。芳沢所稱“百萬居留民”包括在東北和內蒙的朝鮮人。
[14]日本內閣:《滿蒙問題処理方針要綱》(1932年3月12日閣議通過),稲葉正夫、小林竜夫等編:《太平洋戦爭への道》(別卷·資料篇),第172—173頁。
[15]《第63回帝國議會(臨時)眾議院議事録》,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Ref.A07050027300。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