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農，困在系統裏_風聞

老莫的豬

可能很多時候，養豬的老莫面對種種變數從而懷疑生活的堅實性時，也會問出《阿甘正傳》裏那個經典的問題：“我不懂，是我們有着各自不同的命運，還是，我們只不過都在風中茫然飄蕩？”

不過作為一個旁人，看到老莫這幾年來的生活不會有別的想法，一定會覺得生活就是感受隨機的悲劇。

2018-2019年，老莫看着豬瘟疫情在全國擴散，內心極端不安，因為自己全家的幸福幾乎都和自己養的那幾百隻豬相關。老莫跟媒體講過，自己對豬投入的時間，超過了對自己的家庭：當初他第一個孩子出生時，都沒能陪護在醫院裏，而是在養殖場裏伺候自己家的母豬坐月子，就怕有什麼閃失。所以看到全國其他地方的疫情信息和撲殺補貼，老莫能夠感受到其他養殖户的切膚之痛，也害怕一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

還好，憑藉地理位置比較偏僻，疫情管控比較及時，自己所在的豬場沒有受到影響。

2019年年初全國豬瘟疫情肆虐之時，國家再次發動散户養豬，以保證全國豬肉價格穩定。老莫還暗自高興了很久，懸着好幾年的心也放了下來：也就是在2年前，不少人還不讓養豬了，當時地方搞禁養令，説養豬不環保，不少散户都含淚退市，老莫一直擔心自己養豬場因為這事關了，可現在因為豬瘟國家又鼓勵養豬，老莫知道豬價肯定會漲，他覺得自己的人生該迎來一個高潮了。

果不其然，在之後的半年裏，全國豬肉價格都水漲船高，老莫天天起早貪黑的工作，也確實有了一定的回報，而且自己家豬肉特別暢銷：因為是和野豬雜交，味道比別的豬肉好了不少。

老莫這時候覺得自己的汗水沒有白流，人是可以靠自己改變命運的。他想着不如趁着國家鼓勵散户養豬的政策，貸款把自己的業務做大，建立自己的豬肉品牌。就這樣老莫向銀行借了一百萬，打算把自家繁育的野豬品牌做起來。

老莫的豬躲過了豬的傳染病，可是沒有躲過人的。

新冠疫情一來，大家最急迫的問題是：為什麼它會來？別的不好回答，但是野生動物不該吃這事大家最先達成了共識，國家也馬上以雷霆之勢對野生動物食用、交易進行了整改。5月29日，農業農村部公佈了《國家畜禽遺傳資源目錄》，其中規定了包括家養傳統畜禽和特種畜禽33種，其他的用於商業用途都有些麻煩。

因為老莫的豬是和當地野豬雜交的，算是不合法的“野味”，現在家裏養的這些豬都不能賣了，只能把養豬場先關了。繼續養豬也可以，不過只能繼續養允許的豬種了，老莫當初為了研究現在這一套半野豬培育技術花了十幾年，整個青春都投進去了。整體損失估計在七百萬元左右，而且獨創的技術不讓用了，比較優勢都沒了。

人吶，大多時候可能都在隨風飄蕩

豬農笑時雞農哭

有些事也説不好，不少趁勢進入市場的養豬户還是站在風口俯視着萬千社畜的。

在今年豬價峯值的時候，養一頭豬最多可以賺3000塊錢，一般的養殖户一隻賺1500-2000元也不太難，收入秒殺一個二線城市白領那是很輕鬆的了，2019年至今的這一波行情讓不少人賺夠了好幾年的錢，自然是美滋滋的。

去年的時候有生豬企業月薪2萬招大學生養豬，招人的老闆還説其實這個月薪沒有誇大，甚至都不算高，水平好的拿到年薪50萬甚至60萬都不是問題。因為人才缺口，有的大學生沒畢業就簽了單。

熱鬧終歸是一時的，瘋狂擴張後怎麼收場，那是夠很多人頭疼的。

最近不少買了豬肉股票的投資者們都鬱鬱寡歡，本來唸及着多重疫情下豬肉緊平衡的態勢會持續很久，都看好未來幾年的豬價上漲。結果就在前些日子，豬肉板塊跌下去800多億元。唐人神，生豬產業的龍頭企業，他們董事長陶一山出來表示，豬肉在明年初將會迎來拐點，價格會下跌許多，可會跌到什麼水平，目前很難説。

國內豬肉消費目前在6.5億頭左右，因為豬瘟疫情、新冠疫情、市場價格和相關政策，都將養殖户的熱情點燃到了極點，陶董事長判斷，全國生豬總產能現在達到了20億頭。這麼一算，可是市場需求的3倍還多。

明年，大概又是無數豬農覺得命運殘酷的一年，這種幻滅的勁兒，養雞的散户已經感覺過了，因為豬肉的價格漲跌，自己的命運也起起伏伏。

因為去年和今年豬肉太貴，不少人改變了吃豬的習慣轉而吃雞肉。這就拉高了雞肉的需求。養雞户們感知到市場變化自然都開心，雞肉需求高了，自己賺錢也就多了，不少人就開始大肆養雞。

養大一隻雞可是要比養大一隻豬簡單多了——只要45天速成雞就能進入市場，不少養雞人在一開始看到需求的時候，就使勁擴大產量，可今年出現了一個怪象：雞肉需求是一路高歌猛進，但自己的雞卻賣不出錢來，不少地方批發價都到了3.5塊錢一斤，雞農們虧都虧了半年了。

豬週期沒來呢，雞週期先來了，來自山東的養殖户就説去年7月能買1500斤雞，今年只能賣七八百斤。市民們幾十塊錢買只雞倒是挺開心，難的是被雞週期裹挾的養雞户。

當然了，養雞週期小，擴大和縮小產能都快，大家反應及時加上前些年價格高，也算是賺錢的，頭疼也就頭疼一陣，耐受力還在，但是未來養豬户們怎麼面對比需求大三倍多的產能，可是件難事。

都説了，去年和今年的豬肉市場，迎來的是史上最強的豬週期，風口能吹多高，就能跌落多低。

拐點不遠了

其實在沒有非洲豬瘟疫情和新冠疫情的時候，豬肉和所有大宗商品一樣，就會出現週期性波動。每次豬肉價格上升的時候，散户們都會進入市場，供給上去了，生豬價格會下降，豬農們又會開始大量淘汰母豬，結果導致價格又上升。

養豬的人經常掛嘴邊的是“一年漲一年平一年跌”，一個完整的豬週期歷時3-4年。散户們因為沒有宏觀的數據，時常在一起一伏裏收穫希望或變得絕望。

普通豬週期的波動就很大了，而這次豬價的上漲，是各種災害政策加持在一起的，裏邊人為和環境的張力可是被拉到極點了。

就現在看來，豬肉在外引內拉的政策下，需求慢慢下來了，今年上半年豬肉消費需求降幅在35%左右，但是豬肉供給可是在上漲，基本可以確定豬肉價格最高點現在已經過去了，除非再遇到什麼大事。

可統計學在説服人的時候常常不管用的，只要表象看起來美好，人們就心甘情願被騙。

今年8月的時候，國家統計局出台了數據，發現8月份豬肉價格同比上漲52.6%，這對還在養豬的豬農來説可是一個興奮的消息，就和炒股票的新手股民一樣，追高的人可是不少。國家統計局發言人付凌暉説，疫情後社會恢復秩序，市場需求是增加了一些，環比豬價就上漲了一些。

但這只是眼前的一個幻象。

之前就有翻車的豬農了：豬肉價格上升，豬仔的價格也上去了，結果有豬農發現異地豬便宜，就跨省購買生豬，最後發現買來的豬都有疫病，最後賠了豬仔又折了錢。明白的豬農是不擴張了，現在一頭豬仔因為豬肉水漲船高都到1000多塊錢了，風向一變，很可能就砸在手裏了。

買個股票割肉很快的，傷心難過都很快的，手裏拿的豬肉股買入賣出分分鐘的事情。可是養豬不一樣的，養豬要花費時間、精力和情感，犧牲許許多多快活的日子在豬圈裏，豬不能説不要就不要了。

當然炒股也難，資本是個害羞的動物，風吹草動判斷不及時，家本賠進去也就是點擊幾下屏幕的事，豬不賺錢了豬農還剩豬，可股民可能什麼都沒了。

有一家上市的養豬龍頭企業就是這樣：2018年的時候行情低迷，公司淨利潤同比大幅下降，但是卯足勁了在2019年翻了身，輕鬆鬆鬆淨盈利翻了倍，如今趁着豬價高還打算發行100億元的可轉債募資以擴大生產。這戰略都佈局好了，全國各地養豬企業的數據也都出來了：全行業都擴產了，還都擴張大發了。兩年以後大家面對的大概率事件是豬價下行，玉米飼料價格上漲的悲慘局面。

前一陣這家企業股票開始跌了，大家還觀望着能上去，可大勢上説，已經沒戲了。

2018年-2019年，為了擴大生產，不少地都拿出去開豬圈了，耕地佔了不少。9月15日的時候，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於堅決制止耕地“非農化”行為的通知》，要求嚴保耕地守紅線。

瘋狂擴張的口子，國家要給縫起來了。

誰還不是個散户來着

不少豬農留言，表示自己這一生因為養豬心操得稀碎，但什麼好都沒落下。

故事1是這樣的：豬農A養豬18年，2018年上半年因為價格低谷虧慘了。虧了，索性就整改升級。趁着政策支持，他升級了圈舍，搞了配套的糞污治理工程，地方政府還給支持幫助建設了自動監控系統。傢伙事都齊全了，結果確權登記做不了，在風口飄起來的這1年多里，豬農A根本沒養什麼豬。2018年虧了，2019年沒賺着，等事情解決好了，豬價也到下去的時候了。

故事2是這樣的：豬農B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把自己養豬這事搞得規模化正規化，可還沒實現前，因為環保問題被要求限期搬移拆遷，舊有的豬舍三下五除二就拆了。豬農B很難受，因為拆的時候，搞得很快，結果緊跟着豬瘟來了國家放任自流鼓勵養豬。自己的被拆了的豬圈算什麼呢？什麼都不算。

故事3是這樣的：C今年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個豬農，周圍養豬的鄰里鄰居，這兩年可都賺得配滿缽滿了，搞得他也想上車養豬。前前後後花了一年，終於，營業執照下來了，環評也下來了，到了該辦防疫證的時候，工作人員也不知道是好心還是想摸魚，跟他説今年別養豬了，乾點別的吧。豬農C面對眼前的生活，就剩了一個問題：到底怎麼辦呢？

這是三個豬農的人生，但也不全是他們的，其中那股西西弗斯式的濃濃空虛是瀰漫在每個散户身上的。

豬肉今年是高，光豬肉一項就把居民消費指數拉高了2-2.7個百分點，同比漲幅最高達到了135%，可把這沉沉的豬肉拿開是什麼呢？累積的經濟問題就和現在的豬價一樣，已經續滿了勢能。華興資本集團的首席經濟學家李宗光和恒大研究院院長任澤平都表達了一樣的擔憂：全面通縮不遠了。

從2018年開始“去槓桿”，全國都在降低企業負債率防範金融危機，貨幣政策也一直趨於穩健，WTO判定特朗普非法徵收2000億美元關税，可是贏了也改變不了中美貿易戰削弱了總體需求的事實。

疫情後一直在宣傳復產復工的速度，中國的情形比起世界來，那確實是好太多了，可復產復工，不是恢復需求。現在人們還寄希望於疫苗，覺得有了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發達和欠發達地區的不平衡，讓這個事根本沒法實現，新興市場是沒法指望了，疫情一定會來來回回收割人命和經濟活力，如今歐洲也面臨二次疫情了，全世界的總需求一時半會是沒法恢復了。這時候作為世界工廠會面對怎樣的情景呢？最後各個企業只能是為競爭國內有限市場降低價格。通縮，不遠了。

豬農過些年面對的問題是怎麼把20億頭豬，賣給6億消費量的市場，全國的人將面對的是一樣的問題。發生在老莫、雞農、豬農ABC身上的，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當然，豬週期有輪迴起伏，一跌一漲間不過3-4年的時間，可走出通縮會多久呢？日本花了30年到現在都沒給我們這個答案。

參考資料：

付“豬”東流\十年技術恐白費 豬農憂轉型更憂欠貸 _大公網. (2020). Takungpao.com. Retrieved 17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www.takungpao.com/finance/236132/2020/0520/450875.html

產能過剩？豬肉板塊股票集體“大跳水” _ 東方財富網. (2020). Stock.eastmoney.com. Retrieved 14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stock.eastmoney.com/a/202009091627064561.html

雞肉價格一跌再跌 多個品種每斤八九元_濰坊新聞網. (2020). Wfnews.com.cn. Retrieved 14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www.wfnews.com.cn/index/2020-08/04/content_2285476.htm

最強豬週期調查：一頭豬狂賺三千 農校生月薪2萬仍瘋搶. (2020). Finance.sina.com.cn. Retrieved 14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s://finance.sina.com.cn/chanjing/cyxw/2020-06-30/doc-iirczymk9649759.shtml

農業農村部公佈《國家畜禽遺傳資源目錄》_部門政務_中國政府網. (2020). Gov.cn. Retrieved 15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www.gov.cn/xinwen/2020-05/29/content_5515954.htm

雞肉價格整體走低，為何雞肉價格會下跌？ - 惠農網. (2020). News.cnhnb.com. Retrieved 15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s://news.cnhnb.com/zixun/detail/423018/

統計局：豬肉價格大幅上漲可能性較小. (2020). Finance.sina.com.cn. Retrieved 15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s://finance.sina.com.cn/china/2020-09-15/doc-iivhuipp4433920.shtml

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堅決制止耕地“非農化”行為的通知》-新華網 . (2020). Xinhuanet.com. Retrieved 15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www.xinhuanet.com/2020-09/15/c_1126497549.htm

李宗光：全面通縮不遠了. (2020). Finance.sina.com.cn. Retrieved 17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finance.sina.com.cn/zl/china/2020-09-13/zl-iivhuipp4102748.shtml

任澤平：拿掉豬以後不再通脹. (2020). Finance.sina.com.cn. Retrieved 17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finance.sina.com.cn/zl/china/2020-09-11/zl-iivhvpwy6035199.shtml

農業農村部：預計四季度豬肉均價將低於2019年同期水平 - 中國商務網. (2020). Hao88.org. Retrieved 17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www.hao88.org/zixun/2020/0917/9492.html

雞肉價格3年首跌背後：國內產能過剩，雞翅、雞爪進口擴大. (2020). Tech.sina.com.cn. Retrieved 17 September 2020, from https://tech.sina.com.cn/roll/2020-09-16/doc-iivhuipp4716946.shtml

本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