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各位猜猜,異性婚姻、男同婚姻、女同婚姻,哪個離婚率最高?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9515-2020-09-22 08:52
來源:一席
魏偉,華東師範大學社會發展學院教授。
同志家庭不是基於血緣,而是建立在個人選擇、友誼及承諾等超血緣的關係之上,由個體創造出來的親密關係。這樣選擇的家庭,它挑戰了基因在界定親屬關係和家庭中的特權地位,創造出了另類的親屬制度和家庭形態。
摩登家庭
2020.08.23 杭州
大家好,我是魏偉,目前任教於華東師範大學。過去十五年,我的研究一直都在關注中國的同性戀,也出版過兩本相關議題的專著。
同性戀是人類性取向的一種形態,和主流的異性戀者相比,一般認為它的人數佔總人口比重的大概 3%到5%。
這個比重看起來不顯眼對吧?但放在咱們中國這樣一個14億人口的大國裏面,也有 5000萬到7000萬 之眾,再加上他們的父母, 那麼受同性戀影響的人口至少也有1.5到2億, 這顯然是一個不能忽視的社會現象。
今天中國社會里面同性戀者的可見度也越來越高, 我想請在座各位想一想,在你的生活中有沒有認識同性戀者?我想現場到一席來聽演講的觀眾,也許多少都會認識一兩位吧。
其實在中國社會,長期以來對同性戀者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他們隱藏在社會邊緣的角落,如果不重回異性戀的正軌,結婚生子,就難逃孤獨終老的宿命。 這是來自於主流社會的看法,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裏,同志社羣內部也是這樣的認知。
“飄飄”與“絞人”
我是重慶人,在川渝一帶同性戀者被叫做“飄飄”,他們活動場所叫做“飄場”。因為在當地居民的印象中,那些同性的男人一輩子也無法安定下來,就像秋風 中的落葉,註定飄蕩一生。

▲ 2005年成都的一個茶館,當時的著名飄場
成都的 同志圈裏過去流行“絞人”的説法,“絞”在四川話裏是有糾纏和結合的意思。 我們一般説某個同志在和誰“絞人”,意思就是説他和誰糾纏在一 起,他想和誰謀求一個長期的情感關係。
但是如果回到四川話的語境中,“絞人”這個詞一般是不會用來形容異性戀戀愛或者婚姻那種正式關係的,而是常用於概括受到質疑的情感關係,比如説婚外情。成都的同志圈裏慣用“絞人”這個詞來描述同志關係,我想多少是帶有一些負面的含義,説 這種關係是臨時的、不正式的 。
上個世紀80年代,李銀河老師對中國男同性戀者做的研究中就發現,在眾多的 同志關係中,帶有情感基礎的比例非常低,特別是那些在社會交往和性方面非常活躍的男同 志 ,即便有一小部分人想去挑戰傳統的婚姻和家庭觀念,“去追求長期的情感關係”也是不被身邊的朋友所鼓勵的行為。
今天的同性戀者和歷史上那些愛慕同性的先驅相比,它有一個本質的差別,那就是今天的同性戀者 普遍建立了同性戀的身份認同。 而這種身份認同一個很重要的特徵,就是想要去尋求和建立 長期穩定的排他性的伴侶關係, 這樣就和異性戀家庭一樣,成為了一種獨立的家庭形態。
同性伴侶家庭
2005年,我在成都採訪了相當數量的同志伴侶,這裏我順便説一下,因為當時我在成都的研究主要是集中在男同性戀社羣,所以我在這一部分所舉的例子也都是來自男同這邊。
林濤就是當時我採訪的一個男同,我採訪他的時候,他已經和他的伴侶一起生活了10年,這在當時的同志社羣是非同尋常的事情。
問起同性伴侶生活是如何開始的,林濤就特別提到了兩個因素,一個是他伴侶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另一個是他和他的伴侶工作都比較自由——林濤是個導遊,而 他伴 侶是一個售賣工藝品的小業主。
改革開放之後的中國,自由流動的勞動力市場和房地產市場的興起,為同志家庭的出現提供了非常關鍵的結構性支持。 在座各位可以想一想, 在以前的單位制度下,兩個男人怎麼可能在一起生活? 你要麼結婚,向單位申 請獨立住房;要麼就和家人生活在一起,沒有空間,沒有隱私。
所以説那個年代走進異性婚 姻,過一個所謂正常人的生活,私下裏偶爾流連一下“飄場”,這樣的“雙面生活”對同志而言可能是一個無奈的選擇,但也剝奪了TA們不知情的異性伴侶獲得幸 福的權利 ,製造了很多“同妻”、“同夫”的家庭悲劇。

▲ 電影《誰先愛上他的》劇照,反映了“同妻”問題
慶幸的是,一方面以工業化和城市化為標誌的現代性, 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包括人們建立關係和發生連接的方式;另一方面,集體主義的思維方式開始式微,人們更加重視個人權利,追求個人自由。 所以説今天的年輕同志,就不再需要或者 是不再 必須去重複前輩的老路了。
傑是我2005年在成都採訪的另外一位男同,他和他的伴侶曾經是成都同志圈裏的一對模範伉儷。他們不僅在一起生活了8年,在經濟上也不分彼此,一塊買房買車。
當談到對這段關係的期望時,傑説:“我希望兩個人能夠一輩子走下去,但是這樣的結果我也沒聽過,也沒看過。“這樣帶有某種實驗性質的東西,他自己有時候也不確定,但是 他很堅持一定要去創造 。
雖然當時在成都我採訪的好多同志對傑的做法是抱有懷疑的態度,但和李銀河老師在做研 究的時候已經很不同了, 他們羨慕並且嚮往這樣的一個關係模式。
同志家庭是需要想象的,最狂野的想象莫過於和異性戀家庭一樣可以生兒育女。 我這裏需要特別説明的是,同性戀者過去一直在生孩子,怎麼生呢? 走進異性婚姻,結婚生子,那曾經是中國絕大多數同性戀者的宿命。但是我今天要講的,是在同性關係的框架下生孩子。
Gayby Boom
我在同志社羣做了將近20年的研究,過去15年,我覺得有一個特別明顯的變化,那就是有一個 Gayby Boom, 也就是同志生育潮開始暗潮湧動。可是兩個男人或者兩個女人一起生孩子,這難道不是天方夜譚嗎?
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今天的中國已經越來越多的成為了現實,這也得益於影響同志生活的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結構性因素,那就是新技術的革新和 發展。 比如 互聯網, 我估計超過99%的同性伴侶,包括我和我的伴侶,都是通 過互聯網認識的。
▲ 一些著名同性交友app
那另外一個就是以輔助性生殖技術為代表的生物醫學技術。同性戀者要成為父母,一般來説會有三種形式: 收養,形式婚姻,跨國輔助性生育。
同志在理論上是可以收養孩子的,但是在實踐操作中,還是 異性戀的已婚夫妻更可能被優先考慮。 而且受傳宗接代觀念的影響,中國的同志社羣好像對收養這個選項也不 是很積極,所以我十幾年前在同志社羣做研究的時候,不但沒有生孩子的,也沒有什麼收養孩子的,比較少。
另外兩種形式都不同程度和輔助性生殖技術有關。 一種就是一個男同和一個女同締結的形式婚姻,如果雙方同意,他們可以一塊生孩子。這個方式相對比較容易,因為它是在法定婚姻的框架之下,經濟成本比較低,制度成本也比較低,但是它的情感成本很高——因為 形式婚姻它不是真正的婚姻,倆 人沒有真 正的感情,我倆人都不熟,還怎麼養孩子呢。

另外一種方式,就是跨國輔助性生育。雖然運用輔助性生殖技術去解決已婚夫妻的不孕不育問題,這在中國已經很普遍了,但是包括同志在內的單身人士依然被排除在外,如果你們要生孩子,經濟條件又允許,那可能就只能到國外去生了。
這項技術的發展,迫使人們重新去審視性別關係、親屬概念和育兒實踐等重要領域,在為一些家庭創造希望的同時,也在倫理層面帶來了新的挑戰。以其中最具爭議的代孕為例,女性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最後把這孩子拿走,對女性來説存在着身體和情感上的雙重異化。而從全球的領域來説,代孕服務的提供者,往往都是來自於族裔、階層,甚至國籍中的弱勢羣體,比如説第三世界發展中國家的女性。而這項服務的使用者、消費者,往往都是來自於特權人士,比如西方的中產階級白人男性, 這是很典型的全球不平等。
正是因為這些爭議,目前也只有在極個別的國家,商業性代孕是合法的。但是另一方面,輔助性生殖技術確實是為同性家庭 建構親緣關係 創造了更多的可能性。那麼同志社羣現在作為代孕服務的一類使用者,就必須去正視,並想辦法去應對和緩解這種權力關係的不平等。
為什麼説輔助性生殖技術為同性家庭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呢?同性伴侶家庭和異性戀家庭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區別,大家都能想到,在異性戀家庭中,孩子和父母雙方都是有血緣關係的,但是在同志家庭中往往只能和其中一個有血緣關係。 但是輔助 性生殖技術,尤其是 IV F技術,是可以在同志家庭中建構血緣連接的。
▲IVF技術圖解
比如説在女同社羣中 非常流行的“A卵B懷”,就是一位伴侶提供卵子,做成了受精卵以後,植入另外一個伴侶體內,由她來懷孕生育,這樣出生的孩子和兩個媽媽之間都有生物上的聯繫。
再比如對男同而言,伴侶雙方各自提供精子,然後尋找一個共同的捐卵者,或者是一個代孕母親,這樣生出來的兒女,和兩個父親是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但TA們彼此之間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
由於輔助性生殖技術在實踐中的不可控因素非常多,所以出現這種理想狀況的情況其實是非常少見的,這也讓那些成功了的拉拉媽媽和男同爸爸們倍感慶幸。
除了技術以外,今天的 中國社會中同志生育潮湧動的的另外一個重要推手,就是新的生育政策。大 家可能都知道,2015年我們國家調整了計劃生育政策,標誌着我們的人口治理從控制生育向鼓勵生育轉變。
隨後也出台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特別是2016年1月份國務院發佈的,關於解決無户口人員登記户口 問題的意見。
根據這個新的政策,那些法定單身的人士 ,只要你能提供親子鑑定,你就可以為你的孩子上户口。
在我的訪談對象中,不管孩子是跨國代孕或是國內捐精,都上了户口,雖然這之中可能也會有一些波折——因為很多地方還沒有這個先例,工作人員也不知道怎麼辦,這時就需要有備而來,比如有一個男同爸爸就曾拿出了國務院文件的複印件。
我曾經採訪過月芳和她的伴侶,她們是一對來自農村的拉拉媽媽,生育了一個兒子。她們在生育過程中一路過關斬將,但最後卡在了上户口這個環節上,非常戲劇性的是,她們竟然去撥打了當地 市長熱線 。
“當時市長熱線的人就説,你看她都32歲了,好不容易生了個孩子,你們也就考慮考慮,再 説也有新的政策了……” 於是,孩子的户口問題竟然就解決了。
這是在訪 談中讓我印象最深的幾個case之一, 一方面她們挑戰了我們對農村 同志生活的想象,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看到基層的政府和機構 是 怎麼去看待同志問題的。
同性戀的家庭環境會對孩子有什麼影響 嗎 ?
因為同志家庭呈現出與異性的家庭不一樣的形態,它也給同志家庭帶來了特別的挑戰,需要家庭成員發揮特別的創造性和想象力去應對。
這裏我想以海萍的家庭為例子, 海萍的家庭關係是比較複雜的,所以説我必須得畫個圖:
海萍在外企工作,形象硬朗的她決定向父母出櫃,父母也表示理解,但是為了應對親朋好友 的壓力,海萍還是找了個形婚丈夫,主要就是在家庭聚會中露露面啥的。 父母對海萍 的生活不干涉,但是希望海萍可以生一個孩子。
海萍的形婚丈夫並沒有生育意願,海萍的母親就親自出馬去遊説形婚丈夫的伴侶,你能不能幫幫忙。這個伴侶就同意了,順利生育了一個女兒。於是現在,海萍、海萍的同性伴侶、女兒,以及海萍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海萍的形婚丈夫和她的伴侶,也就是這個女兒的親生爸爸,偶爾也來探望,生活安排相當圓 滿。
同志家庭要面臨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如何向孩子去解釋這樣一種另類的家庭形態?我想,這是想成為父母的或者已經成為父母的所有同志所必須要做的功課,然後 等到有一天孩子忽然把這個why的問題拋出來。
自從女兒出生以後,海萍就開始精心準備這個問題,而且有了一個在我看起來 相當出色的答案。她準備和女兒這樣説:
其實關於爸爸媽媽的問題,由於同志家庭的情況不一樣,所以準備的回答也都不一樣,但是中心思想就一個,那就 是他們都很愛你 ——那些幫助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可能現在暫時或者永遠也不會和我們一起生活的爸爸、媽媽、叔叔、阿姨,他們都很愛你。 在海萍看來, 孩子最需要的就是愛,在一個愛的環境中去成長,也許那些問題就不是那麼重要。
雖然有了準備,但也有措手不及的時候。有一天海萍的女兒上了幼兒園,回來就問她媽,為什麼其他小朋友 家的 爸爸媽媽還有寶寶都一起生活,可是我的爸爸不和我們一起生活?
海萍分析道,女兒可能一方面是在幼兒園耳濡目染,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 因為女兒開始看動畫片了,動畫片裏呈現的不都是這樣的異性戀核心家庭的模式嗎?
海萍 想女兒還小,也沒法跟她講得太詳細,就説爸爸很忙,所以沒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確實,海萍的形婚丈夫經常出國,所以説也算不得欺騙孩子。 但 是海萍也開始想,以後可能在家庭安排上要重新做一些考慮,比如説是不是讓女兒週末和兩個爸爸一起生活。
海萍家裏發生的小插曲其實提醒我們,孩子關於爸爸媽媽的認知未見得是天生的,可能更多的是受到了日常生活或者是媒體的影響。
那麼和異性戀家庭一樣, 隔代照料 在我採訪的那些同性育兒家庭中也是相當普遍的。一方面他們解決了照看孩子的現實問題,另外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同志家庭的正常化。
為什麼這麼説呢?還是回到海萍家裏。平時接孩子是誰的工作?外公外婆。所以説就和其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接送孩子沒有區別。按照海萍的話來説,關鍵人物都在,所以老師學校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特殊。
同志家庭生兒育女在中國社會還是個非常晚近的現象,因為我採訪的那些同志家庭的孩子都比較小,也沒法去做一個比較客觀的評估。但是在西方,從80年代開始,就已經有很多的同志家庭生孩子了。
以美國為例,按照2010年人口普查的數據估計,大概有17%的同性伴侶家庭都在養育不滿18週歲的子女,其中女 同家庭比例為24%,男同家庭比例為10%。
生活在同性戀的家庭環境裏面對孩子有什麼影響,和異性戀孩子有什麼區別呢?這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我的研究裏孩子比較小,沒法評估,但是西方從1980年一代以來,很多研究都已經充分顯示, 生長在同性戀家庭中的孩子,他們在心理健康、人格發展和社會適應方面,和異性戀家庭的孩子是沒有差別的。
如果説你非要找個什麼差別,根據一些學者的研究, 這個差別可能是良性的。
舉個例子,有研究曾經去詢問過兩個拉拉媽媽一起養大的女兒,問她未來想幹什麼職業,很多女孩子就會説我想做飛行員,我想做警察,這樣傳統上屬於男性的職業;在家庭關係的方面,由於拉拉家庭是兩個媽媽,她們也更加註意和孩子的溝通和交流。而對於男同爸爸來講,他們能夠成為爸爸挺不容易的,又花錢又花時間的,所以他們特別珍惜這個機會,會更少體罰孩子。這些研究顯示, 同志也可以成為出色的父母。
同性戀家庭與異性戀家庭越來越接近了嗎?
無論是從形式婚姻到長期伴侶,還是到今天的生兒育女,同性戀的家庭看上去好像和異性戀的家庭越來越接近了?我的研究顯示,這些其實也並沒有反映出同性戀家 庭的全貌。
大家知道同志家庭目前還得不到國家和法律的承認,缺乏制度性的支持,但是這個硬幣的另外一面,就是為同志家庭創造不同的家庭實踐提供了空間。 這裏我想分享一個阿正家的故事。
阿正和男友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以後,小男友加入了進來,從此開始了一個三人家庭的生活。三個大男人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那是怎樣的場景?阿正説,開始的時候還是很新鮮,時間長了也 就是過日子了。
當我問到兩人家庭和三人家庭的區別的時候,阿正説是各有利弊,快樂和付出是成正比的,但他特別強調 ,如果沒有這個三人家庭,倆人也許走不到這麼長久。
這就使我想起了在西方,同性婚姻合法化以後,就開始做一些比較研究,這裏我想讓在座的各位猜一猜,異性婚姻、男同婚姻、女同婚姻,這三種婚姻形態,哪一個的離婚率最高 ,哪一個的離 婚率最低?結果可能是出乎絕大多數人的意料的:
男同離婚率最低,女同離婚率最高,而異性婚姻離婚率位居中間。 為什麼會這樣?其實阿正那個家庭的故事就説明了一些原因。女同對情感要求是比較純粹的,一旦出現出軌或者背叛,兩人會選擇分開。男同在性的問題上更有可能實現更多的開放性和靈活性,配偶中常見的矛盾對男同婚姻影響較小,反而這個家庭是更加穩定的。
和阿正的研究是在2016年做的,在準備這個演講的時候我也特別去聯繫了阿正,一方面是想徵得他的同意,在這個演講中分享他們不一樣的家庭實踐,另一方面也是好奇現在這個三人家庭怎麼樣了。阿正告訴我説,一切都好。這樣算起來,這個三人 家庭已經走過了13個年頭了。
安妮是我採訪的另一個比較有趣的案例。安妮是一個律所的高級合夥人,和伴侶生活多年,她們也想要孩子,但是安妮很忙,又要養家,伴侶身體不好,歲數也偏大,所以説她們不是像一般的女同那樣是自己生孩子,而是選擇到美國去代孕。安妮的故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她和她的一些同志朋友構建了一個小型的 同志烏托邦。 這個小型的烏托邦之所以能出現,其實還要歸功於一項影響同志的地方性政策。
我不知道在座有沒有上海的朋友,在上海,如果你是自己有居住證而沒有上海户口的未婚人士,你是不能買普通住宅的,只能買商住兩用樓。所以在安妮和她的伴侶所居住的樓裏, 她後來發現左鄰右舍不少都是同志。因為大家都受這個歧視性政策的影響而到這兒住了,大家長期你來我往 ,互相走動,最後就很熟了,甚至還一起搞會所。
除此之外,安妮還有一幫關係特別密切的拉拉姐妹,平時安妮忙,她們 就 幫助安妮家照看孩子,拉拉姐妹需要買房子,需要用錢,安妮和她的伴侶也是力所能及地給予支持, 所以在這個陌生的大城市裏面,這幫情投意合的圈內人就成了家人。
最後我想談談,今天中國同志家庭的實踐對於社會大眾有些什麼啓示。
我們以前都會預設,生育只有通過異性戀才能實現,但是看看今天中國的社會,城市裏面好多異性戀夫妻選擇了丁克的生活方式。 反觀一些同性的家庭,像我講的這樣,儘管面臨身體和制度上的障礙,卻巧妙地利用政策的變化或者是新的生殖技術,實現了生育的願望。
在生育這個問題上,同性戀家庭、異性戀家庭兩相對比, 好像發揮更重要作用的並不是生物因素,而是社會經濟和法律政策的因素。
除去生育之外,我覺得同志家庭對我來説更大的意義是在於,他們體現了行動 者對於社會結構的獨創性和能動性。

因為大家知道,同志家庭不是基於血緣,而是建立在個人選擇、友誼及承諾等超血緣的關係之上, 由個體創造出來的親密關係。
這樣選擇的家庭, 它挑戰了基因在界定親屬關係和家庭中的特權地位,創造出了另類的親屬制度和家庭形態。 但這並不意味着要放棄承諾或者放棄責任,比如大家可以看到阿正的故事或者安妮的故事,而是引導兩者在新的家庭形態中進行重組,從而為開創新的人際關係創造了更多的可能性。
看看今天中國當下,一方面市場經濟的發展讓人際關係更加的疏離,缺乏關愛,缺乏信任;另一方 面制度和政策對個人的保障也不夠,讓很多人感嘆“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很多人因此出現廣泛的集體性焦慮。
在這個劇烈的社會變遷之下,當面臨親密關係、育兒、養老等諸多結構性困局的時候, 同性戀社羣在探索人際交往和社 會連接的可能性方面,或許是走在了前面的,能夠給主流社會以特別的啓示 。
此外,在社會政策層 面,對於這些自下而上的民間開創的親密關係的具體實踐,我希望政府和國 家也能給予更多的支持和回應。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