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政府、國民革命軍與蔣介石_風聞

國民政府、國民革命軍與蔣介石

從1839年到1919年，阿富汗三次遭到英帝國的侵略，但阿富汗沒有屈服，而是勇敢地抗擊侵略者並最終獲勝，為自己贏得“帝國墳墓”的美名。與此大致同期的清政府晚期，中國也數次遭到列強的侵略，但結局卻是戰敗賠款、割地求和。對於失敗，中國一直在探究原因。從器不如人，在“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指導思想下舉辦洋務，到變法維新學習西方的社會制度，再到推翻帝制建立起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一直到激進的知識分子甚至從中華文明中尋找中國失敗的根源。可是，這一切對中國失敗原因的總結都無法解釋更為落後的阿富汗為何能夠擊敗侵略者。

戴旭在核心價值觀百場講壇齊齊哈爾的演講中説：“甲午戰爭的五大戰役全部失敗，大清國還有戰勝日本的機會，那就是把日本放進關內，在北京城下打，堅守北京城，等待全國的勤王之師，全國的陸軍，調到北京周邊，還可以把日本消滅在華北。”當年的清政府是否考慮過如此作戰？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知道，在對外戰爭中，清政府連勝仗都不敢堅持下去。1885年3月，馮子材率領的清軍在鎮南關取得大捷，一舉扭轉中法戰局。由於戰事失敗，法國茹費理內閣倒台。但是，戰爭的結局還是在6月和法國簽訂《中法新約》，承認法國對越南的吞併，中國西南門户向法國開放，西南成為法國的勢力範圍。對內鎮壓太平天國的戰爭，清政府打了14年，鎮壓捻軍的戰爭，清政府打了18年，可是，歷次對外戰爭，清政府卻實在是不願意堅持下去。這不是清政府的昏庸，恰恰相反，這是清政府的精明。

清政府是以少數民族統治全國的，清政府很怕軍權喪失而危害其統治的根基。在與太平軍和捻軍的戰爭中，八旗與綠營不堪一擊，軍權已經逐漸落入漢人曾國藩、左宗棠和李鴻章的手裏。當時，曾國藩與太平軍作戰獲勝，咸豐大喜，令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然而大學士祁雋藻進言稱：“曾國藩以侍郎在籍，猶匹夫耳，匹夫居閭里，一呼，蹶起從之者萬餘人，恐非國家福也。”咸豐收回成命，僅賞曾國藩兵部侍郎頭銜。 奈何，對內戰爭不得不打下去，清政府打得是小心翼翼。幸虧曾左李沒有反心，清才得以維持下去。但清政府的擔心終於還是成為現實。辛亥革命爆發後，掌握着北洋軍（清軍中最具有戰鬥力的部隊）的袁世凱，利用北洋軍逼迫清政府退位，終結了清政府對全中國268年的統治。

戰爭只要打下去，以中國之大、人口之多，中國必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但戰爭打下去，軍權必定會逐漸落入漢人手裏，而一旦沒有了軍權，清政府垮台就是早晚的事了。因此，戰爭打下去，中國取得最後的勝利，這未必是清政府的勝利，但失去軍權，必定是清政府的失敗，清政府是很清楚這一點的。儘早結束戰爭才是維護自己統治的最佳選擇，清政府精明得很。

國民政府也同樣的精明，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清楚日本是無法滅亡中國的。我們通常説“日本侵佔了大半個中國”，實際上，整個抗戰期間，連浙江、福建、廣東和廣西等沿海省份，還有大片的領土從未淪陷。日本佔領區有一億多人口，也不足全國五億多人口的三分之一。在戰場上，國民革命軍鮮有勝績，但國民政府堅持下去，必定會贏得最後的勝利，這就是戰略上的勝利。日軍贏得了大多數戰役的勝利，但戰術的勝利是無法扭轉戰略上的失敗的，日本最終會被中國拖垮。日本的戰略家石原莞爾清楚這一點，國民政府也是很清楚，至少精明的蔣介石是清楚的。但是，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同樣清楚，中共是能夠取代國民黨的統治的，日本是肘腋之患，而中共則是心腹之患。對歷史事件原因的研究，我們可以列出“甲乙丙丁”若干條。但如果一個原因可以解釋大多數歷史事件，那麼這個原因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從1927年國民政府取得全國政權到1949年其在大陸統治終結的22年裏，國民政府在濟南慘案中的忍讓、“九一八”事變後在東北的不抵抗、抗戰期間遲遲不敢對日宣戰、與日本秘密和談、一直到戰後對侵略者的寬大與對蘇分裂外蒙古的屈服等等。都是基於這樣一個原因：國民政府一直希望能夠營造一個穩定的外部環境，從而消滅國內的反對勢力，實現真正的統一。但是，日本的侵略一步步地逼迫着國民政府，而國民政府的步步退讓也讓國民政府越來越失去民心。1933年，何應欽、黃郛和岡村寧次曾有過一次推心置腹的談心，何應欽説：“實際上我國現在最難辦的是共產黨勢力的抬頭，故而不願引起對外問題。如果日本不就此停止對我國的壓迫，其結果中日兩國都將給共產黨以可乘之機。”[1]

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之前，國民黨從未建立起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武昌首義，起義軍並未能夠擊敗北洋軍守住漢口漢陽，也正因為如此，袁世凱才得以以武力為後盾，左右逢源，對清政府和南方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威逼利誘，逼迫清政府退位，竊取了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職位。之後的反袁、護法，以孫中山為首的國民黨人始終沒有建立屬於自己的有戰鬥力的部隊，因此屢戰屢敗自然是在所難免。從1924年第一次國共合作之後，國民政府新成立的國民革命軍，迅速成為那個時代中國最具有戰鬥力的部隊。1925年，國民革命軍從廣州出發，東討西征，迅速消滅了盤踞在廣東的大大小小的軍閥，把廣東建成北伐最穩固的根據地。1926年7月，北伐戰爭開始，國民革命軍從廣東一隅出發，半年間席捲江南，不到兩年時間，進入北京，完成北伐。但是，在國民政府“清黨”之後，國民革命軍戰鬥力迅速下降，一支新型的軍隊——中共組建的工農紅軍迅速取代國民革命軍成為那個時代最有戰鬥力的部隊。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時只有八萬人，面對的是十倍於自己的八十萬的北洋軍，國民革命軍的黃埔軍人受到的軍事訓練也只有半年到一年的時間，遠遠比不上北洋軍的軍官在軍官學校和講武堂受到的系統的軍事訓練，但是，國民革命軍是以摧枯拉朽般之勢打垮北洋軍的。可是，國民革命軍在圍剿紅軍的時候，以十倍的兵力圍剿沒有外援的紅軍，卻連戰連敗。到了抗戰，面對日軍的侵略，國民革命軍鮮有勝績，國民政府贏得抗戰勝利，不是在軍事上擊敗了日軍，而是在戰略上拖垮了日本。抗戰之後，靠美援和接收日本武器裝備起來四百萬國民革命軍，短短三年就被解放軍消滅殆盡，國民政府也被趕出大陸。比較1927年前後的國民革命軍，國民黨人是否捫心自問過，是誰糟蹋了這樣一支部隊？

評價一個人，當涉及到他的多種利益一致的時候並不容易分辨他是什麼人。面對歹徒進行搏鬥，是保護自己？還是在保護女友？但如果歹徒放他走，他的選擇是走？還是留下來保護女友？後一種情況下的選擇就會他是什麼人，他的價值追求是什麼毫無保留展示出來。“七七”事變之前，蔣介石一直壓抑國民政府內部的反日要求，極力推行“攘外必先安內”政策圍剿中共。階級利益與民族利益衝突的時候，蔣介石選擇了階級利益，如此，蔣介石何以稱得上是一個民族主義者？1948年年底，國民政府已經岌岌可危，為從經濟上挽救國民黨政權的危機，國民政府推行幣制改革發行金圓券。但是，當蔣經國作為經濟督導員在上海推行金圓券發行，打擊投機奸商，打到了孔祥熙之子孔令侃的時候，家族的利益與黨國的利益產生了衝突，蔣介石的選擇是為了國民黨還是為了蔣宋孔家族？也許可以這樣解釋：精明的蔣介石清楚幣制改革對挽救國民政府的統治也是無濟於事，幣制改革的真正目的是敗走前的搜刮，否則，只能説蔣介石連國民黨都不愛。

蔣介石早年投身革命，但在革命期間，時不時地回到上海做投機生意。1920年4月，蔣介石因與陳炯明不合，從福建漳州的粵軍總部回到上海，與陳果夫共同籌辦友愛公司和茂新公司做投機生意。生意失敗，6月28日，蔣介石“以戎謀莫展，而閨房與商業又連不得意，遂乃漫遊以舒鬱懷。”[2]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是心無旁騖的，當拼着身家性命去革命的時候，會對蠅頭小利錙銖必較嗎？近代中國處於內憂外患，無數的仁人志士為了中國救亡圖存而拋頭顱灑熱血。在革命的洪流中，有的人從矇昧走向覺悟，成為堅定的革命者；也有的人在生死關頭退縮了，他們懼怕犧牲而淪為庸人；還有的人投機革命，革命不過是他功成名就的工具而已。當張國燾離開延安奔向重慶背棄自己信仰的時候，他已經墮落到連國民黨人都看不起了——以張在中共的地位，如此背叛，何來信仰？又如何能讓國民黨人相信他會信仰“三民主義”？人到中年，心智已經成熟，在亂世，人成熟得更早，而在革命的潮流中經歷了十幾年風風雨雨的蔣介石自然是已經熟透了的。可是一邊革命，一邊做投機生意，革命不得意就去做投機生意，生意失利就又去革命。如此反覆的蔣介石，是一個真正的偉大的革命者嗎？

[1] [日]稻葉正夫編：《岡村寧次回憶錄》，中華書局，1981，第449-450頁。

[2] 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蔣介石年譜初稿》，中國檔案出版社，1992，第41頁，1920年6月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