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羅斯的階級鬥爭【1】經濟篇_風聞

佐伊23

來自專欄佐伊談古今

序

白俄自盧卡申科再次當選以來，羣眾運動不斷，人口千萬左右的一個國家，數十萬人蔘加了示威遊行。是什麼原因導致白俄的動盪，內部的矛盾在哪裏，外部的勢力又起什麼作用，必然還是偶然，等等，這都是一個渴望觀察中國與世界的人需要理清楚的。

8月19日，我在網上招募志願者一起研究白俄羅斯問題，有十多位朋友報名，最終堅持下來的有五位朋友。感謝所有報名的朋友，也感謝所有堅持下來的朋友。

經過一個月的研究，我們大致梳理了白俄的經濟問題、階級結構、政治紛爭以及疫情以來的變化，最後發現，整個羣眾運動是白俄內部矛盾不斷演化的必然結果。在這個研究中，我們分成了四個小組，分別對應經濟、階級、政治和運動的部分。

之後，我們將以《白俄羅斯的階級鬥爭》為題，將四個小組的研究成發佈出來，形成4-5篇報告，子題目分別是經濟篇、階級篇、政治篇、疫情篇和運動篇（最後兩篇也可能放在一起），以期全方位展示白俄羅斯階級矛盾的發展。

這是我們研究的第一篇報告，由於資料和水平所限，難免有所不足，請各位朋友批評指正。

正文

白俄羅斯獨立以來共經歷了三個大的階段：1991-1996年的動盪期，1997-2008年的高速發展期，2009年至今的低迷期。

一、1991-1996年

這是白俄羅斯獨立後的第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的初期，剛剛獨立的白俄羅斯經歷了激進的私有化改革，快速的私有化導致巨大的腐敗，蘇聯解體引發的經濟紊亂使得經濟出現絕對下滑，人民生活舉步維艱，金融寡頭窮奢極欲，階級矛盾異常尖鋭。一時之間，解體後又復活的共產黨和人民陣線從左和右兩個方面進攻白俄政府，白俄統治階級急需一個鐵腕人物來穩定政局，進而保障統治階級的利益。盧卡申科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通過反腐敗登上權力巔峯。在接下來的兩年裏，盧卡申科在政治上打擊腐敗，在經濟上暫緩私有化、穩定物價、恢復經濟，在民生上保障底層基本生活，贏得了巨大的聲望。1996年，盧卡申科通過全民公決的形式，擴展了總統的權限，一舉擊敗了共產黨等左翼政黨控制的議會，為其後20多年的獨裁打下基礎。

1991年8月25日白俄羅斯獨立，效仿西方建立了議會制國家，立法機關仍稱最高蘇維埃，議長稱最高蘇維埃主席，是白俄羅斯的國家元首。立法機關權力極大，凌駕於司法和行政機關之上。學者出身的舒什克維奇（最高蘇維埃主席）上台後就宣稱，“白俄羅斯對內實行自由市場經濟和私有制政策,對外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路線”。

1991年底，隨着“私有化、自由化、西向化”狂風暴雨般在白俄羅斯推進，白俄羅斯開始了全面的私有化（到1994年11月,該國國有財產和房屋約有1/4實行了非國有化和私有化）。前蘇聯的官僚特權分子一舉變身為新的金融工業寡頭，而勞動人民重新淪為僱傭奴隸。

在這個過程中，白俄羅斯出現了大規模的貪污腐敗。盧卡申科在其任反貪污委員會主席時曾向會議報告，“在白俄羅斯政府內存在一個營私舞弊網”，其中，國家高層領導機構中有70多名高級官員貪污腐敗。這種貪污腐敗從政府到軍隊無處不在。盧卡申科曾查處了一大批違法亂紀的軍官。第5坦克集團軍高級幹部在司令的帶動下集體違建別墅，第2防空集團軍司令縱容部下私銷33台軍車,本人也將軍事設施對外出租獲利。更有甚者，國家元首私自調用建設部門為自己修建別墅，而政府總理放任外孫貪贓枉法。

一方面由於激烈的私有化導致貪腐橫行，另一方面由於蘇聯解體後導致經濟紊亂（該國大量原材料的進口國和製成品的出口國都是前蘇聯國家，蘇聯解體後歷史形成的經濟聯繫被人為割裂），白俄羅斯經濟從1992年開始出現絕對下滑。經濟下滑進一步拉大了貧富差距，1994白俄羅斯通脹高達2200%，80%的國民變為窮人,只有10%的人過着闊綽的生活（盧卡申科的報告），而其中最頂端的又是極少數金融寡頭。階級矛盾變得越發尖鋭，1994年初白俄國內爆發政治罷工，要求政府高層集體辭職，這進一步加劇了白俄的社會動盪。

盧卡申科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上台的。自從1993年任反腐委員會主任後，盧卡申科不畏強權，查處了一大批貪腐官吏，被老百姓譽為唯一敢和權貴鬥爭的人。靠着反腐積攢了巨大的聲望，盧卡申科在1994年選舉中擊敗所有政治對手，高票當選白俄羅斯第一任總統（此時政體已經改為總統制）。

盧卡申科上台後在內政外交方面做了大量調整。

內政方面。首先，盧卡申科上台後牢牢控制並擴編了警察部門，並建立了税收隊伍，控制了幾乎所有新聞媒體。其次，盧卡申科大力反腐打黑，整頓社會治安。為履行競選諾言，盧卡申科率先帶頭公開申報個人財產。再次，盧卡申科逆轉了快速私有化改革。他上台後就簽署法律，暫停私有化的實施，他認為“國家所有制並非一無是處,在過去的年代裏,國家所有制為人民提供了相當高水平的生活保障,毀掉了國家所有制,就等於把人民推進了深淵”。緊接着盧卡申科把宏觀調控的主動權抓在手裏，在生產和財政領域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實施了大量旨在補助窮人的政策。1994年10月，盧卡申科政府把處於貧困線下的職工工資提高了1倍，隨後在11月又強制壓低麪包、牛奶和奶製品等主要食品的物價，並專門撥出150億盧布用於補貼窮人。

外交方面。盧卡申科執行了一邊倒的外交政策，全面擁抱俄羅斯。白俄羅斯對俄羅斯的經濟依賴，是盧卡申科一邊倒的核心原因。 “在前蘇聯,白在某種程度是俄的一個裝配車間。80%的原料來自俄羅斯,80%的產品銷往俄羅斯。”獨立後白俄羅斯和俄羅斯成了兩個獨立的市場，沒有俄國的幫助，白俄羅斯在經濟方面會舉步維艱。更何況，盧卡申科拋棄了激進的休克療法，事實上就與西方走上了不同的兩條路。除了全面與俄合作,白別無選擇。一邊倒的外交政策，給白俄羅斯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在相當長一段時間，白俄羅斯可以從莫斯科獲得優惠的能源，不僅如此，俄國甚至允許白俄羅斯將能源進行再加工後出口獲利。以低於國際市場的價格獲取原材料，加工後再按國際市場的價格出售製成品，白俄羅斯每年從俄羅斯獲得了大量隱形補貼（近年來，白俄羅斯僅向歐盟和周邊國家出口石化產品，就能創造190億美元的外匯收入，佔出口總額40%左右）。

隨着內政外交的政策轉變，白俄羅斯逐步控制了物價、恢復了經濟、縮小了貧富差距、緩和了階級矛盾，盧卡申科民望大漲。1996年，已經全面掌握警察和媒體等強力部門的盧卡申科，通過全民公決的方式修憲，擴大了總統權力，徹底擊潰了議會中的反對派，開始了他長達20多年近乎獨裁的統治。

二、1997-2008年

這是白俄羅斯獨立後的第二個階段。政治上，盧卡申科全面掌握了白俄羅斯的警察、税收、媒體等主要部門，並基本控制了白俄政局。經濟上，盧卡申科建立了具有白俄特色的“市場社會主義模式”，這種高度的國家資本主義體制在一時間保障了白俄的經濟發展，而盧卡申科也試圖以經濟的發展換取人民對其獨裁的認同。在外交上，白俄向俄羅斯一邊倒，兩國雖偶有齟齬，但俄白同盟對白俄羅斯而言至關重要。然而，在社會矛盾相對緩和的表象下，新的矛盾正在醖釀。白俄羅斯經濟結構的缺陷、對俄羅斯的高度依賴等問題，在2008年金融危機後開始逐步凸顯。

（一）市場社會主義本質

1997年後，白俄羅斯經濟體制是典型的國家資本主義體制。盧卡申科將之稱為“市場社會主義”，他説“市場社會主義既不把市場經濟看做靈丹妙藥，也不把計劃經濟看得一無是處，在經濟過渡階段使二者和諧統一是很重要的。”市場社會主義有如下特點。

1、國有企業是經濟的主體。國有經濟控制了國防工業、水電等壟斷行業、寶石和貴金屬行業、農業以及其他戰略性行業。在整個經濟中，國企佔比在6-7成，私營經濟僅佔2-3成。農業方面國有化比例更高，基本都是國營農場和集體農莊。私營經濟主要集中在商貿和餐飲業，合計佔比接近5成，以下依次為工業部門和建築業。

【有朋友提示，上述關於農業的説法不準確。下面將這位朋友的評論摘錄如下：

按照中國駐白俄大使館的説法，白俄2012年有農業組織（國營農場、集體農莊以及其股份制改革後的繼承者，以及外資辦的農業企業）1570個，私人農場和個體農户2337個（擁有全國耕地1.3%），全部從事農業的勞動力有35.84萬人（所以跟俄羅斯一樣，徹底脱離農業組織單幹的人很少，當然白俄羅斯比俄羅斯就更少了）。產值方面，2020年上半年白俄羅斯農業產值70億白俄盧布，其中農業組織生產了67億白俄盧布（應該包括職工和莊員的自留地）、私人農場和個體農户生產了3億白俄盧布。即便不考慮自留地問題，也應該承認白俄存在較小規模的富農經濟（以不到2%的耕地和不到3%的勞動力生產了4%以上的農業產值）。總之，認為白俄羅斯無小農經濟肯定是不對，只是小農經濟不佔優勢】

2、較為完善的福利制度。醫療和教育方面，白俄幾乎免費。住房方面有一定補貼，2016年，白俄居民在住房方面開支僅佔家庭開支的7%（立陶宛和烏克蘭為20%，波蘭為22%，俄羅斯為11%）。傳統的三座大山在白俄羅斯並不明顯。白俄退休人員退休金在整個獨聯體國家中最高。整體而言，白俄羅斯貧富分化並不嚴重，在白俄羅斯10% 最富有居民收入和 10% 最貧困居民收入比是5.6倍（美國為34.8倍）。

3、國家干預和市場機制相結合的管理體系。所有經濟主體均按照市場規律運行，即以商品交換為組織生產的中介、以資本增值為主要目的進行生產。在此過程中，國家通過各種方式干預經濟。對國有企業，國家會任命主要企業領導人。對農業生產，國家會下達計劃和行政命令以安排生產。對多數商品價格，國家進行市場干預。對部分重要商品，實行國家採購。在信貸方面，國家通過指令性貸款向國企傾斜，調控生產。

在這樣的市場體制下，白俄羅斯保持了長達十多年的經濟高速增長。2000年時，白俄40%以上的家庭擁有汽車，一半左右的家庭在郊外有別墅。一個在白俄旅遊的中國人描述，“白奉行由總統嚴格調控的社會市場經濟的方針,商品的生產、需求、調撥基本上由政府控制。所以,白市場上的商品談不上琳琅滿目,但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均可滿足……市場觀念落後……服務員和售貨員都把市場經濟的信條‘顧客是上帝’顛倒過來，不是顧客第一，而是自己第一。在白的大小城市,商店週六和週日休息司空見慣……生活水平不比我們差，其住房、交通等基礎設施總體略優於我，而且那裏的消費觀念和消費水平也不比我們落後……當你漫步在城市街頭便會發現，人們化妝得體、穿戴漂亮，舉止大方又瀟灑……雖然老百姓今天手中的錢並不多，但確有一部分先富起來的羣體，他們消費大方又文明，駕着西方國家的轎車，進出外國餐館。”

從現象層面看，白俄羅斯的國企控制經濟命脈並佔了主體，實施宏觀調控，並保障居民的基本生活和福利，似乎和西方的資本主義很不一樣，那這樣的體制是社會主義嗎？這並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要求所有的利潤除開社會基金外都能以某種方式反饋給工人而不能被官僚集團截留，社會主義還要求工人能夠掌握企業的生產而不僅僅是享有某些福利，社會主義更要求工人在政治上參與國家管理監督官吏行為。這一切在白俄羅斯無疑是做不到的。

在經濟利益上，整個國家資本主義歸根結底服務於資本增值的要求，一方面“它們建立的經營管理體制只為一部分民族資產階級服務。”另一方面，國企的大量利潤不是反饋人民，而是被官僚無償佔有，“主要財政資源和財產都由高層官僚和地區官僚不受監督地加以支配。” （共產黨人黨對白俄羅斯政府的分析）

在政治權力上，人民更是毫無權力。盧卡申科自上台以來，一直打壓獨立工會。1999年，盧卡申科簽署的第29號法令將永久性工作合同轉變為固定的短期合同（類似於國企工人身份置換），這讓資本家獲得更有利的地位。自2001 年選舉後，盧卡申科就大肆逮捕反對派擁護者，加強對獨立大眾傳媒和非政府組織的監控，並在國企和高校建立意識形態監控和傳播的機構。白俄羅斯人民雖然名義上享有資本主義範圍內的言論、結社、遊行和示威的自由，但是他們的言論面臨監控，結社面臨管控，遊示威面臨被驅散甚至逮捕的風險。而官僚卻以人民的名義代表人民，“在國內建立了資產階級的權威主義官僚政治體制,這個體制依靠胡作非為的執行權力機構,脱離人民的監督,也不受憲法和法律的約束。”

從上面的特點可以看出，所謂的“市場社會主義”其實是具有白俄羅斯特色的國家資本主義。工人並不能掌握工廠的管理，人民在政治上毫無權力。所有市場主體均按照資本增值的邏輯運行，不論是國企還是私企，他們都僱傭工人並通過無償佔有剩餘價值獲取利潤，而這個利潤在私企中被股東佔有、在國企中被各級官僚“不受監督地加以支配”。

（二）白俄羅斯經濟的三大矛盾

白俄羅斯的經濟結構有三大矛盾。

1、輕重工業結構失衡。據《絲路列國志》等資料記載，白俄羅斯（2011年數據）經濟主體是工業，佔GDP46.2%，服務業次之，佔GDP44.4%，農業僅佔GDP的9.5%。工業中，“重工業和軍工生產比重偏大，而日用消費品生產和服務業卻相對薄弱”。重工業比例在7成左右，輕工業僅佔3成。輕工業製造的生活資料遠遠不足以滿足國內市場，因此白俄羅斯每年都需要大量進口輕工業品，以滿足國內人民日常的生活需要。

2、貿易結構和國際收支失衡。首先，白俄羅斯市場狹小，60%以上的GDP需要依靠出口實現，並且超過30%的出口靠俄羅斯實現。其次，白俄羅斯國內能源緊缺，80%-90%的能源原材料從俄羅斯進口。而在出口製品中，3成以上出口是從俄羅斯低價進口原油後製成石油產品轉手高價售出（主要市場是烏克蘭）。也就是説，白俄羅斯的貿易在進口和出口端都嚴重依賴俄羅斯。俄白一體化初期，白俄獲得了優先進入俄羅斯市場的權利，並獲取廉價原油，從中獲取大量利益。2007年後，俄羅斯提高能源價格，白俄羅斯經濟明顯受到劇烈衝擊。最後，由於白俄羅斯每年要進口大量原料和生活資料，而出口製品的競爭力並不強，因此白俄羅斯常年貿易逆差，僅有的外匯儲備不斷被消耗。外匯儲備不足，貿易常年逆差，使得白俄國際收支脆弱，因此國內貨幣一直不穩。白俄很多工人領到工資後第一時間就去購買商品或者換成美元（由於匯率波動頻繁人們不敢儲存盧布。外匯雖不可直接使用但可自由兑換）。2008年金融危機時，有留學生講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他在白俄被警察刁難，於是掏出30美元和一萬多盧布（大致能兑換5美元）行賄，警察收下美元，然後把一厚沓盧布扔給他“你拿這些小錢，是什麼意思？”在這樣的環境中，久而久之人民對本幣就喪失了信息，而鍾愛美元或者歐元。

3、國家資本主義體制下的福利政策。為了緩和階級矛盾，白俄羅斯長期在國家資本主義體制下實施較高的福利政策。以退休金為例，白俄退休金是所有獨聯體國家中最高的，而白俄退休人員又高達人口總數的25%，因此白俄政府退休金負擔極重，每年GDP的10-11%用於支付退休金（我國大約4-5%）。國家資本主義的福利體制在經濟高速發展時期尚能支持，一旦經濟下滑必然出現問題。

白俄羅斯的經濟，本質上是整個世界資本主義經濟的一個環節，它的原材料主要來源於俄羅斯，它的出口主要面向俄羅斯和歐盟，國際油價的波動、世界經濟的增減，都將通過俄羅斯這個體量巨大的鄰居傳導到白俄國內。

在白俄獨立初期，俄白兩國在經濟上互補，在政治上抱團，因此快速走到一起，並有了一段長達十多年的蜜月期。上世紀90年代末期，國際原油一路高漲，帶動俄羅斯經濟復甦，進而也帶動白俄羅斯經濟快速增長，這使得盧卡申科外交政策日趨獨立。2006年，白俄羅斯不同意俄羅斯關於俄白哈三方關税同盟的方案，俄羅斯趁機提高天然氣價格打壓白俄羅斯。白俄羅斯被迫妥協，俄白哈三國在2007年十月成立關税同盟。雖然兩國一直鬥而不破，但是從中可以看出，白俄經濟對俄羅斯有相當的依賴。而一旦俄羅斯本是經濟下滑，這種依賴導致的問題將迅速擴大。

三、2009年至今

這是白俄羅斯獨立後的第三個階段。自從金融危機以來，白俄羅斯經濟分別於2009、2011-2012、2015-2016遭受了三次衝擊，其中2011-2012年的貨幣金融危機是重要的分水嶺。

2008年，為了緩和危機的影響，白俄羅斯實施了大規模內部刺激政策，而這最終引爆了2011-2012年白俄羅斯的貨幣金融危機。以這個事件為標誌，白俄經濟進入了一個持續萎靡的時期，白俄經濟一蹶不振，長期處於高負債、高通脹和低增長並存的狀態。貨幣金融危機標誌着白俄國家資本主義高速發展期的結束，也預示着羣眾運動必然的復甦。社會矛盾越來越多，人民的抱怨也越來越大，盧卡申科以經濟發展換取政治沉默的算盤，漸漸地打不響了。

（一）2011-2012年的貨幣金融危機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導致俄羅斯GDP增長率在2009年暴跌至-7.8%，經濟衝擊通過貿易和投資兩個方面快速傳導至白俄羅斯，白俄出口大幅下滑，GDP增長率更是從2008年的10.2%下滑至2009年的0.2%。

出口下滑導致貿易逆差擴大，貿易逆差佔GDP比例持續擴大，這又進一步引發白俄的貨幣波動。從2009年初起，白俄盧布對美元一路暴跌，至2009年8月份，盧布對美元下降44.5%。政府動用大量外匯儲備干預匯市，又引發外匯儲備急劇減少。關税同盟成立後，白俄羅斯又拖着不啓動，俄羅斯為了關税同盟在2010年7月啓動，再次用天然氣打壓白俄，“以天然氣欠款為由，威脅掐斷向白俄羅斯供氣”。白俄羅斯經濟雪上加霜。

2010年是白俄的大選年，盧卡申科需要一份漂亮的經濟成績單來換取人民對其獨裁的默許。為了提振經濟，白俄開啓了大規模的刺激政策，拉動內需刺激經濟。而這最終引爆了白俄2011-2012的貨幣金融危機。

白俄羅斯的貨幣金融危機大致邏輯是這樣的：1、盧卡申科為提振經濟，在國內實行凱恩斯主義政策，通過增發貨幣刺激內需。2、內需提振後，國內商品需求上升。但白俄羅斯產業結構失衡，需要進口大量生活資料和某些生產資料，才能滿足國內需求。於是，白俄政府動用外匯儲備進口商品（2007-2008年白俄就曾採取這種方法延緩危機）。3、同期，主要出口對象國如俄羅斯和歐盟經濟下滑，出口下降。4、進口增加，出口下降導致貿易逆差進一步擴大，外匯儲備被快速消耗。5、為彌補外匯不足，白俄向國際社會大舉借債，使得外債與GDP的比例不斷升高。6、國際收支失衡，外債和GDP比例攀升，導致對外盧布匯率一跌再跌，對內通脹居高不下。

當白俄羅斯深陷困境的時候，西方拒絕了白俄羅斯的求助。曾經的老大哥俄羅斯伸出了援手，向白俄提供貸款並降低了天然氣的價格，條件是白俄羅斯將天然氣管道公司餘下51%的股份全部出售給俄羅斯。就這樣，俄羅斯趁白俄危難之時，掌控了白俄境內最重要的天然氣管線。

不僅如此，俄羅斯的貸款還附有經濟改革條款，要求白俄將財政赤字降低到GDP的1.5%。白俄為了刺激投資降低企業税（24%將至18%），但為了預算平衡又提高了消費税，這預示着更多的負擔將逐步轉嫁到消費者的身上。

經濟下滑、盧布暴跌、物價大漲、外債攀升，內憂外患之中，白俄羅斯迎來了盧卡申科時代的最嚴重的的一次危機。這一次危機，是白俄羅斯經濟結構固有矛盾的集中爆發，標誌着白俄羅斯國家資本高速發展階段的結束，也標誌着盧卡申科以發展換沉默的政策開始破產。

（二）2012年後的情況

2011-2014年，白俄經濟增速一直低位徘徊，外債總額卻一直在高位徘徊，出口雖有所增加，但貿易盈餘仍然非常少，國際收支一直無法平衡。同時，為了換取人民對其獨裁的沉默，盧卡申科一直實行寬鬆的貨幣政策，維持龐大的公共福利開支，這又導致財政常年赤字，國內通脹率一直居高不下。外債不斷增加，國際收支無法平衡，白俄不得不借新還舊，逐步陷入債務的惡性循環。

為了穩定幣值、為了實現國際收支平衡，盧卡申科政府逐步拋棄了福利政策。2014年烏克蘭危機後，被西方制裁的俄羅斯經濟再次陷入困境，這也拖累白俄羅斯經濟在2015年2016年連續負增長。為了減少開支，盧卡申科政府逐步取消了各種福利補貼，對居民住宅與交通的補貼變少了。為了縮減開支，政府甚至縮減教育開支，導致部分僱員失業。生活越來越差，怨氣越來越多，曾經堅定支持盧卡申科的國企工人和農村農民，也開始抱怨起來。而新興的IT工作人員似乎對盧卡申科的怨氣更大一些，盧卡申科倒向俄羅斯的政策，使得他們不能像波蘭的同行一樣自由地去歐盟工作，這無疑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2015年盧卡申科為了籌集資金，甚至簽署了一份《關於預防寄生生活》的總統令，要求向所有工作達不到183天/年的人徵税，税額為250美元/年。按照該法律，有47萬人有繳税的義務（約佔就業人口10%-15%），這使得大量底層人民的利益受到損害。法令執行受到巨大阻力，從法律實施開始，僅有不到10%納税義務人繳納該項税收。2017年2月至5月，白俄羅斯數十個地方爆發規模不等抗議，有的數十人，有的上千人。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抗議這項被稱為“寄生蟲税”的惡法。

一邊是人民生活越來越艱難，一邊卻是政府腐敗越來越嚴重。2018年盧卡申科對政府進行了一次大換血，大換血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政府部門坍塌式腐敗。當時衞生系統爆發了系統性塌方式腐敗，包括副部長在內共33人被逮捕，盧卡申科怒斥主管體育文化的副總理扎爾科，“你身邊坐着一個接着一個的腐敗分子，你卻説不知道。”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俄羅斯又藉機敲打盧卡申科。為了逼迫盧卡申科加速俄白一體化進程，俄羅斯在2018年通過石油業税改法案。據估算，按新税計價的石油遠高於原來價格，從2019年起的三年內，白俄羅斯將因此損失近45億美元。盧卡申科為此積極與普京溝通，二者雖然仍維持着鬥而不破的關係，但俄減少對白額的資金與能源優惠，勢必影響到白額經濟和民眾生活。

經濟下滑、政府腐敗、人民生活越發困難，在這樣的環境下，曾經被打壓的反對派仍然在活動，而新的反對者又成長起來了，零星的羣眾運動隨處可見，盧卡申科的獨裁統治開始四處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