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不該這樣上熱搜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2020-09-25 16:10
撰文 | 端端醬
來源 | 端端醬
01 抑鬱症僅次於癌症?
聽説抑鬱症上了熱搜,端端醬喜出望外。
2020年9月12日晚,這條由央視網設置的話題#抑鬱症成僅次於癌症的人類第二大殺手#已經成為了微博熱搜第一位,閲讀3.8億次,討論4.3萬,隔天閲讀數達到4.4億。
把抑鬱症提到與癌症相同甚至更高的地位對大眾的衝擊顯然是巨大的,在這個話題之下,無數的討論正在進行,這一結論也在指數級被轉發。
抑鬱症僅次於癌症?全球第二大死因?
這一結論令人疑惑。查詢可知,這一話題的發起者是央視網,但在央視採訪視頻中並沒有提到這一結論的來源。
儘管抑鬱症帶來的生命消逝每一刻都在發生,我們無比希望社會能更加重視這一疾病。但事實上,在目前的科學研究和結論中,抑鬱症從來沒有排進中國或是全球的十大死因之內。我們希望社會重視這一疾病,希望能走上熱搜,但不希望以誇大風險製造恐慌的形式出現。
很想問問,央視網這一結論何來?並且這一結論在上了熱搜之後已經被多家官方媒體轉載。有媒體報道的大標題和第一句就是,抑鬱症正在成為僅次於癌症的人類第二大殺手,全球預計有3.5億人患病。
抑鬱症需要被重視,但不應該這樣走上熱搜。
02 中國和全球前十大死因到底是什麼
死因的統計一般都會延後至少2~3年才能統計完畢,目前國內和國際上得到的最新統計數據是在2017年或2018年的死因統計,這點中美類似。
我們先看中國人的十大死因有哪些?
2019年6月,知名醫學期刊《柳葉刀》刊登了一篇名為《1990-2017年中國及其各省的死亡率、發病率和危險因素:2017年全球疾病負擔研究的一個系統分析》的研究,詳細分析了1990年到2017年中國34個省份(包括港澳台)居民的死亡原因。2017你,中國人第一大死亡原因是中風,其次是心臟病,第三才是癌症(肺癌),具體排序如下:
1、中風
2、缺血性心臟病
3、呼吸系統(氣管、支氣管、肺)癌症
4、慢性阻塞性肺病
5、肝癌
6、道路交通傷害
7、胃癌
8、阿爾茲海默症及其它痴呆症
9、新生兒疾病
10、高血壓性心臟病
沒有抑鬱症。
再看美國的情況,大部分死因和中國類似,但排名順序不同。美國CDC在2020年1月公佈了2018年全美死亡率分析,其中前十位的死因和2017年相同。
具體的死因排名為:
1、心臟病
2、癌症
3、慢性呼吸道疾病(慢阻肺)
4、意外死亡(包括交通事故和吸毒過量死亡)
5、中風
6、阿爾茨海默病
7、糖尿病
8、流感和肺炎
9、腎臟疾病(慢性腎衰竭)
10、自殺
沒有抑鬱症。
在全球,以2016年為例,全球5690萬例死亡中,一半以上(54%)是前十大原因造成的。缺血性心臟病和中風是全球最大的殺手,2016年共造成1520萬人死亡,其次是慢阻肺和感染。這些疾病在過去15年中一直是全球主要的死亡原因。
還是沒有抑鬱症。
為什麼我們需要知道人們死亡的原因?
每年衡量死亡人數和死亡原因是評估一個國家衞生系統有效性的最重要手段之一,此外,還要了解疾病和傷害影響人們的方式。
死因統計有助於衞生當局確定其公共衞生行動的重點。例如,一個國家如果在幾年內心臟病和糖尿病死亡人數迅速上升,則極有必要開展有力的規劃,鼓勵採取可幫助預防這些疾病的生活方式。同樣,如果一個國家認識到許多兒童正在死於肺炎,但卻只有一小部分預算可用於提供有效治療,那麼該國可以增加這一領域的支出。
高收入國傢俱備收集死因信息的系統。許多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沒有這樣的系統,必須從不完整的數據估算具體原因導致的死亡人數。在產生高質量死因數據方面作出改進對於在這些國家增進健康和減少可預防的死亡至關重要。
反之,沒有證據基礎就將抑鬱症列為十大死因不僅會誤導民眾,還將混亂目前的死因體系排名。
03 關於抑鬱症,我們該知道什麼?
熱搜之外,抑鬱症最近有一個更值得關注的新聞。國家衞健委日前發佈《探索抑鬱症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要求加強抑鬱症防治,並將篩查納入大中學生、孕產婦和老年人體檢項目之中,並要求到2020年,抑鬱症就診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50%。
根據《方案》,未來,國內醫療健康領域需要完成6項重點任務,包括加強防治知識宣教、開展篩查評估、提高早期診斷和規範治療能力、加大重點人羣干預力度、強化心理熱線服務、及時開展心理干預。
具體而言,到2022年,試點地區公眾對抑鬱症防治知識的知曉率要達到80%,學生對防治知識知曉率要達到85%。抑鬱症就診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50%,治療率提高30%,年複發率降低30%。非精神專科醫院的醫師對抑鬱症的識別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50%,規範治療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20%。
“這是好消息。”國內一知名三甲醫院的精神科主任告訴端端醬,“但國內精神科醫療隊伍太小,心理諮詢師隊伍又魚龍混雜”。
“完成上面的指標困難嗎?”
“夠嗆。”
在全球,根據世界衞生組織的最新估計,有3.5億人罹患抑鬱症,從2005年至2015年,增加了18%以上。精神障礙患者難以得到支持,連同對污名化的恐懼,妨礙了許多人獲得他們所需要的治療,不能過上健康和有益的生活。根據WHO統計,每年有近80萬人因自殺死亡,自殺是15-29歲年齡組人羣的第二大死亡原因(可能是文章開頭謠言結論的來源?)。
中國病人也越來越多了。
根據上述數據推算,中國至少有超過5400萬抑鬱症患者(另一説是9800萬)。
“無論是抑鬱症、焦慮症還是精神分裂的發病率,中國都遠高於世界平均水平。這幾年青少年患者越來越多,疑難雜症也越來越多了。”廣東省中醫院睡眠心理科的主任李豔説。她是國內最早開始做團體心理治療的醫生。2005年,科里門診量只有7千人次,2014年已經到了5萬,但由於醫生有限,病人往往是“一號難求”,臨牀會診的複雜病例也在逐年增加。
李豔的很多患者,都有嚴重的軀體化障礙。除了噩夢和幻覺,許多患者還遭受着眾多生理症狀的折磨,包括頭痛、疲勞、消化系統疾患和失眠等。
儘管抑鬱症已經有了有效清晰的治療手段,但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76%至85%的抑鬱症患者仍未獲得治療。影響有效治療的因素有:缺乏資源,缺乏訓練有素的衞生保健人員,以及社會對精神疾患的歧視等。不能作出準確評估是影響有效治療的另一因素。在不同收入水平的所有國家中,抑鬱症患者經常不能得到正確診斷,還有些非抑鬱症患者常常會被誤診並被誤開抗抑鬱藥。
此前,首部系統總結我國健康領域實現“2030健康中國”相關目標的差距和挑戰論著《實現“健康中國2030”目標——基於實證的研究》(點擊標題閲讀更多)中指出,在完成健康中國2030的目標中,心理健康將成為越來越棘手的問題。
研究指出,中國已有大量人羣,尤其是抑鬱和焦慮障礙患者,需要精神健康服務。但是,目前的衞生系統內尚未建立能夠滿足當前精神健康服務需求的服務體系,政府幹預的重點仍是重性精神疾病患者,且受資源、能力等方面限制,總體效果並不理想。研究指出,基於學校的、針對年輕人的諮詢服務,以及基於社區的、涵蓋抑鬱障礙和其他常見精神疾病的精神健康服務,應當作為未來優先採取的干預措施。
從這點來説,國家衞健委清晰的列出了2022年需要完成的指標,是進步。但人們更期待,指標落實的過程能切實有效地改善抑鬱症人羣的困境。
04 幸福停滯困局
不快樂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網絡上,人們開始廣泛搜索“抑鬱症的表現症狀”、“抑鬱症測試題”和“焦慮指數”,統計報告中抑鬱症檢出和確診的人數逐年上升。很難説是人們的重視和篩查手段的提高讓確診人數增加,還是本身這一人羣的數量在急劇擴增。
但人們不得不試着正視這些創傷,期望找回自己,重拾幸福。他們開始嘗試研讀佛經,練習瑜伽,靜坐,心理諮詢以及在醫院裏進行治療。
在工作之外,禪修和正念已經成為了大佬們的新生活方式,幾乎和跑步或用牙線剔牙一樣。過去十年,包括硅谷的企業家、科技界研發人才、財富500強的富商巨賈、美國國防部的高級官員都開始聯繫冥想。在這其中,傳播最廣的是蘋果的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隨後,跨國公司如谷歌 (Google) 和通用磨坊 (General Mills) 鼓勵員工們以世俗方式練習正念禪修,以幫助他們提高工作效率和創新能力。
過去十年,中國的GDP大步向前,並已在2011年一躍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2019年,全球經濟衰退的大勢之下,中國經濟增長連續18個季度保持在6%—7%之間。人們爭先恐後地邁入中產階級的俱樂部,但社會卻逐漸碎片化、個人化。中國人在尋找幸福的道路上,步履維艱。
經濟增長的最終目的是提高國民福利,但隨着經濟的增長,居民的幸福感並不會隨之提升——這是1974年,美國經濟學家伊斯特林(Easterlin)提出的著名的“幸福-收入悖論”。
2012年,伊斯特林對中國居民的主觀幸福感調研,卻發現:中國最近20年強勁的經濟增長速度,並未提升居民的主觀幸福感。在短期,經濟增長有助於幸福感的提升,但長期來看,經濟增長對幸福感的提升作用卻非常有限,尤其是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幸福感可能出現停滯甚至下降的趨勢,這被國內一些學者稱為中國社會的“幸福停滯困局”。
原因很多元。中國有着一些世界上最小的村莊,和最擁堵、污染最嚴重的大城市。大城市是一條河,彙集了人類的各種可能性。在北京、上海、廣州的任何一天,我們都可以看到孤獨與歡慶、心碎與喜悦、憤怒與慷慨、貧窮與富有,接連不斷一一呈現。這裏有摩天大廈、商業中心、音樂廳和城中村、棚户區,這裏也有莊嚴肅靜的最高法院和警察局。
城市化不斷加速,中國政府計劃在未來十數年內將2.5億農村居民轉移到新建的城鎮中,這一巨大轉型可能會帶來新的一波增長,但也可能會讓身處其中的人焦慮纏身。
“城裏的生活對我們來説是個全新的世界。我至今還沒有適應城市。”在藏地山村生活了二十年才來到城市的加措活佛感受最深。
環境污染和食品安全問題也是城市居民感到不幸福的重要原因。武漢大學黃永明的研究發現:每平方公里的地域內多排放一千克煙塵,居民的主觀幸福感下降0. 012分;每多排放一千克二氧化硫,居民主觀幸福感下降0.002 分。
西南政法大學研究人員陳剛和李樹研究還發現,如果樣本城市的腐敗水平上升一個標準差,國民幸福感將會因此下降4.05%,這需要GDP增長率上升6個百分點才能彌補。
科技在進步也在控制人類。注意力分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顯著特點。
2004年,美國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信息學教授格洛里亞·馬克 (Gloria Mark) 在兩個美國的科技公司對那裏的員工做了一千小時的觀察。結果發現,辦公室裏的員工平均每11分鐘就會被電話、電子郵件或同事打擾一次,而他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早先的任務上則需要25分鐘之久。人們無法集中注意力,在該工作時,他們在無目的的瀏覽網頁,在與人會談時,他們在發短信,在家時,他們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看片段式的搞笑視頻。這幾年新型的一系列短視頻軟件無一不是讓大眾沉迷,注意力更加分散。
“當今世界快速發展會引起雙重緊張,一是人和自然的關係的緊張,二是人和人的關係的緊張。高度緊張,又會造成雙重焦慮,一是社會失範的焦慮,二是文明衝突的焦慮。”此前,中國國家宗教事務局局長葉小文如此評論。
這些都沒有包括2020年因為新冠疫情帶來的巨大心理衝擊和社會壓力,多國公共衞生部門都出現了“新冠抑鬱症”患者激增的情況。據韓國保健福祉部的消息稱,“新冠抑鬱”在全國廣泛存在,今年2月到8月3日,有超過37.4萬人在公立醫療機構因精神健康問題就醫,這一數字已超過去年全年患有抑鬱症或焦慮症的病人數量總和(約35.3萬人)。
此外,聯合國在2020年5月發佈的關於2019冠狀病毒病(COVID-19)和精神衞生問題的政策簡報稱,COVID-19大流行表明,迫切需要在今後數月大幅度增加精神衞生服務投資,否則將會面對精神衞生問題明顯加劇的風險。
“大流行疫情對民眾精神衞生的影響已經令人非常擔憂”,世衞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博士説。“伴隨社會隔離、對疾病傳播的恐懼以及家人的亡故,收入和就業損失導致的焦慮,使局勢更趨嚴重”。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懷疑自己有抑鬱情緒超過兩週,或無法從低落的困境中爬出,並持續有抑鬱症狀,請告訴朋友和家人,並自己或在他們的陪同下尋求醫生的幫助。具體的症狀譬如:持續兩週以上的心情低落、興趣缺乏、快感缺失,甚至是有自殺的觀念或行為;數週內大多數時間內的神經緊張、發抖、肌肉緊張、出汗、心悸、頭暈、上腹不適等;長期相信表現的症狀是由於至少一種嚴重的軀體疾病導致的,反覆檢查卻未發現存在軀體問題。
如果你的朋友和家人出現了令你擔心的跡象,請儘量保持冷靜,並試圖找到他/她出現這些狀況的誘因。鼓勵他們和親人及值得信賴的朋友交談遇到的困境。如果他們提出希望接受專業的醫生診斷和心理諮詢,請給與他們最大的支持和鼓勵。最後,如果覺得他們有傷害自己或他人的危險,請立即陪同前往醫院或撥打110、120支持。
附世衞組織相關信息:
1. 類型和症狀
根據症狀的數量和嚴重程度,可將抑鬱發作分為輕度、中度或重度。
另一個關鍵區別是看抑鬱症患者是否有躁狂發作史。這兩類抑鬱症都可以是慢性的(即延續較長時間),時有復發,尤其是在無治療的情況下。
複發性抑鬱症:該病症涉及反覆性抑鬱發作。在發作期,患者心情鬱悶,喪失興趣或享受感,且精力不足,連續兩週以上乏力少動。許多抑鬱症患者還會出現焦慮症狀、睡眠和食慾紊亂,並可能會有負罪感或自我貶低、注意力不集中,甚至出現醫學診斷無法解釋的症狀。
根據症狀的數量和嚴重程度,可將抑鬱發作分為輕度、中度或重度。輕度抑鬱發作者繼續從事日常工作和社會活動有一定難度,但也許不會完全喪失活動能力。
在重度抑鬱發作期間,患者不太可能繼續從事社會活動、工作或家務,即使從事這類活動,程度也有限。
雙相情感障礙:這類抑鬱症通常有躁狂期和抑鬱期,在兩者之間有情緒正常期。躁狂發作時,情緒亢奮或煩躁,過度活躍,急於表達,自尊心膨脹,睡眠需求減少。
2.成因和預防
抑鬱症是社會、心理和生理因素複雜的相互作用產生的結果。在生活中遇有不利事件(失業、喪親之痛、心理創傷)的人更易罹患抑鬱症。抑鬱症可導致更大的壓力和功能障礙,影響患者的生活並加劇抑鬱症狀。
抑鬱症與身體健康狀況相互關聯。例如,心血管疾病可導致抑鬱症,反之亦然。
事實證明,開展預防規劃可以減少抑鬱症。社區可為預防抑鬱症採取有效措施,包括在學校開展規劃增強兒童和青少年積極思考的方式。針對有行為問題兒童的父母採取干預措施可以減輕父母的抑鬱症狀,並改善其子女的行為。開展老人體育運動規劃也可有效預防抑鬱症。
3.診斷和治療
對於中度和重度抑鬱症已有有效治療方法。衞生保健提供者可以提供心理治療,如行為激活、認知行為療法(CBT)和人際心理療法(IPT),或者提供抗抑鬱藥,如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SSRIs類)和三環類抗抑鬱藥。衞生保健提供者應該牢記與抗抑鬱藥物有關的可能副作用、提供任何干預(在專業技術和/或治療可及性方面)的能力以及個人喜好。可以考慮的不同心理治療形式包括由專業人士和得到監督的普通治療師提供的個人和/或集體面對面心理治療。
心理社會治療對輕度抑鬱症也很有效。抗抑鬱藥可以有效治療中度和重度抑鬱症,但並非輕度抑鬱症的一線治療手段。它們不應被用於治療兒童抑鬱症,也不應是青少年的一線治療手段。對青少年,應慎用抗抑鬱藥。
願你我都更健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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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GBD 2017 Disease and Injury Incidence and Prevalence Collaborators. (2018).Global, regional, and national incidence, prevalence, and years lived with disability for 354 diseases and injuries for 195 countries and territories, 1990–2017: a systematic analysis for the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 Study 2017. The Lancet. DOI.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端端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