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話一下:回應爭議,日本城市化率不是93%,要加速!_風聞
王骁Albert-国际关系观察者2020-09-26 10:11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聊世界的王驍。昨天我們做了一期國內商業類話題,沒時間專門就國際問題做一個大稿,所以就做個加更,專門回覆一個爭議。此前,在2020年09月16期那期節目,我在結尾闡述關於城市化的觀點,引起了網友們的激烈討論。那就聊聊。
首先,我還是要強調,這都是我的個人觀點,我不是決策者,不會影響到大家的生活。大家如果不認可我,也沒必要氣哄哄。另外還有一些人説我藏私貨。這我就納悶了,我都聲明瞭這是我的私貨,有沒有閲讀理解?互聯網上那麼多內容創作者裏頭,我已經是最開誠佈公的之一了吧?
我的核心觀點就是應該推動城市化,都會化,只有這樣才能破除舊的門閥和宗族。有人噴我,説日本的城市化率已經百分之93,他們還要怎麼城市化?真不是,日本城市化率沒有到百分之93。我知道你們是從哪裏看的,是從某度看到的。但是各位還記不記得,在捷克那期節目,我和大家聊過,説看社科報告,一定要看標準。那我幫大家再深一點,解釋一下。首先“城市化”,日語中叫“都市化”,英國統計一千五百人以上的村鎮、意大利計算一萬人以上的村鎮、加拿大是人口一千以上,但人口密度要大於400人每平方千米。各國標準不一樣,所以城市化不是全球統一標準,每個國家都要看具體標準。日本不分“城鎮户籍”和“農村户籍”,所以只要住的是市,不是町,就算“城市人口”。怎麼統計呢?日本過去就是計算市人口占全國人口的比重。
1953年,為了讓人口稀少的村町也可以有寬裕的財政建設公共設施,日本頒佈了《町村合併法》,把小的町村合併成新市,或編入到其他市中。此外,只要一個町人口超過5萬,不經合併也可以升格為市,日語裏叫“單獨市制”。前段時間,吵着要吧釣魚島改名的石垣市,就是一個人口5萬人的市。
但這個百分之93是有水分的,比方説2004年4月,日本將靜岡縣的“田方郡修善寺町”、“土肥町”、“天城湯之島町”、“中伊豆町”四個町合併,變成“伊豆市”。就是川端康成的小説“伊豆的舞女”裏的那個伊豆,風景是真的不錯,人也是真的少。全市人口只有兩萬八,因為地廣人稀被列為“過疏化地區”。高度老齡化,年輕人都走了,被指定成了“可能會消滅的都市”。選區上屬於“靜岡縣第六區”,由渡邊家世代經營,現在的議員叫"渡邊周",前任議員叫“渡邊朗”,父子關係。
顯而易見,伊豆市和“城市化”一點關係也沒有,實際上還是幾個小鄉村,但卻被稀裏糊塗的算進“都市化率”裏了。每一輪合併,都會帶動“城市化率”大漲。1960年,日本有561個市,而最近一次合併是2005年,史稱“平成大合併”,市的數量已經達到700多個。紙面數據不斷上漲,這就是很多人説的“日本城市化率百分之93”的由來。但如果只是改個名字,不考慮人口的移動,把鄉政府改名成市政府就能算城鎮化,那任何國家都能輕鬆達到百分之100,但是有意義嗎?
日本學界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都市化率”不代表真實的“都市化水平”。所以創造了“DID”(densely inhabited district),翻譯過來就是人口集中地區,用“人口集中地區的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比例“來更科學的衡量城市化水平。
60年代後,都市產業迅猛發展,需要大量勞動力,成批年輕人坐着火車進城打工,日本年輕人往當地的大城市跑,全國的年輕人往東京大阪名古屋跑。1960年到1990年,“DID人口比率"從百分之43.7上漲到了百分之63.2。80年代後進入到泡沫期、房價高企打擊了年輕人的進城意願,日本三大都市圈,除了東京圈,大阪圈和名古屋圈人口遷入接近停滯。年輕人從湧入三大都市圈轉為往本縣的大城市移動。目前北海道的人口在流出,但札幌規模不斷壯大;東北圈的人口流出,但仙台規模在不斷壯大;九州圈的人口在流出,但福岡規模在不斷壯大。這就是體現。就像當今北上廣的房價太高了,年輕人逃離北上廣,在本省的省會買房一樣。
日本泡沫經濟破裂之後,人口開始重新遷回東京,1990年到2010年,日本”DID人口比率“從百分之63.2,上漲到了百分之67.3。教科書會告訴你“城市化”和“逆城市化”,彷彿國家發展就一定會出現“逆城市化”,但我們要分析具體情況,日本的“城市化”始終在進行,不一樣的只是“城市化”的快慢而已。好,説完城市化,我們再來談談,為什麼城市化可以打破世襲政治。城市化的影響有兩方面:選民結構和席位分配。
一是選民的結構。過去,自民黨的大票倉是農民,工業化發展,使農業人口大量流入城市。據農林水產省統計,1960年,日本1454萬人從事農業,1991年,下降到了463萬人,到了2019年,只剩168萬農業人口,其中118萬人超過65歲,平均勞動年齡67歲,以前叫農民伯伯,放日本都是農民爺爺。
農民一生在農田上工作、移動性小、不求發大財但是求穩定,訴求單一,利益和自民黨高度綁定,所以投票時更傾向給政治世家。自民黨只需讓利夠多,就不用愁選票。田中角榮把高速修到大山裏,就能穩住農民們的票田。日本農協是全國動員力最強最團結的組織,一聲令下就能組織起全國農民發動大規模示威。所以在日本,從事農林牧漁業的選民常年支持固定的政黨,所以也叫“不動票”。在城裏,市民階級訴求多元化,對於税收、平權、電視台、治安等等事務都有觀點,所以經常改變政治立場,因此被稱作“浮動票”。70年代以前,選舉浮動票佔比大致為百分之40,到了80年代,浮動票比重上升到了百分之60。隨着農業人口的減少,自民黨鐵票倉不斷流失。反觀城市中,社會關係多元,流動性高,選民往往不固定支持一個政黨。今年投票自民黨,明年就能投“保護國民免受NHK傷害黨”。面對城市居民多元的訴求,自民黨是很難招架的,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為了反共和拼湊的集團,內部都很難統一各派系也需針對選區選民的胃口,與其他派系爭奪資源,派系間團結也更加困難。這讓自民黨政權的維繫愈加困難。1993年自民黨接連爆發金錢醜聞,黨內年輕議員主張政黨改革,改革派和守舊派議員內鬥,結果分裂出去了“先驅新黨”和“新生黨”,在7月份的眾議院大選中失去了多數黨地位,維持了38年的55年體制直接崩塌。此後雖然短暫奪回了政權,12年換了七個首相。最後08年麻生上台,金融危機對策失誤,讓一百多萬億財政打了水漂,還因為説垃圾話太多激起民憤,被民主黨奪走了政權。所以只要你進城,農協就沒辦法綁架你的民意了,畢竟力量再大,也架不住農民人口下降,你管我?我進城了。
講完選民結構,我們説説席位分配。由於大量青年遷入都市,鄉村高齡少子化問題嚴重,農業人口老齡化加劇、少子高齡化與青壯年人口流出的結果是,鄉村人口的存量與增量同時減少,鄉村存續受到挑戰。
日本創成會議根據各個都道府縣人口結構、出生率以及人口遷移趨勢測算,認為如人口繼續減少,會有一大批聚落消亡。這些被稱為“可能消滅的都市”,多數都位於偏遠鄉村,比如北海道、巖手縣、秋田縣。大城市雖同樣面臨老齡化問題,但擁有大量年輕人口、出生率相對更高,未來“城鄉”人口比例會進一步拉大。
直接受影響的就是席位,根據日本《公職選舉法》,議院席位劃分應當與各地人口變化相匹配。因為人口比例變化,2002年,北海道、山形縣、靜岡縣、島根縣、大分縣分別廢除了一個選區。2013年山梨縣、福井縣、德島縣、高知縣、佐賀縣各廢除一個選區。2017年,青森縣、巖手縣、三重縣、奈良縣、熊本縣、鹿兒島縣各廢除一個選區,要知道眾議院一共才465席。這些鄉村地區地廣人稀,而受影響最大的,就是日本自民黨的政治世家。
日本學者統計,世襲議員選區都市化程度普遍低於非世襲議員。世襲議員選區的都市化程度為百分之50到60之間,而非世襲議員選區的都市化程度在百分之60到70之間。越是人口稀少,封建關係強的町、村,自民黨得票率越高;越是人口密集,社會關係多元化的市、區,自民黨得票率越低,直接削弱了自民黨世襲議員的地位。
雖然安倍上台之後穩定權力,開拓了中年女性選票,暫時避免內耗。但城市化始終在發展的,城市越發展,自民黨的一黨獨大越難以維持,門閥們就越難靠着執政黨的穩固地位維持“政官財三位一體”的統治體系。沒有派閥聯盟,自民黨就存在不下去,如果不革命,那就只有進城,用進城打破封建關係,靠市民打破日本的利益網,國家才有改變的希望。
還是那句話,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意見,但是我對於我的觀點,都是有理有據的,歡迎反駁。爭議比較大的另外一個點,是關於我不認同“農村蓄水池”,這個我之後也會做一期節目專門回應。我不是決策者,影響不到大家生活,大家不認同我的觀點,也不用那麼生氣。我這都是用一些最簡單的社科工具進行的分析。
另外還是得推銷一波課程,我和B站合作的《美國背面研究》,一共12講,還有回答問題和加餐,整體來説是比較豐富的。其中第11講,我們還會講到美國的城市,很多人英文都講不順溜,美國人都不認識幾個,都可以給各位介紹美國。那我們作為專業團隊,肯定要給大家一些更深的,更紮實的知識。你學過白宮和國會的政治,你學過紐約和洛杉磯的政治嗎?美國的城市化又是如何體現的呢?還是老樣子,在B站搜觀察者網,王驍,美國,中美關係這幾個關鍵詞,就會出現課程的入口。希望可以得到大家的支持。很高興今天又可以和大家聊天,我們下週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