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可辜負他們為我們贏得的尊嚴_風聞

一

那塊沉寂經年的墓穴被打開，久違了近70年的陽光又照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他的遺骸和遺物被撿了出來，又經過工作人員的清點和處理後，被裝入了一個約四十五公分寬的盒子。

歲月果然能消逝一切。原本偌大個士兵的身軀，如今一個小小的木盒便能裝下，連普通人也能輕輕抱起。不過，當木盒被移交給那羣戴着八一軍徽的人並被認真地覆蓋上五星紅旗之後，一切彷彿又變得沉甸甸起來。

共和國第七十一個國慶節前，又一批犧牲在外的志願軍英烈們被接回家了。特殊的時間和背景，使得這次歸來的氛圍與以往有所不同:深秋蔚藍天空下，土地上的糧食迎來大豐收，每個城市的大大小小街頭廣場上，為慶祝國慶而擺滿的花籃花開正豔，就連那個即將安葬烈士的陵園也修葺一新。如果真的有在天之靈，英靈們一定會感到新奇而陌生。

畢竟，當他們離開祖國開始入朝作戰時，這個年輕的共和國才剛剛度過自己的第一個生日，當他們歸來時，他們所為之奮戰的國家和民族已經今非昔比。

二

據韓國方面的消息，這批志願軍遺骸的發掘位置，很多位於朝鮮半島中部韓國境內江原道鐵原郡“箭頭山”附近。

而在中國人民志願軍的軍史中，這裏則被標註為281.2高地，屬於一個叫“鐵原、金化、平康三角”的地區 。1951年夏天之後，志願軍和“聯合國軍”在這片多山且險峻的地區形成了新的對峙。

此時，對手已經被迫放棄了戰爭全勝的打算而坐在了談判桌旁，不過他們的傲慢並沒有因此而收斂。相反，在經歷過戰爭初期的倉皇失措後，這個最強大的工業國已經全面開動起來。杜魯門要求迅速生產上萬數量的飛機和坦克，新上任的美軍將領們則可以奢侈地用數萬發炮彈攻擊一個連級陣地。而當時的新中國，國家連一架飛機和一輛坦克都不能生產，志願軍官兵們能依靠的也僅僅是手中的輕武器。

實力的巨大優勢傳導到談判桌便是無限施壓和咄咄逼人，連基本尊重與平等都不屑一顧。每當談判桌上的無理要求得不到滿足的時候，便是前方狂熱的將領躍躍欲試的時候。他們總是希望在“火海”的支持下，以極小的代價打出一些典範的“全勝”之戰，並以一次次的高強度施壓，以此來逼對手屈服讓步。

在那之後的將近兩年的時間裏，一系列慘烈的山地攻防戰正是發生在那片“三角”地區。毫無疑問，那些其實規模並不宏大的戰鬥的勝敗得失，不但決定着戰爭的走向，也將長久地影響着國家的命運。

三

在軍史的角落裏，我讀到過那段時間發生在“三角”地區數以千百計的戰鬥，字裏行間中的殘酷令人動容。

敵人早已放下了戰爭初期那種狂妄與大意，事實上，“聯軍”這一階段其所表現出來的進步和決心是全方位的：“空中絞殺戰”炸斷了後方幾乎所有鐵路，兇悍的空地火力在鋪天蓋地的炮兵校正機的指引下把他們想進攻的每個山頭炸成火海，夜間幾乎不間斷的照明彈補上了其夜戰短板，而重新徵召補充的二戰老兵也足夠頑強悍勇，絕非之前的“少爺兵”可以形容。

如何才能讓那麼強大的對手去付出不可承受的代價？只有更堅韌更機智更勇於犧牲才有可能。軍史上記載，為了生存並對抗敵人，志願軍官兵硬是憑藉簡陋的工具在崎嶇堅硬的羣山中構建複雜的“地下長城”。當然，僅僅躲在坑道里也無法抵擋敵人的進攻，在某些戰鬥的記載中，隱蔽在坑道的志願軍連隊會把自己拆成一個個小組上陣地狙擊反擊，隨打隨補。面對空前的空地火力覆蓋，這些小組的存活時間往往只能以幾十分鐘時間來計算。至於進攻敵人陣地的志願軍，如果攻擊時稍有麻痹大意被火力覆蓋，往往一個連隊頃刻就會被火海吞沒，這也是邱少云為什麼會做出不可思議舉動的原因……犧牲是多麼正常的事情，但正是這些輪流赴死的年輕士兵們，一點點地改變了實力的天平，令好戰的“聯軍”將領們逐漸感到了絕望。

1952年秋，“三角”地區最為殘酷的上甘嶺戰役，落下帷幕。那個曾因“範弗裏特彈藥量”而聞名美軍的第八集團軍總司令終究沒能前進一步。不久後，一生兇狠好鬥的範弗裏特黯然退休。他的繼任者也從此得到了一個深刻的教訓，就是不要試圖向任何中國人的陣地發動進攻。

幾個月後，朝鮮戰爭停戰談判終於達成，和平終於到來。其後那些有關中國人尊嚴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四

尊嚴從來都不是無代價的，關鍵在於，有沒有人，有多少人願意去付出什麼。

在三十八軍軍長江擁輝的回憶錄裏，曾記載着一位志願軍排長和一位志願軍新兵的一段對話:

“你愛祖國嗎？”

“就是因為愛祖國，我才到朝鮮來的哩。”

……

這段對話，正是發生在281.2高地不遠的地方。彼時彼刻，敵人即將開始進攻了。

當年的他們為我們贏得了尊嚴，今天我們也切不可辜負他們所熱愛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