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人歌裏的男女關係是塑料愛情嗎?_風聞
跳海大院-跳海大院官方账号-2020-09-29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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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愛上了阿強,在一個有星星的夜晚。南方舞廳裏的靚仔與大哥,穿着皮夾克、破牛仔、花襯衫和涼拖鞋向你娓娓道來。
飛機從頭頂飛過,流星也劃破那夜空。五條人終於高分復活了,通過他們“最紅的口水歌”——《阿珍愛上了阿強》。
在一次故意的停頓之後,大屏幕上打出243票,彈幕滾動出“啊啊啊啊啊啊不用撈啦”,“兄弟們這個夏天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等留言。反正這個夏天,人人都是五條人的海豐老鄉。
聽過五條人的歌的人都知道,他們很擅長用歌詞去講故事。而在這些故事中,愛情故事佔據了相當一部分。它們靈感來源於城中村、海豐和新聞紙,音樂懷舊、俗麗而明亮,有普通愛情的A面和B面,也有戲劇化人物的傳奇與慾望。
今天,院辦就試着梳理下這些愛情故事,剖析下五條人歌中的愛情觀。
五條人歌裏的男女關係,大量取材傳奇社會邊緣人物,帶着七八十年代老港片的摩登感和九十年代珠三角的神秘色彩。

這和他們長期駐紮在石牌村的經歷有關。廣州有上百條城中村,大多數平靜、簡單,有些稍微帶點神秘。但如果你去過一次石牌橋,你將會永遠記得它給你造成的感官衝擊。
事情有點複雜,我説簡單點。它就站在巨大喧囂的CBD旁邊,外面如同中關村和華強北一樣密密麻麻的商貿大樓,裏面住着學生、IT從業者、“走鬼”的小販、作家、酒鬼……當然,還有音樂人,樓與樓之間的間距近到打開窗户就可以握手,足足五萬多人被摺疊進只有一平方公里的石牌村裏,人均居住面積1.3平方米。
2005年,仁科和阿茂租住在石牌村,那時候廣州還可以開摩托車。那是一套只刷了牆壁的毛坯房,兩室一廳中的廚房也被用作房間,常住人口五個,峯值時期達到10人。一夥年輕人滿屋亂睡,做生意,玩音樂,熱的時候就睡天台。
雖然仁科和阿茂發了專輯賺了錢之後就搬離了石牌村,但作為有事沒事就和小販談起人生理想、和妓女聊起哲學問題的小夥,石牌村的記憶印在了《廣東姑娘》和《夢幻麗莎髮廊》裏面。
《夢幻麗莎髮廊》從一個男仔的內心活動塑造了一個女仔,她來自夢幻麗莎髮廊,年輕的時候被別人騙,賣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憂傷一直留在她臉上,但是她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
她希望“我”帶她去海邊,漫步在柔軟的沙灘上,讓風吹走所有的憂傷。但“我”家裏也很窮很鄉下,並不能給她那樣的愛情。帶着無法言説的憂傷,“我”離開了夢幻麗莎髮廊。

本雅明曾説:“我們應該讚美妓女,因為她就是我們的形象。”他還指出了妓女與資本主義城市空間之間的關係:“在妓女的引領下,整個街道的網絡都向你展開了。”
五條人的《廣東姑娘》一專裏有多達三首歌寫到妓女。如張曉舟所説,從舊社會上海灘,到新世紀的廣州城中村和珠三角世界工廠,在妓女的身上寄託了一種曖昧的懷舊,一種跨越時空的愛。
《晚上好,春天小姐》是仁科2009年創作同名歌曲的重新編曲,與當年稚嫩的創作相比,新的配樂更加迷幻,唱詞也更有底氣了,帶有春季回南天的温熱潮濕,和髮廊霓虹燈招牌的俗麗迷亂。
市長先生曾經對春天小姐説,這兒永遠愛你。但是很快,市長先生就把她遺忘了。五條人在安慰這位朋友時,説:“請你不要害怕這一切,親愛的春天姑娘,那些最香豔的吻,最美麗的笑聲”,感受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東莞的月亮》也只用區區四句歌詞唱出了一個温柔鄉。
“東莞的月亮像一艘小船,載着一班多情的俠客,在温柔的河面上遊蕩。”這首歌的戛然而止,就像那一年的掃黃突如其來。
與塑料愛情相對的是真愛。 《龍哥有真愛》這首歌,像是兩個廣東爛仔在大排檔划拳辯論,如《兩小兒辯日》或《紅拂夜奔》一樣各人有自己的版本。兩個人得出的結論都是阿龍有真愛,但論據全然不同。

第一個版本講的是,阿龍是一個有真功夫的大佬,在舊上海一拳打到人吐血,兩拳頭送人歸西。解放後阿龍在香港當大佬,為了阿鳳可以連大佬都不當。但是阿鳳的出身並不乾淨,解放前在舊上海當妓女。什麼叫真愛?阿龍的愛就叫做真愛。
而另一個人開始提出質疑:阿鳳解放前沒出生,阿龍大阿鳳18歲,他們為了愛情偷渡去香港是做走鬼而不是做大佬,阿龍每天七老八老還在堅持唱張學友的歌給阿鳳聽。什麼叫真愛?阿龍的愛就叫做真愛。
這兩個版本,你更相信哪一個?
在這個一切變成商品明碼標價的世界,樂隊們紛紛站上舞台被三種樂迷打分排名,而五條人以一種活兒夠好就可以不講理的姿態在樂夏進進出出,斬獲了從八卦女孩到女知識分子的芳心。
每次他們表演完,就會有一批可愛女孩在線發姣,直抒胸臆,放飛幻想。
微博上的@走走小姐 説,“感覺仁科喜歡哪個女孩會特別有意思,應該想得出各種出其不意的心意,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眩暈美麗。
就像五條人愛情歌曲的A面,關於奮不顧身,關於要用盡全力去愛對方。
仁科,天橋上賣盜版書的天才,早期的個人專輯《春就很好聽了》就寫了好多個完整又讓人印象深刻的童話故事。那裏沒有直白的愛情宣言,而是一個小販、劫匪、妓女、瘋馬的街道江湖,浪漫温柔又殘酷。《晚上好,春天小姐》最開始就是從那裏來的。
在五條人第一次離開廣東去北京演出之前,他們的好友兼粉絲「區區五百元先生」把仁科的《時間是某天上午》配上插畫,做成視頻,來給五條人做宣傳,非常令人上頭。
鏈接:https://video.tudou.com/v/XMTk0OTUzOTk5Ng==
至於阿茂呢,則屬於被阿珍們死心塌地愛戀的那種,一邊走一邊吟唱的大哥,把他眼見的、聽到的、熱愛的、憂心的事情容納進歌裏。
但感覺大哥心裏住了一個很多年前的戀人,他不再提也沒人再提,後來其中一個‘阿珍’就成了浪子的歸宿。”
阿珍愛上了阿強,全歌只有六句歌詞,不可能翻來覆去唱4遍,於是五條人什麼都用上了。仁科的英語rap、茂濤的海豐話rap、小老虎的第三方rap、老丹的薩克斯……
阿茂的海豐話rap其實改編自五條人的另一首愛情歌曲,《美麗漂亮,英俊瀟灑》。這是仁科看完賈樟柯電影《天註定》之後,為東莞打工仔寫下的情歌。
與《阿珍愛上了阿強》吊兒郎當的前奏不同,《美麗漂亮,英俊瀟灑》的音樂是在堅定浪漫的鼓點中彈着迷幻電吉他的“嘉年華曲式”,像是把車間當成了舞池,被木刻版畫家兼五條人粉絲劉慶元直呼“又牛逼又不懂事”。
這首歌講的是一個叫英俊的小夥子愛上了一個叫美麗的姑娘。美麗她長得非常漂亮,昨天離開了工廠,今天去夜店上班。他愛上了星星一般閃亮的她,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有一次英俊約美麗去看電影,美麗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於是英俊知道,她也有點喜歡自己。“畢竟我風度翩翩,英俊瀟灑”。
這只是愛情的開始,阿茂在台上沒唱出口的話是這段:“月亮離地球越來越遠,太陽它日夜不停地加班。工廠每天都要打卡,工資又少得可憐。我必須要擺脱這些煩人的事,全力去愛她。”

這支車間和酒吧街門口的愛情故事,從可能是富士康質檢員的英俊口中唱出來。
他細心,懂得從美麗的反應判斷自己在她心裏的位置,但他沒有盤算着“我怎樣才能把她撩得不要不要的呢?”流水線、績效考核和少的可憐的工資,也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擁有愛情的資格,他暗暗下定決心:“我必須擺脱這些煩人的事,全力去愛她。”
2015年,五條人推出新專輯《廣東姑娘》,和前兩張以海豐話為主的專輯不同的是,這張專輯以國語為主,以愛情為主。
“愛這個爛俗的字眼,被五條人毫不羞愧地張嘴就來。”
張曉舟説。

“我們的愛情美得似蜜,花香四溢甜而不膩”,《我哈你》整首歌都在表白,“哈”在海豐話裏是“愛”的意思,阿茂在樂夏的《阿珍愛上了阿強》也有唱到“阿珍生來啊非常好,我真的非常哈”。
“一見鍾情山盟海誓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用這些詞語作證,我哈你”。詞語真的可以當作愛情的證據嗎?五條人也許在告訴我們,詞語和誓言,是愛之中最容易的部分。
而更真實的是什麼呢?《廣東姑娘》描述了浪漫的錯位,“難得今天,陽光很美,不如我們來跳個舞;可是我,舞步凌亂,讓人沮喪,總是踩在你的拖鞋上”。儘管如此,親愛的廣東姑娘,我愛你。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帶上小狗,把門鎖上,走出我們的小房間。

《深圳的街頭》裏寫道,“那時我們都隨風飄蕩,感覺就像那夢一樣。你笑起來,哭起來都好看,我永遠永遠記得那些瞬間”;“我很想很想親吻你的臉,就在深圳的街頭”。愛就是這些不連續的,發生了積極共鳴的微小瞬間。
儘管不勢均力敵,儘管它稍縱即逝,但你不能因此否認愛情的存在。
再説回《阿珍愛上了阿強》。
“阿珍愛阿強,剩飯裏有蟑螂……流星砸在我頭上,雞毛撒了一地……”小老虎的rap唱的是現實。開始總是分分鐘都妙不可言,但到了愛情的中途,阿珍沒有拔智齒,阿強生了腳氣,自己和對方的全部優缺點全都暴露了出來,知道這一切的話,你還會想要愛情麼?
更多是《心肝痛》裏講的那樣。一個大哥用海豐話念着:那個時候,你説要跟我走,哪怕父母反對,就算怎樣辛苦,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走。時間眨眼過了兩三年,奔波了半死掙不到兩個錢,你説我怎麼這麼沒鬼用……愛情幻滅了。
“生活不是隻有掙錢,生活要像海里的魚。”
“用再多的篇幅去描述愛情的美妙,都比不上一聲春天的貓叫。”甜蜜會有的,苦楚也會有的。別老想不幹,去感受吧。“閉上眼,你也能看到月亮。”
有人説小老虎的這段rap破壞了《阿珍愛上了阿強》整體的感覺,但院辦覺得有些話是隻能第三者替五條人説出口的。只不過迷上五條人的集美們可能並不習慣小老虎直白的方式,但是去聽聽小老虎的其他歌,《我的寶貝她不在乎》、《為你出生入死九十九次》,歌裏的愛情也非常美妙。
五條人用的是少量的藝術,甚至是最低限度的藝術,就像用一把榔頭,把現實生活的棺材板狠狠撬開,讓那些被忽視的、被拋棄、被壓迫的人爬出來。
但是在樂夏這樣一個要流量炒熱度的舞台上,音樂沒有話題重要,大家看的是熱鬧。所以五條人才會被淘汰四次又被撈回來,好在阿茂和仁科玩得倒也挺開心的,仁科最後甚至跳下台指揮大眾樂迷們一起唱了起來,在大家全情投入的氣氛裏,只有兩個負責安保的黑衣大哥一臉出戏。
前有“甜言蜜語被專業樂迷上了鎖”,後有老丹的竹薩克斯即興演奏,愛情的魔力被推到頂峯,五條人的演出也完成了對“五條人的音樂性不強,靠的是歌詞”這一偏見的反擊。
飛機從頭頂飛過,流星也劃破那夜空,愛情是絕殺、末世、美妙的危險操作,每個人在其中都有獨一無二的生命體驗,雖然説人生並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愛情確實讓生活更加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