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美國最潮女法官的真面目_風聞
血钻故事-血钻故事官方账号-这里有硬派历史故事。2020-09-29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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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鑽故事編輯部

金斯伯格是誰?
魯斯·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出生於1933年,2020年7月因惡疾住院,病逝於9月18日,是美國歷史上第二位女性最高法院大法官。
她是1993年克林頓提名的,一位經常爆“金句”、全民偶像級大法官,偏自由派,堅決支持婦女墮胎權,1970-1980年間,曾參與過300多個性別歧視案子,有6個打到最高法院,並贏了其中5個,成功拓展了《憲法》十四條修正案的適用範圍,從禁止種族歧視,延伸至禁止性別歧視。
2005年,金斯伯格頻頻採用當庭宣讀“異見書”的形式表達自己不同的意見。她公開宣佈與多數大法官判決意見向左觀點,被包括特朗普在內的人稱為“勇士”。
但金斯伯格本人的個性,其實沒那麼火爆,相對冷靜,甚至有點沉默寡言和害羞。她一輩子都在為女性權益鼓與呼,但絕不是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對於別人糾結用“女士”還是“夫人”稱呼她,她從來不在意。
她為女性爭取平等權益而不是特權,所以她説:我只是想把男人的腳從女人的肩膀上移開。
實際上,除了為女性爭取權益,她也為男性爭取權益。
1975年她參與的斯蒂芬·維森菲爾德案就是例證。一個孕婦生下孩子後,死於羊水栓塞,丈夫斯蒂芬獨自撫養。他想申請一份單親家庭社會保障金,卻被告知:“母親保障金”,男人不能申請。
金斯伯格覺得這就是性別歧視,通過一番努力,幫這個男人獲得補助,也廢了這條法律。
所以準確説,金斯伯格是一個性別平權主義者。正如她自己所説:“女人和男人只可能同時被解放。”只不過,在她活躍的年代,女性權益遭受損害的情況居多,她也就成了“女權主義者”。
在平權運動風起雲湧的20世紀60-70年代,金斯伯格這類自由派法官屬主流,不過到了克林頓提名她當大法官的1993年,美國的風氣早已轉向。
此後二十年間,最高法院保守派始終佔多數,她因此顯得另類而孤獨。
到了特朗普時代,美國保守氛圍到達頂點,她跟時代風潮之間更是格格不入。加上年紀偏大,因此經常被人追問,何時退休?
她鄙視特朗普,打破最高法不干涉政治的傳統,直接罵他“騙子”。
她直爽的個性,再配合高齡健身、主持同性婚姻等前衞作為,使她經常登上社交媒體熱搜榜。去世前,她已是大眾偶像,化身表情包和卡通符號,印在馬克杯和T恤上,紋在年輕人的身上。

演員Pete Davidson給金斯伯格祈福,抓緊時間紋了個身
她因此獲得一個搖滾味濃郁的網絡諢名:“聲名狼藉的RBG”。(模仿黑人説唱歌手克里斯托弗·華萊士的綽號“聲名狼藉先生”,Notorious B.I.G)

布魯克林的學霸
金斯伯格出生於紐約窮人區布魯克林,父親是個毛皮販子,第一代移民,來自烏克蘭敖德薩,母親算第二代。
父母都沒有受過大學教育,但教會她為理想而奮鬥,告訴她學習和教育有多麼重要。
小時候的金斯伯格,像個男生,從一個屋頂蹦到另一個屋頂,從不參與女孩們的八卦閒聊。
17歲,高中畢業典禮前一天,她的母親因癌症去世。金斯伯格説,母親教給她兩門“課程”:成為淑女、保持獨立。
前者意思是,不要讓無謂的負面情緒佔據心靈;後者意思是,能遇到白馬王子共度一生當然好,但沒有也必須學會獨立生活。
她考上康奈爾大學,並遇到未來的老公馬丁·金斯伯格。1954年,兩人結婚。
馬丁對金斯伯格的事業幫助極大。
20世紀50年代,上大學的女性很少,康奈爾算風氣比較開放的學校,男女生的比例也只能到達4:1。
有人笑稱:如果你生了一個女兒,最好就送到康奈爾讀書,如果她在那裏都找不到戀愛對象,之後就更沒什麼希望了。
與金斯伯格約會男生很多,但馬丁是第一個喜歡她可愛的外表同時佩服她學識的男孩。
馬丁性格外向,喜歡社交,擅長烹飪,富有幽默感,小金相反,文靜,害羞,鮮少與人交流。
多年後,馬丁去紐約做税務律師,幹得非常出色,小有名氣。但隨着金斯伯格的性別平權事業越幹越出色,馬丁主動辭職,回到華盛頓,負責“後勤”,全力支持妻子。
1993年,為幫助妻子競爭最高法院大法官,馬丁列出一個長長的名單,不辭辛勞,挨個訪問拜訪。作為“成功女人背後的男人”,非常稱職了。

金斯伯格夫婦
但剛剛畢業那幾年,兩夫妻中,卻要數金斯伯格更辛苦。
當時馬丁當兵去了,期間,小金一邊帶孩子一邊學習。等老公退役後,夫妻倆雙雙考入哈佛大學法學院。
小金克服性別歧視和家庭負累,憑藉優異成績,順利當選《哈佛法律評論》編輯(奧巴馬當過主編)。要做這個法律編輯,非常不容易,530-540個法學院學生,排名前25才有機會。

要知道,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初,哈佛法學院才有女性就讀,當時女生佔比不過2%。小金入讀時,500多個同級同學中,只有9個女生。女性不允許進入圖書館查閲資料,連法學院院長都不自覺流露出大男子主義,一次晚會,竟然問在場的女同學:如何解釋你們佔據本該屬於男性的學位?
就在這期間,馬丁罹患上睾丸癌,金斯伯格一邊照顧丈夫和幼女,一邊轉入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進一步深造。
在新的學校,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小金,竟然能繼續擔任法律評論編輯,1959年,以全班第一成績畢業。

妥妥一女學霸。霸到沒天理那種。
但1950年代末,畢業找工作,這麼一優秀女子,卻沒有一家律所願意僱傭。即使她搬出《哈佛法律評論》編輯的履歷,依然沒有人願意接受,僅因為她是女人。
一個哥倫比亞大學欣賞他的教授,為了逼迫聯邦法法官愛德華·帕米瑞僱傭她,不得不放出狠話,“假如你不給金斯伯格一次機會,我就再也不向你推薦任何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生”。
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又因為懷孕被辭退。
種種奇葩遭遇,讓金斯伯格立下宏願:為性別平權奮鬥一生。

與性別歧視鬥爭
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至今只出現過四位女性,分別是奧康納、金斯伯格、索托梅耶和卡根(後兩位,均由奧巴馬提名)。

美國最高法院,與國會、總統並列構成美聯邦三權。最高法院可以解釋憲法,並依此推翻總統和國會的法令。最高法院只有9名大法官,由1個美國大法官和8個美國最高院大法官構成,由總統提名,國會投票確認。一經確認,品行端正者,一般終身制,任何機構和個人不能隨意撤換,除非大法官本人提出退休或遭遇國會彈劾。
但就是這樣一位未來的大法官,竟然在畢業之初,連工作都找不到。
歷經千辛萬苦,1963年,金斯伯格終於在羅格斯大學找到一份教職,從事學術研究。她開了一門叫“性別與法律”的課程。因為工作出色,1969年,獲得該學校的終身教職。
自此,她開始處理女性歧視案件,希望通過個案,推動國家法律改變。
金斯伯格剛出來工作的1960年代,美國的法律,充斥着各種歧視女性的條款。
比如,丈夫是家庭的主人、男主決定家庭住址,1973年大部分州法律甚至允許僱主以懷孕為由解僱婦女,女性申請信貸需要丈夫簽字,另有十二個州的法律規定丈夫不可因強姦妻子而被起訴。
上世紀60-70年代,是美國自由派的黃金時代。在法制方面,厄爾·沃倫擔任首席大法官的高等法院,也算是自由風氣的開拓者。但有一個領域是例外,即女性權利,沃倫法庭算不上“自由”。
比如,1961年佛羅里達州立法規定,參與陪審團僅是男性義務,而不包括女性公民。按照最高法院大法官們解釋,這是在“照顧”女性,因為“女性是家庭生活的中心”。
但金斯伯格不這麼認為,覺得這是歧視女性,區別對待。
在1971年“裏德案”中,她曾為相同的事寫下精彩的辯護狀:“那些阻止女性充分參與政治、商業和經濟領域的法律常常被描繪成‘保護女性’或是為女性着想……女性看似被捧在高台上細心呵護,但細看卻是被關在偽裝成高台的牢籠之中。”
歧視女性的男性大法官,並不能意識到歧視,相反,他們打心眼裏相信在“保護女人”。這就為推翻這種法律增加了無形的難度。
其實一直到當上大法官,金斯伯格都常常跟一些扮演“好男人”的男同事氣場不合。
説到底,金斯伯格終其一生要對抗的,除了那些惡意歧視女性的法律條款外,更多時候是與不自覺的性別歧視做鬥爭。

一個案子一個案子打
美國《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條款規定,“沒有任何一州可以否認人人都有平等地獲得法律保護的權利”。
這條修正案主張的是人人平等,但其實主要針對種族歧視。
在擔任大法官之前,金斯伯格乾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斷地告訴最高法院裏的九個男性大法官:這條修正案不僅適用種族歧視,也適用於性別歧視。
一個連工作都很難找到的弱女子,要怎麼喚醒男性當道的最高法院重視性別歧視呢?
金斯伯格選擇的方法是,一個官司一個官司打,從最典型的個案着手,鍥而不捨,以量變推動質變,慢慢推倒性別歧視的頑固大廈。也就是曾國藩説的笨功夫:“結硬寨,打呆仗。”

她選擇的個案可能不是大案,但都具備足夠的代表性。她處理的第一個上訴到高院的案件,是1967年的薩莉·瑞德案。
薩莉是一位生活在愛達荷州的單親媽媽,十多歲的兒子斯基普身患殘疾。1967年3月29日,斯基普去探訪父親西斯爾,結果開槍自殺了。
痛苦的薩莉,無法理解兒子為什麼要自殺。當前夫西斯爾搶着申請獲得兒子保險賠付時,她開始有所懷疑。
薩莉申請應該由自己而非西斯爾,作為兒子保險金的管理人。但愛達荷法院否決了她的申請,理由是州法律早有規定:此類爭端,“男性優先,而非女性”。
案子打到了最高法院。金斯伯格主動要求為該案撰寫案情摘要。
她在摘要中寫道:“女性擁有完整的公民權,且有資格獲得法律保證的生命與自由權,以及平等的法律保護”。
最終,最高法院全體法官一致判定,愛達荷州法條違反《憲法》第十四條。
從該案起,最高法院算是終於承認,性別歧視跟種族歧視一樣違憲。這個案件,也完全扭轉了最高法院對性別歧視不聞不問的傲慢態度。
薩莉案只是個開始,此後,金斯伯格處理了一系列涉嫌性別歧視的政府條例。比如我們前面提到的維森菲爾德案。
此類案件積累夠多後,到了20世紀八十年代,金斯伯格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希望將以前處理的性別歧視案件打個包,通過“平等權利修正案”。只可惜,這個修正案並未像禁止種族歧視修正案那樣獲得通過。
不過,儘管缺了這“最終一擊”,她多年努力實際已經讓立法者和整個社會都意識到,再也不能制定任何性別歧視法律。
在這段奮鬥的激情歲月裏,她個人的地位,也在突飛猛進往前發展。
1972年,她成為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第一位獲得終身教職女性。同年,她成為ACLU女權計劃(Women" alt=“500” /> 1980年,受吉米·卡特總統任命,她成為哥倫比亞特區巡迴法院法官,這一干就是13年。

墮胎法案
1970年,美國自由之風正勁,兩個年輕的女性主義女律師威丁頓和科菲,突發奇想,準備向德克薩斯州達拉斯市的反墮胎規定發起挑戰。
他們精心物色了一位希望墮胎的孕婦當原告。這名孕婦的名字叫邁康維,時年21歲,未婚,意外懷孕,處境艱難,沒有錢到墮胎合法化的州做手術。
這年3月,邁康維化名為羅伊,起訴達拉斯市檢察官韋德,指控德州反墮胎法違憲。案子審了好幾年,經過諸多周折,最後上訴到最高法院。
1973年1月22日,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以7票對2票,通過墮胎合法化的裁決:婦女受憲法保護,有權決定是否為人母。這個判決,引用的條文是正是《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中保護婦女隱私權條款。
此案標誌着墮胎合法化運動的開啓,然而,該案的判決,同時也解鎖了長達數十年之久的左右之爭。爭論之激烈和久遠,在美國法律和政治史上極其罕見,至今未息。
從判決甫一生效,保守主義者就不斷呼籲推翻判決,全面禁止墮胎。是否認同墮胎合法化,成為左右陣營之爭的核心問題之一,也是衡量一個人自由還是保守的標誌。
近些年,隨着保守宗教勢力得勢,反墮胎聲量變得更大了。
尤其特朗普上台後,“捍衞生命”(Pro-life)反墮胎陣營聲勢大振,阿拉巴馬州、路易斯安納州相繼通過禁止女性墮胎法案,而且沒有剔除強姦和亂倫導致懷孕這樣的特殊情況。

2019年至今,美國已有15個州提出《心跳法案》,該法案規定,懷孕超過6周,醫學判定胎兒有了“心跳”,就必須禁止母親墮胎。一位孕婦一旦被認定在懷孕6周內墮胎,可以視為二級謀殺,最高刑期30年。
問題是,在懷孕6周內,很多女性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懷孕,從而可能錯過墮胎期。但保守派不管這些,目前包括阿拉巴馬州在內,佐治亞、俄亥俄、阿肯色、肯塔基、密西西比和北達科等6個州,都已通過嚴厲的反墮胎法。
金斯伯格堅定不移支持女性自主墮胎權。
不過作為一名審慎的法官,她並不完全認同1973年最高法院對“羅伊訴韋德案”的判決。在她看來,認同女性墮胎沒錯,但過於泛化、非針對性的判決,容易招致保守派有組織的抵抗,不利於一步步推進保護女性墮胎權。
正是這份審慎,使得她的意見更顯專業,也更加令人信服。

1993年,她被提名為最高法院法官時,記者詢問她如何看待她女性墮胎權,她的回答清晰有力:“是否要生孩子,是關乎一個女性一生的重要決定,關乎她的福祉和自尊,她必須自行決定。當政府將這個決定的選擇權奪走,女性就沒有被當成是一個能夠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的成人。”
2013年,一傢俬人公司以違反《恢復宗教自由法案》和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為由,反對強制適用《可負擔健保法案》。該公司認為,該法律規定的提供給女性員工的20種避孕措施保險中,有4項與宗教信仰不符。
為此,金斯伯格發表了長達35頁的“異議”,堅決捍衞女性權益,反對剝奪女性墮胎權。
她的理由一如既往,“這是剝奪女性的平等權。墮胎權平衡了女性在整個生命歷程中的自主義務。平衡了她作為一個獨立、自立、平等的公民與男性、社會乃至國家的關係”。
從年輕到年老,金斯伯格始終堅守着美國自由派底線不動搖。
但隨着金斯伯格的去世,保守派恐怕會佔據上風,敏感的墮胎權議題面臨右轉風險,女性墮胎權可能遭禁止。
女性墮胎權被禁止是小事,更嚴重的後果在於,右翼保守勢力將因此更加極化和興奮。
此前,美國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自由派和保守派的比例,一直保持在4:5的比例。大致平衡。(其中一名保守派支持女性墮胎權)。如果特朗普再次提名一位保守派大法官,那最高法院左右平衡將被徹底打破,變成3:6。
如此一來,最高法、總統和國會三權都有可能偏向右翼。

最新的消息是,特朗普將提名艾米·科尼·巴雷特為最高法院法官。巴雷特48歲,是一名嚴厲的保守派。在移民、醫療保健和同性戀權利問題上,都與自由派完全相反。他很有可能投票通過反墮胎法案。
這是特朗普在第一個任期內第三次提名保守派法官,這在美國歷史上相當罕見,真可謂時也命也。
2017年,特朗普提名保守派尼爾·戈薩奇為最高院大法官。2018年,他又提名另一位保守派佈雷特·卡瓦諾為最高院大法官。
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兩次提名的大法官,在參議院投票時,都是勉強通過的,卡瓦諾以50:48的票數確認資格,戈薩奇是55:45票。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當年金斯伯格獲得提名,得到的參議院票數比例是96:3,幾乎是滿堂彩。
尤其是戈薩奇的任命,第一次打破了“任命大法官至少需要60票才能通過”的傳統。當時參議員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觸發“核程序”,改變議事規則,以簡單多數通過任命。
對這種不符合政治慣例的舉措,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克·舒默説:“數十年後,我們將悲傷地回首今天,發現這一天我們改變了參議院和最高法院的歷史。”一直到今天,民主黨都在為這事耿耿於懷。
由此可見,特朗普每次提名大法官,都摻雜着激烈的政黨鬥爭,也能看出,此時的美帝撕裂之嚴重。
金斯伯格的去世,只會進一步加重兩黨鬥爭和撕裂。

宗教和政治
當然話要説回來,歷史上,美國大法官“翻臉不認人”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一名保守派總統提名一位保守派法官,但沒過幾年,甚至剛上任,這名法官就可能改變立場,變成自由派。
比如,1953年,艾森豪威爾總統對厄爾·沃倫的任命。當時沃倫被認為是一個堅定的保守派法官,但沒想到沃倫引領了20世紀60-70年代自由風潮(除了女性權益)。事後,艾森豪威爾大呼上當,認為提名沃倫是他“一生中所犯的最愚蠢的錯誤”。
西奧多·羅斯福提名的霍姆斯大法官,也有一點“不聽話”,以至於老羅斯福曾發牢騷:“我就算拿香蕉雕一個法官,也比這小子有骨氣!”
法官“變節”,跟美國高院高度的獨立性有關,也跟法官的任期遠比總統任期長有關。大法官一經確認,就不能隨意撤換,他當然可以不用“太聽話”,且時移勢易,觀念發生改變也正常。
再者,特朗普提名的巴雷特,也不一定能順利通過參議院投票確認。目前,共和黨在參議院有53:47的比例優勢,但此前有兩名共和黨議員公開表示,反對大選前提名新法官。這就為提名順利通過增加了不確定性。
所以説,金斯伯格離世,美國高等法院,乃至高院影響下整個政治系統是否真會右翼化,還不好下結論。
其實真正要擔憂的,不是大法官左右失衡的問題,而是失衡能否快速糾正。
美國一直就是一個左右互博的國家,一時半會兒的失衡,從來不是大問題,60-80年代自由風潮狂飆突進,但相應的,保守勢力也在暗中默默積蓄力量。以墮胎法案為例,在經歷過70年代的飛速自由化後,這幾年中南部的州府就出現了“復古”現象,以對沖此前的狂飆突進。
問題在於,最新一波的右翼化風潮,並非單純來自經濟結構變遷,或者國際競爭格局的改變,而是來自於一個更加頑固、幾乎無法更改的東西——宗教信仰和意識形態。
2018年10月,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發佈調查報告,影響人們支持禁止墮胎的因素,並非性別,也非階層地位,而是宗教和政黨。
59%的共和黨人,贊同禁止墮胎,76%的民主黨人認可墮胎合法。美國佔主流的新教徒中,白人新教福音派,61%是堅定的反墮胎者,與之相反,主流白人新教徒67%認為墮胎合法,74%的非宗教人士認同墮胎合法。
美國本是一個極端世俗化的國家,1787年制憲會議也明確了“政教分離”的傳統。但弔詭的是,美國也是一個宗教傳統非常發達的國家。
目前,美國70.6%的信眾信仰基督教,新教徒佔美國總人口的四成。在美國宣稱信教的人口比例,遠比同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要高,加拿大隻有46%宣稱信教,法國37%,瑞典29%,但美國超過60%。
在“政教分離”的傳統中,美國宗教團體有點像一個個傳銷公司,相互競爭,向公眾推出“信仰套餐”,以吸引更多的私人資助。
在這樣的大亂鬥中,白人新教徒、自由派天主教徒、黑人、猶太人和無信仰者,慢慢走向同一個陣營,擁抱自由主義、進步主義、和平、公正、包容多元價值觀。
這個陣營,主要成長於1900年的進步主義和1960年的民權運動。他們支持墮胎,相信科學,是民主黨的支持者,屬於左翼。
但我們前面提到過,左翼激進地支持女性墮胎權這個在宗教中極其敏感的議題,極大地刺激了保守基督徒的反抗和抱團。
事實上,正是1960年代民權運動中反父權、反越戰、反體制和主張性自由的激進左翼,點燃極端保守右翼的危機感和抱團取暖的熱情。
保守的右翼抱團後,主要盤踞在美國中南部各州,他們普遍注重家庭、嚴格遵循《聖經》啓示、相信道德絕對主義、愛國,主張打擊無神論、離經叛道和犯罪,當然也反墮胎。
民權運動的激情熄滅,保守右翼開始崛起,最早認識並利用這股力量的,是1980年的共和黨總統羅納德·里根。
到了小布什時代,保守右翼已經成為共和黨最重要的支持力量。保守的基督教聯盟,曾在全國發放7000萬份“選民指南”,公開介入政治,組織教眾支持同樣保守的小布什。
小布什上任,也做出了積極的回應,施政越來越右傾,在公開講話中肆無忌憚使用宗教語言,比如他把伊拉克、伊朗和朝鮮稱為“邪惡軸心”。
到了特朗普上台,就更加無所顧忌了,福音派基督徒直接在總統辦公室“做法”。特朗普本人對於這部分宗教選民,也是頻頻公開“示愛”,在移民、反墮胎和國際關係等政策中,他基本成了保守宗教勢力的代言人。

保守派不像自由左翼那樣一盤散沙,極其穩定和團結。
這次新冠疫情,特朗普的支持率遭遇過一段時間的滑鐵盧,但他的支持率卻始終穩定在40-45%,即使有落後,落後幅度也變化不大。原因就是,特朗普的“基本盤”穩如泰山。所以特朗普戲言:我在第五大道槍殺一個人,也不會影響我的支持率。
面對這股保守的宗教勢力,民主黨要如何應對呢?麻煩就麻煩在這裏。目前民主黨並沒有應對良策。
2004年,曾出現過“宗教左翼”的概念,但左翼歷來不團結。
保守宗教宣揚恐懼和分裂,獲得“垂直用户”,左翼宗教宣揚愛與和平,團結效用不足;保守宗教主張跟着《聖經》教義走,簡單粗暴,左翼宗教勸人家感受現代社會的多元複雜,前者明顯更契合現代人缺失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對民主黨來説,有一個好消息是,這些年來説,無信仰人數增長迅猛,但問題又出現了,相對保守派高漲的投票慾望,無信仰人士普遍政治冷感,不願意出來投票。
如此一來,未來美國這股右翼宗教勢力,到底會把美國帶向何方,真不容樂觀。

金斯伯格的去世,為本就不樂觀的政治氣候再添了一份濃厚的陰霾。
她贊同的女性墮胎權被右翼推翻是小事,最怕的是美國政治失衡的矯正機制,會因為她的離去而嚴重失靈,整個權力體系滑入極端保守泥潭而無法自拔。
餘論
美國三權中,最高法院扮演的角色,本就有點像啄木鳥。它以《憲法》為依據,不斷地挑總統的行政命令和國會所立法律的錯誤。
但如果最高院本就偏了,那就像啄木鳥挑食,因為不吃某種蟲子,整棵樹有可能被蛀空。
金斯伯格晚年,比較奇怪的一點是,在得了兩次癌症、身體每況愈下的情況下,她始終不願意主動提退休。
如果她在奧巴馬總統任內退休,完全有機會維持最高法院的均衡狀態。因為奧巴馬跟她意氣相投,兩人都是平權主義者,由他提名繼任者,就能保住自由派遺產。
這似乎從一個側面説明,金斯伯格無心摻和政黨政治。好多國內的法律專家也據此認為,她只是一個單純的法官,而無關左右。
可問題是,金大法官,晚年處理萊德貝特案時,由於不認同最高法院5:4的投票判決,曾主動找來國會干預,以推翻她的最高院同事的決定。最終,當時民主黨控制的國會,支持了她的理念,時任奧巴馬總統也簽署了國會通過的新法。
換句話説,她是非常善於利用美國的權力制衡機制。她也深知,法律與政治,不可能完全分割。
而且,她在回答紐約客作者Jeffrey Toobin 關於退休問題時,曾明確表示:每個高等法院大法官的退休,當政總統所屬黨派都是一項重要考量因素。
可悲劇的是,這樣一個深知其中利害的人,偏偏死於一個最厭惡的總統任內。有時候想想,這可能就是一個國家的命運吧。畢竟,一個人何時壽終正寢,誰也無法準確預料。

對於中國來説,美國右化絕不是什麼好事。上世紀50年代,美國極端右化的結果,是與中國大打出手,兩國決裂二十多年之久。今天如果美國再次往右轉,其結果可能同樣慘烈。
當年日本極端右化、走火入魔,主要倒黴的國家,就是它的鄰國——中國。今年美帝如果也走向極端右化,其主要的承受者,多半又會是它自認為的主要競爭對手——中國。
只不過,今天的中國,再不是腐朽和分裂的國度,而是以經濟體量世界第二的姿態面對右翼瘋子。我們不怕,也不用躲。中國過去百年間,所遇到的更加困難的事情,多了去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其實看金斯伯格的人生,我是打心眼裏羨慕她的人生。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她的家庭生活卻非常健康而幸福。她養育了兩個孩子,一堆的孫子孫女,與丈夫的婚姻維持了56年之久,直到丈夫2010年因為癌症去世。
2010年6月,當醫生告訴她的丈夫馬丁,他們對他的病情已經束手無策時。這位模範丈夫給妻子寫下了人生最後一封短信,其中不乏動情的語句:
“我最親愛的魯斯,你是我一生中愛的惟一的人。幾乎自從五十六年前我們在康奈爾第一次相遇的那天起,我就一直佩服你,愛你。能夠看着你一路在法律世界中走到最高峯,這是我怎樣的幸運!”
一個人,一輩子,擁有這樣一份愛情,經營這樣一個美滿的家庭,大概比什麼事業成功都來得更加幸福吧。這種生活,這樣一個穩定的家庭,也只有在一個持續繁榮和穩定的國家才有可能出現。
其實大多數普通的中國人,嚮往的也是這樣的生活,老婆孩子熱炕頭,沒有大野心,不貪也不搶,求個家人健康心安寧,哪怕平淡一點也無妨。所謂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不外如是。
最近40年來,國家的安定發展,給無數普通的中國人提供了創造美好生活的條件。但是講真的,40年真的沒過夠啊,幸福生活僅僅開了一個頭而已。
但是近一兩年以來,國內安穩如初,國際環境卻騷動起來。突然之間,全球化在倒退,貿易壁壘在增多,各種摩擦不斷,那個把我們視為競爭對手的國度,似乎有點發燒要瘋的跡象,而某鄰國也想炫一炫大炮長槍。
很多人説,今天中國也有點膨脹、忘乎所以。其實我不知道這話的依據是打哪來的。我只知道,對幸福生活才開了一個頭的中國人來説,沒有誰比他們更加渴望安穩的日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那不是樹的錯。豺狼來了有獵槍,朋友來了有好酒,我們捍衞的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平等相待,我們守護的也僅僅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普通日子。
你不瘋,我便不魔,就這麼簡單。
END
本文作者:左頁,媒體主筆,血鑽故事高級研究員。
部分參考資料:
羅伊訴韋德案(Roe v. Wade)丨北京法院網
從美國推出最嚴墮胎法案談起:宗教為何加劇了美國政治分裂?丨界面文化
How Ruth Bader Ginsburg has moved the Supreme Court丨The New Yorker
温柔的正義丨琳達·赫什曼
異見時刻丨伊琳·卡蒙、莎娜·卡尼茲尼克
女大法官金斯伯格丨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