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分鐘狂賺5億美元,負油價倫敦小蝦米狙擊中行手法曝光 (下)_風聞
Twilight_of_Sunrise-微信公众号:白话金融危机史-2020-10-03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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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文,上回書説到,2020年4月20日的負油價有可能峯迴路轉,涉及市場操縱。一位愛好收藏稀有錢幣和珍貴古物的美國老爺子羅伯特·米什(Robert Mish),在負油價的一片驚愕中雖然折戟沉沙,卻不肯善罷甘休。這位在古玩市場上和騙子們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炮兒,果斷找到美國大宗商品和市場操縱領域的頂級老炮兒律師克里斯多佛·洛弗爾(Christopher Lovell),兩位老炮兒要領導一場集體訴訟。

老炮兒律師洛弗爾在職業生涯中代理了諸多價格操縱的案子,包括1976年史稱土豆大戰的紐約商品交易所緬因州土豆期貨市場操縱案,用6年時間帶着燙手的土豆打到美國最高法院討個説法,告倒了土豆大王辛普勞(J.R.Simplot),從此禁掉了緬因州土豆期貨,極大的打擊了紐約商品交易所的名聲和生意,並意外催生了原油期貨。

44年過去,金融市場上風雲變幻,換了人間。當年才28歲的律界精英洛弗爾也聲名鵲起,成為美國最具盛名的大宗商品和市場操縱領域的律師,這次司法訴訟中渾水摸魚的市場操縱也不再是土豆,而變成了黑金石油。
這個案子很複雜,冤有頭債有主,他們先要找到負油價的幕後黑手,才能把他們繩之以法,這談何容易。期貨是零和遊戲,有人賠慘了就有人賺翻了。負油價後很長一段時間,市場上只有受害者痛苦的呻吟,卻聽不到勝利者的吶喊。這很不尋常,通常市場上擇時的大贏家總會被資本追捧,甚至像大空頭一樣被拍成電影,而這一次狙擊油價的經典戰役卻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所以雖然兩位老炮兒4月份就開始調查,但一直苦於沒有線索和證據。直到8月3號,彭博社的商業週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刊登了一篇文章,才終於掀開了其中一個贏家的面紗。

根據彭博社的報道,有朝陽羣眾匿名舉報了一家在英格蘭埃塞克斯(Essex)註冊的公司,倫敦維加資本(Vega Capital London)。它在金融江湖上只是一家小蝦米級別的投資公司。公司2016年才成立,現在的老闆Tommy Gaunt 44歲,18歲就離開學校開始在倫敦期貨市場交易。這家公司在4月20日美國東部時間下午2點30分市場結束之前,有十幾個交易員協同,侵略性地拋售WTI五月原油期貨合約以壓低價格。在巨大的財務動機下,進行了“非常不同尋常的違規操作”以獲取“超競爭利潤”。這位朝陽羣眾説,這其實是維加資本交易員的慣常手段,但這一次,在新冠疫情抹去了大量原油需求和美國庫欣儲油設施接近滿負荷的加持下,當然不排除還有其他還在黑暗中有意無意的幫手,完美風暴形成。這十幾個交易員一天之內就給維加資本獲利高達5億美元。

就像我們前文書説的,負油價的暴跌是非常短暫的,第二天油價就迅速反彈了47美元,以每桶10.01美元到期,而後的油價更是一路回升並在40美元上下震盪。很多試圖合理化負油價的人都指出了OPEC+減產協議失敗,新冠疫情和接近滿負荷的儲油設施,還有人指出負價格此前已經在天然氣、電力和一些區域性原油市場出現過。可事實上這些基本面因素都沒有在這一天內發生明顯變化,隨後的事實也證明美國的儲油設施並沒有被填滿,石油的需求甚至開始迅速恢復,而所有曾出現過的商品期貨的負價格都沒有像這次這麼離譜過,這一次的負油價就是心理戰和交易出來的黑天鵝。

4月22日,在負油價出現後的第二天,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大老闆CEO Terry Duffy 接受採訪的時候就曾激烈辯護,他説負油價根本不是一個秘密,他的交易所就不是散户該來的地方,我們只不過是讓石油價格反應基本面而已。他甚至説,石油期貨合約表現完美,The futures market for oil contracts worked “to perfection” 。彭博社的報道意有所指地説,像維加資本這樣的小蝦米都能產生這麼巨大的震盪,當真是為這個交易所表現完美的説法帶來了巨大的問號。有趣的是,就在幾天後的4月29日,Terry Duffy宣佈交易所的收入創了歷史新高,也不知道這裏面是不是有那些本不該出現的散户的功勞。


還記得土豆大戰後紐約商品交易所聲名狼藉,並失去了了緬因州土豆期貨這個生金蛋的母雞嗎?華爾街日報也迅速在4月22日警告説,如果負油價再次出現,WTI原油期貨市場有可能會萎縮,成為芝加哥商品交易所的心腹大患。我們也知道,負油價也確實沒有再出現過了。

雖然負油價驚鴻一現,但是有很多被痛擊的大loser,這其中就包括中國原油寶和美國散户,還有新加坡和印度的很多被低油價吸引來的投資者都折戟沉沙。現在剩下的問題就是這種交易出來的負油價是不是存在市場操縱行為。像維加資本這樣的鉅額收益,到底是人家交易員的天才交易,還是瞎貓蒙到的死耗子,抑或是涉及了操縱市場帶來的非法交易所得。這將是這場司法訴訟的焦點。
在彭博社的採訪中,一位呼籲加強金融監管的專家説,把這種級別的市場異動解釋成純粹的供求結果,往好聽了説是太有想象力了,那麼往壞了是什麼呢?他沒直接講,而是呼籲監管機構徹查此事,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在彭博社的採訪中,維加資本沒有回覆彭博社的採訪邀約,芝加哥商品交易所拒絕就此事加以評論。
在彭博社的報道後,老炮兒律師洛弗爾立刻跟進,在幾個小時之內就正式起訴維加資本操縱市場價格。洛弗爾並邀請任何在負油價中受到損失的投資者加入這場司法訴訟。因為WIT5月合約從跌破0美元的分水嶺後的交易量只有幾千手,在最後兩分鐘鎖定負油價的更是隻有區區幾百手合約,目前初步估計有幾百人會有資格因為最後負油價平倉的期貨合約加入這場司法訴訟。
很多人會問,中行的原油寶用户和為原油寶用户兜底的中行有沒有可能參與這場司法訴訟呢。這個問題稍微有點兒複雜。我們之前的評書詳細講過中行的原油寶是一個怎樣的紙石油產品,原油寶的用户只是在中行的平台上對賭,並不直接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進行交易。因為原油寶用户只和中行有協議,而且中行已經選擇出血給絕大部分穿倉的原油寶用户兜底了,所以應該沒什麼機會參與這次的司法訴訟,但是中行卻應該是可以有資格索賠的。

老炮兒律師洛弗爾指出,如果你在一個被操縱的市場中交易,並且支付了被人為操縱的價格,那麼你就有權獲得賠償。在4月份多空雙方極為不平衡的情況下,中行在國內被迫做了原油寶多頭的對手盤,也就是坐莊的下場成為了做空石油的大空頭,從而有了巨大的風險敞口。雖然理論上中行可以選擇完全不對沖,部分對沖,完全對沖,和過度對沖四種策略,但從財新週刊的報道中可以猜測,中行至少是選擇了部分的對沖風險,也就是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上買石油期貨成為了最後倒黴的多頭。雖然中行在負油價上最後的虧損規模我們並不清楚,但如果被證實有市場操縱,中行當然是受害者可以申請賠償。
財經週刊報道,中行並沒有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進行原油期貨的場內交易,而是採用了與場外交易商的互換協議(Swap)和當日結算價交易TAS(Trade at Settlement)的指令。結算價交易技術性比較強,我們就不細講了,本質上這是一把雙刃劍,交易盤中撮合不用操心整個交易日的價格波動,而只是鎖定最後三分鐘按成交量的加權平均價,這樣隨時可以用結算價交易,避免了因為流動性不足帶來的交易擁擠。但這樣也留出了一個大空子,投資者交易的時候居然並不知道會以什麼價格成交,你的盈虧不在自己手裏,而是交給了你並不參與的最後三分鐘。企圖操縱價格的黑手如果能搞定最後三分鐘,就可以左右結算價了,成為結算價交易的最大軟肋,而維加資本正是攻擊了這個軟肋。

通常情況下,WTI原油期貨的成交量都是很大的,很難控制這個結算價,但是在合約臨近到期日時已經不再是主力合約了,大多數倉位都會平倉或者移倉換月了,選擇到期結算的多是些油田這樣進行風險對沖的交易者。這時候交易量驟降,而如果還有很多用結算價交易的場外資金,那麼作案動機和作案條件就都具備了。4月20日正是這樣一個月黑風高日,殺人放火天。案發當天正是5月合約到期前一天,交易量驟降,而場外還有像中行這樣用結算價交易的海量資金。
據彭博社報道,4月20日案發當天,中行和其他用結算價交易的投資人在平倉,維加資本像是一架大型吸塵器一樣,照單全收,同意以任何結算價來買原油。而在場內,當臨近收盤的時候,維加資本的交易員們開始攻城略地,做空原油期貨,在缺乏買盤的情況下,迅速把油價在最後三分鐘砸死在負37.63美元。這三分種的交易量很小,所以在場內維加資本賺的不是大頭,大頭來自場外以結算價交易的那部分。對類似中行這樣的投資人,維加資本不是同意以任何結算價來買原油嗎,現在結算價是負,那麼就意味着這些平倉的要倒找錢來賣石油,而這些交易量是很大的,所以維加資本才算下來一天賺到瘋狂的5億美元。
對維加資本而言,這其實是一場豪賭。如果有大多頭入場買買買,那麼他們就將面臨場內和場外蠟燭兩頭燒的局面,也很有可能出現鉅虧。那麼有人就會問了,既然這也是有風險的,那是不是就是合法的投資呢?答案是否定的,以左右結算價為目的的交易是被嚴格禁止的。2008年一家荷蘭的公司因為操縱了結算價並且在電子郵件中吹噓自己的成果被抓了個現行。2011年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就正式的禁止了所有試圖操縱收盤價(banging the close)來通過一個市場的結算價影響另一個相關市場的收益。中國股民其實對跨市場操縱並不陌生,2015年股災期間,中國股票和股指期貨市場的異常波動就引起了有人惡意做空股指期貨市場以影響股市的猜測,這都是被監管機構嚴格禁止的。

這樣看起來這個司法訴訟是不是好像已經板上釘釘了?其實還不然,需要證明價格操縱是故意的行為,這就往往需要調取電子郵件和短信等通信記錄。這些通信記錄一是需要政府和司法機關的批准和配合,二是如果當時交易員們是在一起討論操作的,有可能並沒有留下任何通信記錄的證據。一個有趣的情況是,因為疫情,所以彭博社報道説維加資本的很多交易員是在家工作的,這就不知道會不會留下蛛絲馬跡了,但即便如此,要想拿到通信記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這注定還是一場司法惡戰。
維加資本只是一條小毛毛魚,這場驚天巨浪真的只是這一條小魚掀起來的嗎?還是有更大的巨鯨還隱身在水下,這些小毛毛魚只是借了光反而被曝光在聚光燈下呢?維加資本大賺了5億美元,顯然遠遠超過了他們的預期,此後幾個月時間他們都沒有再怎麼交易了。他們只賺了5億美元,但是市場上的損失顯然遠遠大於此。別的不説,光是美國盈透證券集團(Interactive Brokers Group Inc) 因為系統沒有準備好不能處理負油價,而不得不承擔客户因為系統崩潰造成的巨大的損失就有11.3億美元。

機構投資者(Institutional Investor)的文章還透露,兩位老炮兒領導的並不是唯一針對的負油價的司法訴訟,還有很多不便拋頭露面的對沖基金和金融機構也在行動。比如賠了11.3億美元的盈透證券就在賠償客户的時候,也要求客户出讓一切向第三方求索的權利,顯然是為後面可能的司法訴訟留下了餘地。
海量金錢後面跟的就是海量利益。老炮兒律師洛弗爾自己説,在贏了土豆大戰司法一役之後的很多年,他都像一隻開屏的孔雀一樣逢人便説。可以想見,前車之鑑下,攻防雙方身後都一定會有很多律界精英在摩拳擦掌。
大幕拉開,有關2020年的詭異負油價和出現了負油價的詭異2020年,都還有太多可説的和可聊的。讓子彈先飛一陣,我接着準備咱們下面的金融狗血故事系列。
感謝大家關注金融評書“白話金融危機史”,祝大家一切安好,咱們下回書再接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