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中：尚未全面工業化，我國工業佔比已僅剩1/3_風聞

城市進化論·假期特輯

國慶中秋8天長假，城叔祝大家雙節快樂。

最近一週，城叔連着參加了幾場高端論壇，探討的核心話題包括：新型城鎮化背景下的農民工市民化；疫情之後工業經濟的恢復；城市羣與都市圈建設，中心城市能級提升等等，都是當前中國城市發展中所面臨的核心問題。

趁着這個加長假期，我們將其中四位重量級專家學者的演講整理歸納，以假期特輯的方式，分享一些乾貨給大家。

從左到右分別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蔡昉；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工信部原部長李毅中；全國政協常委、中鋁集團原董事長、成都市原市長葛紅林；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院長劉守英 圖片來源：論壇主辦方及學校官網

本期人物——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工信部原部長李毅中，將帶來他對國內外經濟形勢變化、“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及我國工業經濟未來發展的深刻洞察。

全文字數：4952字 閲讀時間：8分鐘

疫情之後，關於消費、關於服務業，我們談論了太多太多。我們關注那些提出“提高三產佔比”的城市，我們擔心疫情之下消費“速凍”，我們聚焦那些疫後服務業恢復得好的城市……

我們對第三產業的重視，不僅僅是輿論上的造勢，更是行動上的“偏見”，數據能證明：比如2013年起，我國第三產業佔GDP比重首次超過第二產業；比如近20年間，我國工業經濟佔GDP比重從最高峯的42%縮減至32%。

工業經濟成了容易被忽視的那部分強國之基。

近年來，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工信部原部長李毅中逢會必呼籲：我國目標是2020年基本工業化、2035年全面工業化，還沒有工業化，我們的工業佔比已經大幅度下降了，相當於一年降低近1個百分點。今年上半年，我國工業經濟大約佔GDP比重只有33%。

眾所周知，我國現在是工業大國，還不是工業強國；是製造大國，還不是製造強國。想要推進智能製造，很多企業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還沒有完成；高鐵已經是“中國輸出技術”的標誌，然而軸承還在依賴進口；今年8月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增長5.6%可喜可賀，但細看那些企業效益指標，不禁擔憂後續能否保持增長勢頭……

疫情趨穩的這幾個月以來，我們看到規上企業、小微企業復工運轉，看到工業經濟拉動了GDP增長，但藏在增加值、企業利潤等“漂亮”的總體數據背後，企業效益是否有後勁、“四基”研發是否活躍、製造業數字化水平是否在提升？

以下是精選自李毅中在“第二屆成德同城化財富論壇”上的發言，題目是《疫後經濟復興和成德工業發展的幾點思考》。雖數據眾多，但內容振聾發聵，值得警醒。

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工信部原部長李毅中

國內外經濟形勢變化，影響如何？

首先是內需外需萎縮，短期內難以改變。

CPI由1月的5.4%逐步回落到8月的2.4%。這反映了需求不足，購買力不強。

PPI年初是0.1%，本來就很低了，然後轉負，逐月滑落，8月仍然是-2.0%。這説明工業企業的出廠價格下降，也反映出需求不足。

企業的收入在減少，累計營業收入-2.7%；居民的收入也在減少，上半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名義增長2.4%，扣掉物價實際上是-1.3%，這是多年沒有的。

世界貿易組織4月份估計，最壞的情況是，全年全球的貿易往來量可能要降低三分之一，這個數據有點可怕。國內國際情況迭加，企業反映老訂單取消了或是延遲，新訂單減少。復工生產，就造成庫存積壓、貨款回不來。

其次是我國工業結構性矛盾疫後更加凸顯。

我國的一些關鍵裝備，從整機到零部件、元器件到關鍵材料，依賴進口。受疫情衝擊，外供會明顯短缺，供給能力減弱，部分供應鏈可能中斷。

還有一些行業出口量大，對外依存度很高。比如手機出口量為64%，國內一年生產18億部手機，三分之二出口。生產的彩電有47%出口，微型計算機90%，紡織品38%。對外依存度較高的產業可能受疫情影響更加嚴重。

國內工業經濟復甦，質量如何？

需求和供給兩端，都因疫情遭受重創。從今年3月以來，復工復產艱難推進，經濟運行穩步復甦，工業經濟總體來看恢復向好，但主要指標仍然處於負增長區間，還沒有恢復到去年的水平。

1、工業經濟整體指標，不及2019年

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

8月份增長5.6%，好於預期，從而帶動了GDP增長，總體來看恢復還是不錯的。

產品中產量增加的佔比：

這個產品數是逐步提升的。共計612中統計的產品中，3月產量增加的品種只有37%，4-7月在60%上下徘徊，8月達到64.4%。但是這個比例再增加就有困難了，因為去年全年的比例是67%，即去年共有2/3的產品產量上升。今年，我們頂多恢復到去年的狀況。

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的利潤：

5月轉正以後，6-8月明顯的好於預期，不過這個增勢能不能持續下去，很難説。累計起來1-8月利潤還是負值，-4.4%。

消費品零售總額：

這個指標最糟糕。8月份才剛剛轉正，1~8月累計-8.6%。正常狀況下，我們全年的消費者零售總額是正8%到10%的增幅，現在差了16個百分點，今年消費品零售總額能不能拉起來，還很難説。

固定資產投資：

這個指標也不太好，近幾年投資的增幅大幅度回落，名義增幅6%、7%，扣掉物價因素，實際的增幅只有2%-4%。

進出口：

這個比預想的要好一些。8月份的進出口增幅是6%，這個數字可不容易啊，其中出口是正11.6%。從地區來看，出口美國在下降，但東盟在增加；從出口產品來看，醫療器械大幅增長。但1到8月，累計進出口還是負值。

2、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經濟效益，不容樂觀

好消息是，5月規上企業的利潤增長由負轉正，1~8月累計降幅收窄至-4.4%，但利潤受到的因素影響很多。

關鍵要看一些效率指標，是降了還是升了，這樣一看，我們就不太樂觀了。

1-8月，營業收入下降了2.7%，應收賬款漲了14.5%，庫存漲了7.9%。這一升一降説明什麼？説明生產的東西賣不出去，東西賣出去了錢收回不來，這個是比較糟糕的。

百元營收的成本費用增加了0.31元，營收利潤率5.79%，減少了0.11個百分點，這個指標逐月好轉，但沒有達到去年的水平。

每百元資產實現營收只有81.2元（折全年）。這什麼意思呢？比如規上企業有100億成本投入，拿到了81個億的營業收入。我印象中，前幾年這個比例能達到1：1，現在是1：0.8。

以上這些衡量工業企業效率的主要指標全部滑落，反映了我們工業企業資產盈利能力持續下降。這樣一來，後期要繼續保持工業增加值的上升，難度就比較大了。

3、非公有制工業企業運行情況，規下小微企業更為困難

這張表7個指標，從左到右，前面四個指標，非公有制規上工業企業要好於全國規上企業，但後面三個指標，要差一些。也就是説與全國平均水平比，民營企業有好的方面，也有困難的方面。

問題在於，規下小微企業1-7月營收下降7.1%，利潤下降6.6%，小微企業要比規模以上企業困難得多。

我又列了幾個趨勢性指標，景氣指數、訂單指數、流動資金緊張企業的佔比。第一行是去年8月，比較好的、正常的狀況；第二行是2020年2月，最糟糕的時候；第三行是今年8月的現狀，比2月份好，但還沒有達到去年8月的水平。

促“雙循環”怎麼做，四項建議

實現全年目標，要落實好中央方針政策，把握擴大內需戰略基點，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促進國內外雙循環。具體措施有幾項：

一是提振消費，釋放消費潛力，促進消費升級。

內需如何擴大？首先是保障消費者的消費能力，我們的消費者要有錢。

城鄉人居可支配收入，上半年實際降了1.3%，下半年如果還降，這個就不妙了。最近還有兩個數字，也是比較關注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每月低於1000塊的有6億人，低於2000塊的有9.2億人。消費者如果收入下降，特別是中低收入，那你拉動內需就沒有基礎。關於“六穩六保”中央已經有了很多的政策，我們要落實。

其次是保供穩價，我們製造業要關注疫後居民對產品的要求，要有更高的性價比、綠色健康、安全的產品和服務。

二是積極擴大有效投資，準確把握新基建。

4月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時提出，要積極擴大有效投資，實施老舊小區改造，加強傳統基礎設施和新型基礎設施投資，促進傳統產業改造升級，擴大戰略性新興產業投資。

這四項投資方向中，要充分發揮“新基建”投資的乘數效應，把數據中心、5G網絡、計算中心建立起來，為產業服務，讓產業數字化拉動更多的投資，開創更多的應用場景。但要科學決策，防止重複建設和債務風險。

三是幫助企業。

特別是中小微企業、個體工商户自立自救，關鍵是落實政策。各類工業企業要加快達產達標，推動綠色低碳轉型、智能化改造，靠工業企業拉動GDP增長。

四是抓住時間窗口，補短板、強弱項，鍛長板、揚強項，增加自主可控能力。

第一輪國家科技重大科技專項（2006-2020），在17個領域都取得了重大突破，但還不夠，近期中國正在制定面向2030年的第二輪重大科技專項，必須在關鍵領域、關鍵環節、關鍵產品、關鍵原材料上有根本性的突破，實現產業基礎再造和產業鏈升級，使我們的產業鏈不要中斷，保持我們產業鏈的穩定性。

以成都、德陽為例，優化工業

我學習了《成都都市圈(成德眉資同城化)發展規劃》和《德陽市裝備製造業發展指南(2018—2022)》這兩個文件，結合全國的發展形勢我想到幾個問題：

一是要保持工業在GDP中的合理佔比，發揮好支撐帶動作用。

圖片來源：吳林靜 攝

我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做了一個圖：

黑線是全國的走勢。我國工業佔GDP的比例，2006年是42%，逐年下降，2016年降至33.3%，相當於一年降低近1個百分點。今天上半年，我算了一下大約佔比33.4%。製造業在工業裏面大概佔了85%，也是同樣的下降趨勢。

紅線是四川的走勢。四川省工業佔GDP的比例，高峯是2011年到2012年，比全國的高峯晚了幾年，這個是對的，因為我們處在西部，畢竟還是後發地區。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就一路下跌，到2019年31.7%，近兩年有一點緩和。相當於一年降低近2個百分點，甚至有的年份降了4個百分點，這個我還沒有詳細研究原因。

工業是立國之本，製造業是強國之基。我國仍處於工業化發展階段，卻已經出現製造業佔經濟比重過早、過快下降的問題，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最近這些年，我是逢會必呼籲這個問題。我們的目標是2020年基本工業化、2035年全面工業化，我們還沒有工業化，我們的工業佔比已經這麼大幅度下降，確實要引起大家的警惕。四川省的工業佔比低於全國，更應該引起高度警惕。

資料顯示，美國在1955年工業化，現在的工業佔GDP比重是14.8%，雖然佔比少，但是他在高端製造業仍然佔據了世界最高點；德國提出到2030年工業佔比要由目前的23.1%達到25%；韓國是1995年工業化的，他的製造業現在佔27.6%，折算一下工業佔比大概31%。我國的工業化佔比和韓國相當，但我們的人均GDP只有韓國的三分之一。

事實證明，我國經濟仍然是靠工業、服務業一起帶動、共同拉動。要防止和避免工業被空心化、被邊緣化的現象，要把製造業高質量發展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推動先進製造業和現代服務業深度融合。

二是加快推進工業、製造業數字化轉型升級。

十多年來的工業化和信息化，我們總結了兩句話：“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我認為前半句是手段，數字要把它產業化，後半句“產業數字化”才是目的。

重點説説產業數字化。兩個指標值得注意，我國全國規模以上的工業企業，研發設計數字化工具普及率71.5%，關鍵工序數控化率51.1%，這是我們現在的水平。

從全國來看，工業企業的數字化還存在問題。不少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緊迫性、積極性不夠，對信息技術瞭解不多，有些信息技術企業又對工業瞭解不深、對工業專注不夠，因此跨界融合的廣度和深度欠缺，工業企業的應用場景不多，企業內網的水平也不夠高，所以要看到差距。

三是引導工業企業服務化轉型，暢通產業循環。

我看到《成都都市圈(成德眉資同城化)發展規劃》提出打造“都市圈重點服務產業生態圈”， 《德陽市裝備製造業發展指南(2018-2022)》規劃“推進裝備製造業向服務化發展”。都提到製造業服務化的問題，工業企業向服務化轉型，我覺得很對，希望能夠落實。

我認為，工業企業也要進入市場，不能把工業企業鎖在“微笑曲線”的中端。製造業也要向兩端延伸，建立自己的研發設計團隊、完善自己的營銷網絡，建立自己的產業鏈循環。有條件的大企業，不僅要有研發設計，要有市場營銷，也要有產業金融，也要有信息服務平台。讓我們兩頭延伸，讓我們也笑起來！

四是實施產業基礎再造，提升工業基礎能力。

去年以來，中央多次強調，要提升工業基礎能力和產業鏈的現代化水平。

什麼叫做工業基礎能力？中國製造2025年提出了“四基”，核心基礎零部件（元部件）、先進基礎工藝、關鍵基礎材料、產業技術基礎，這四點緊密融合組成了工業基礎能力。我國工業企業各個階段都有，有的企業你先不要談智能製造，先把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搞上去，沒有這些，何談智能化。

疫後國際的供應鏈、產業鏈存在斷鏈的風險，必須提高自主可控能力，外供如果出現中斷，我們要能夠補上，從而保障我國的產業鏈安全。

（注：城市進化論據現場演講整理，有刪減，未經本人核定；封面圖來源攝圖網）

■ 人物名片

李毅中，歷任中石化集團總經理，國務院國資委副主任、黨委書記，國家安監總局局長，工信部部長，現任中國工業經濟聯合會會長。

文字整理 ｜ 吳林靜

來源：城市進化論